設置
書頁

第一百一十五章西枕清流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桐柏之津,數十騎踏起煙塵。

  “聿聿!”

  盤韁勒馬,伴隨馬嘶之聲,眾皆翻身而下。

  早有人候在堤岸,將馬牽走。

  渡口的人不少,除了不怕冷的江湖大漢,船工商旅都著厚衣,否則可扛不住冷徹入骨的河風。

  每日從渡口坐船南下的大有人在,什么大族豪商,江湖門派,那都沒啥可稀罕的。

  常在渡口混飯吃的,早就司空見慣。

  但是,

  今天來的這一伙人實在惹人眼球,那些走在一起的魁梧壯漢且不提,為首那位白袍青年只在下馬瞬間,就把人的目光勾了過去。

  在淮安郡,可少有這樣的人物出現。

  他們正朝著泊岸的大船走。

  叫人難以置信的是,候在大船上著武服的漢子跳出甲板遠遠相迎。

  渡口上不少老人眼睛一直,這.這不是弋陽的盧大俠嗎?

  自汝南大賊被滅,淮水上游南北兩岸的渡口,很多渡船都被這位盧大俠照應,老船家就沒有不認識他的。

  這么一看,那氣質出眾的青年就更不簡單了。

  渡口雖然熱鬧,倒也沒人湊上去。

  當個新鮮熱鬧瞧瞧吧。

  就是叫一些路過的大隋少女們難以釋懷,比如幾位從淮安治所比陽城走出來的姑娘,一路目送,直到那人上了大船。

  “管家,那郎君是誰?”

  淮安太守府車駕旁,有一頗為秀氣的姑娘不禁出聲詢問。

  她旁邊的幾位朋友,也都興趣盎然。

  老管家見識不俗,卻緊張兮兮:“那是從南陽城來的大人物,連衛太守也不敢怠慢,老朽不敢亂說,您要是想打聽,只能朝太守去問了。”

  衛太守之女正要說話。

  似因幾人目光太盛,船上那人朝她們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這一下,真是桐柏渡口初相見,一遇周郎誤終身。

幾位姑娘望著他轉過頭去,聽到篙師振楫,見檣帆初張,淮水寒濤,涌似奔馬,那道身影順流東下,背影被一眾大漢擋住,再難見到  盧祖尚朝著渡口后方望去一眼,夸張道:

  “師叔還是收斂魅力的好,否則江淮兩岸,不曉得有多少姑娘要黯然神傷。”

  他這一句“師叔”叫得太順口。

  順口到天經地義,連周奕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弋陽,盧祖尚乃是僅次于師父松隱子的第二高手。

  他修道門內功,豈能不知這位師叔的改變?

  那日光山初見,雖看不透師叔的底細,卻也不像今日這般,那種深邃氣質,便是師父久坐青松觀,也找尋不得。

  可想而知,該是多么高的武學造詣。

  “勞煩你跑一趟。”

  “欸,不打緊。”

  盧祖尚又透露:“師父幾日前已寫信寄送巴蜀,他老人家與袁天罡道長交情甚篤,知曉這樁情義,只待師叔過了三峽,袁道長必然熱情相待。”

  “我就不去光山了,你幫我謝一聲。”

  周奕從懷里掏出薄冊:“這是我練坎離劍罡的一些感悟,也給松道友,可惜這么長時間過去,還沒達到劍罡同流的境界。”

  這.這.?

  盧祖尚臉上的肌肉一抽,心想“這時間很長嗎”?

  師父練了一輩子,也沒有劍罡同流。

  樓觀道的鎮派絕技,那是要無數歲月打磨的。

  不過,他瞧著便宜師叔的表情,真不是裝的。

  他就是嫌慢。

  暗自嘆了一口氣,把師叔從“人”這一欄排除,心中好受很多。

  畢竟,他嘗試許久,連離火劍法都沒練成。

  把薄冊放在衣服內夾收好,忽又道:

  “聽說杜將軍正在六合一帶用兵,或想西枕清流。”

  周奕朝盧祖尚瞧了一眼,他既然關注這些事,想必已是知曉南陽內情。

  “可是有什么不妥?”

  盧祖尚稍露嚴色:

  “清流勢力較為復雜,牽扯大江聯十多家門派,清江派、蒼梧派、江南會、明陽幫,田東派等,雖不屬于八幫十會,但合在一起,力量可就大多了。”

  周奕有些印象,這幫人曾一路追殺跋鋒寒,追著他到處跑。

  “除此之外,還有難纏的瑯琊賊寇。

  賊寇武功不俗,不乏一等一的高手,與周圍勢力多有牽連,其中就包括在廬江郡的義軍首領張善安。”

  “看來你做了不少了解。”

  盧祖尚解釋道:“我曾和大江會一道朝廬江做酒水生意,這張善安,還曾與我鬧過矛盾,故而知道一些。”

  “前些日子,杜將軍從淮水南下,叫我遇上了虛先生,一番淺談之后,我便多生想法。若師叔欠缺人手,我可帶人越過開化,直入廬江。”

  “如今無有汝南賊寇之擾,我正好能騰出手來。”

  盧祖尚并非隨口一提,而是做過深思熟慮。

  從桐柏到弋陽這一段路上,他繞著江淮近況聊起很多話題。

  在黃水渡口下船時,周奕對他沒做多余交代,還是以穩住淮水上游局勢為重。

  渡口邊,義陽郡丞王弘烈等候許久,特來為周奕餞行。

  他是盧祖尚極為親近的朋友,雖是郡丞,勢力卻比太守還大。

  王郡丞什么廢話都沒說,只是送來美酒。

  望著大船再度起航,完成任務的盧祖尚與王郡丞交流一陣,便直返光山。

  他騎馬來到青松觀,將周奕所給薄冊遞交松隱子。

  之后,他就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

  師父從申時直到天黑,眼睛一刻不離那些冊中小字。

  掌燈時,盧祖尚實在憋不住:

  “師父,你怎如此癡迷?”

  許久未曾說話的老道長嘆了一聲:“世上果有奇才,巧思天授,簡單的道理也能入木三分,非是尋常之人能得見。”

  “嗯?”

  盧祖尚有些不信:“難道周師叔短短數月,在樓觀劍罡上的修煉,能比您還深刻?”

  “凡事不能全以時間長短來計較。”

  松隱子道:“我要再寫兩封信。”

  “寄給誰?”

  “其一還是寄給巴蜀袁道友,其二嘛.”

  松隱子一臉嚴肅:“我要寄給寧道兄。”

  “這是作甚?”盧祖尚一頭霧水。

  “我要對寧散人說,他已經老了。”

  盧祖尚連連搖頭:“您這樣不好,會給周師叔招惹仇恨。”

  松隱子再看冊上小字:“在為師心中,周道友已經是我道門第一人。當年你師祖都辦不到的事,他或許能辦到。”

  “就算偏私,我也要支持。”

  “我可還記得,當初為師說出本門承襲時,寧道兄想了半天,再瞧瞧周道友,張口便答,這差距好大。”

  “借你剛才的話來評,寧道兄這么多年的見識,怎還不及周道友的?”

  原來師父一直記得這樁事,他老人家對于道承,不是一般的看重。

  可惜自己沒有練劍罡的才情。

  盧祖尚讀懂了師父心跡:“寧散人看了您的信,會生氣嗎?”

  “不會不會。”

  松隱子沒好氣道:“他豈會缺這點氣度?”

  “我倒希望寧道兄因此好奇,將視線從佛門轉到道門天才身上,如此一來,對于周道友的事,才算大有裨益”

  過了淮南到鐘離,剛一泊船,周奕便聽到有人操著吳音唱念漁歌:

  “淮水湯湯,冬日夜長。一葦所如,江海為鄉”

  他從大船船艙中走出,見到渡口有數艘漁船劃過。

  這時夕陽沉浦,暝色四合,偶見孤鴻掠水,凍鯉跳波。

  此情此景下,周奕也生出漂泊異鄉之感。

  憶昔大禹疏川,鑿龍門而導淮泗。建安諸子,臨清流而賦慷慨。

  他嘖嘖而嘆,似乎聞到一陣從下游通濟渠吹來的腥風。

  二目撲閃,像是看到百里外,孟讓正與隋軍大戰的場景。

  才一下船,就有人迎了上來。

  那人胡子拉碴,一看就是杜伏威手下的猛將闞棱。

  鐘離津渡人多眼雜,不少人投目張望。

  此地局勢混亂,幾番易手,算不上江淮軍地盤。

  而且,有各大勢力的眼線。

  可不敢像在淮安那般高調。

  周奕見闞棱帶著人要來見禮,先一步伸手制止,闞棱環顧四望,這才低調上前。

  與周奕一道南下的數十位高手分站四周,把暗中窺探的視線全都擋掉。

  又冷目四望,讓眾多勢力管好眼睛。

  他們氣勢兇悍,鐘離津這邊也無人敢上前冒犯。

  “大都督,今晚無法在鐘離歇停,日間恐有大戰,我們須得連夜過池水,穿過昭義縣。”

  此地是吳頭楚尾,瀕臨淮河。

  隋軍與孟讓的戰場,已波及至此。

  “走吧。”

  周奕沒那么多講究:“我帶來的人有點多,馬夠乘嗎?”

  闞棱簡單一掃:“夠的,或許缺幾匹,便兩人一乘。”

  大船交給弋陽盧府門客,周奕與闞棱朝渡口外走。

  “孟讓有沒有被攻下?”

  “暫時沒有。”

  “六合呢?”

  闞棱沉聲道:“老爹又一次將來整打退,不過除了李子通那狗賊占住海陵,周圍幾伙義軍全被來整所滅。”

  “一些散亂人馬匯入我軍,其余逃向海陵。”

  “情況不是太好,一旦孟讓潰敗,我們就要面臨張須陀、來整、尉遲勝三方人馬。”

  “輔將軍在永福,估計也守不住了。”

  聽到輔公祏,周奕眉頭微皺。

  這也是個隨時會背刺的家伙,更是魔門天蓮宗傳人,安隆的師弟。

  闞棱打斷了他的思緒:“如果三方大軍來攻,六合守不住,便要退回壽春,重新經營淮水。”

  “除了六合之外,可有其余部署?”

  “有,李校尉曾建議攻取清流,起先輔將軍并不贊同,可虛軍師一至,便將此事定下。”

  “現已籌備許久。”

  李靖和虛行之的決定,周奕不會有疑問。

  盧祖尚提供的消息也沒錯。

  唯一讓他注意的是“輔公祏不贊同”。

  周奕一邊走一邊在腦海中盤算。

  輔公祏在永福,若他守不住,六合雖為重鎮,卻成孤城。

  清流便是滁州中心,在六合的西側,二者以滁水相連,若占清流,可成猗角之勢。

  不僅能支持六合,還能一道威脅歷陽、丹陽。

  輔公祏憑什么不同意?

  周奕有此想法后,便一路與闞棱交流,問起這段時間發生的大小諸事。

  闞棱與杜伏威一道拜過五莊觀。

  旁人不知,他卻知道老爹與大都督的關系。

  故而言無不盡。

  當天晚上,眾人馬不停蹄,天亮時,終于瞧見六合城郭。

  江淮軍起先緊張,待看清人后連忙通報。

  因與來整連戰,江淮軍多半和衣而眠,周奕抵至城下,絞車轉動大繩咔咔連響,吊橋懸門聯動,大隊人馬迎出。

  出來的,正是江淮軍最精銳的上募營。

  “大都督!”

  眾兵將一齊喊出,呼喝聲傳響江北,把六合周圍的晨煙都震散了。

  槍戟排列如林,這種肅殺軍陣,互相之間有戰陣配合,便是武道宗師也不愿輕闖,一旦沒有走脫,或者被人拖住,恐怕要被源源不斷的戰兵耗死。

  周奕走在闞棱之前,在城下六合城吊橋上與杜伏威會面。

  眾目睽睽之下,二人相視一笑。

  這是成千上萬的江淮軍,永遠忘記不了的畫面。

  “請!”

  “請!”

  周杜二人各道一聲,最終在老杜朗笑聲中,一齊入城。

  不遠處的虛行之望著這一幕,不由撫須而笑。

  那白衣人影倒映在李靖眼中,這位經淮水一戰在江淮軍中名聲大噪的水軍二號人物,立時拍了拍虛行之的肩膀。

  將他從虛幻中拉回現實。

  二人迎了上去。

  “大都督!”

  李靖似是被面前這年輕人的氣質所染,話語帶著激動。

  “我沒有看錯人,藥師不負所托。”

  周奕拍了拍他的胳膊,只說了這一句話。

  接著,他便與杜伏威一道去了六合官署。

  老杜是個干脆人,多余的話早在南陽說過了,當下,就是讓江淮軍在六合扎根,最好打到江南。

  周奕一夜未眠,與老杜喝了幾杯茶醒了醒神,直奔江淮水軍大營。

  他與老杜分工明確,老杜正面守來整大軍,他則是去搞清流。

  一段日子不來,江淮水軍已是截然不同。

  尤其是擊潰來整這一陣,大壯軍威。

  因與闞棱聊了一路,情況他已了解個七七八八。

  掀開大帳時,李靖與虛行之欲要起身。

  周奕擺手制止,與他們坐在一起,叫他倆繼續。

二人很快適應,又商量著如何排兵布陣,如何調動軍需  周奕只是聽,沒打算微操,所以不插話。

  虛行之果然有能力,竟能跟得上李靖的節奏。

  等他們商量完畢后,才把應對清流的策略,轉述給周奕。

  江淮水軍當下擴增至四千人,清流正規守軍不及兩千。

  但這是攻城,不是平原戰。

  清流的城不算高,只有三丈,遠不及江都宏偉之墻。

  軍中好手,稍借城墻一步就能上。

  懂一些輕功的高手到城下,一提真氣便能飛躍。

  老杜去了南陽之后也不藏私,將一部分上募營高手分入水軍。

  清流對江淮軍來說,不算堅城。

  不過一旦交戰,上了城墻,清流城中也有高手相抗,不見得就能占便宜。

  李靖道:“我們已研究數日,要攻下此城不算難事,但絕不能有太多傷亡,否則控制不了城中局勢,那時占了城,反倒進退兩難,成為累贅。”

  “我是否要參戰?”周奕問。

  “我家就大都督一個武學宗師,這樣的大殺器豈能放之不用。”

  虛行之又寬慰道:“當然,這是咱們羽翼未豐,只待兵強馬壯,大都督在后方高臥即可。”

  李靖也點頭,周奕自然沒有異議。

  接著,二人又說起占城前與占城后的多條策略。

  他發現情況比盧祖尚說的還要復雜。

  “清流的位置雖不及六合,地域卻大六合五倍有余。如果城中勢力支持官屬,守城之兵,頃刻便有上萬之眾,且各大家族都有門客高手,還有大江聯的田東派、涂江派。”

  “雖說他們不是鐵板一塊,我們也因為城內局勢,不敢急于動兵。”

  “所以,一旦攻城,必須迅速拿下。”

  “那時對于城內的勢力而言,也只是換了一個官署,他們短時間無法合力,也就只能接受。”

  李靖說完,虛行之補充了一句:

  “江淮軍的名聲不算好聽,與南陽那邊的情況大不相同。周圍的義軍也多是如此,為了避免與城中大族打交道,一些義軍直接入城劫掠,搶完就走。

  其中占不住城的,便淪為流寇,比如瑯琊山上的一眾大賊。”

  周奕思慮一番后,暫不考慮攻城之后的事。

  忽然問道:

  “你們準備何時動手?”

  “再過八九日,看一下揚子縣那邊尉遲勝的動向。”

  “旁人知曉這個時間嗎?”

  虛行之立時警惕:“天師要提防誰?”

  周奕靜聽四方動靜,低聲道:“輔公祏。”

  兩人又驚又疑。

  周奕便把輔公祏的來歷與自己的懷疑說了一遍。

  李靖面色一變,把桌上的紙揉成一團,當即改變策略:

  “看來不能等太久,四日后的晚上,我們立馬行動。”

  虛行之道:“正好有天師這個戰力,也不算倉促。不過,城內的縣令匡肴要留著,不能殺。”

  “哦?這位匡縣令很得民心嗎?”

  李靖連忙搖頭:“虛軍師的意思是,要把他斬首示眾,頭顱掛在城墻上七天。”

  周奕明白自己會錯意了:“看來清流的百姓過得不好。”

  “是很不好。”

  虛行之朝滁州方向一指:“倒不是沒吃沒喝,就是提心吊膽,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隨時會被大賊劫掠。這匡縣令是當地一霸,作威作福,強娶了好多房小妾。”

  “大都督有辦法改變這種局面嗎?”

  周奕目色平靜:“我只懂一個辦法,那就是人頭滾滾,全部殺干凈。”

  “好得很。”

  虛行之道:“城樓上那些人,全是匡肴的走狗,仗勢欺人慣了,沒人敢得罪。大都督殺人時,千萬不要留手。”

  一旁的李靖看了看虛行之,又看了看忽然沉默的大都督。

  這一下,武道宗師的殺氣,算是被徹底激了起來。

  匡縣令在此,一定要謝謝虛軍師。

  與二人談罷,周奕去補了一覺。

  醒來時,天已昏黑。

  這時李靖虛行之聯袂找來,又有一批巨鯤幫的人從城內帶回消息。

  之前李靖攻“來整”時,卜天志便提供了不少船只。

  這一次,清流城內的消息,多半也是巨鯤幫帶出來的。

  事實證明,周奕的擔心完全正確。

  清流城內,果然有變化。

  翌日一早,他又去見杜伏威。

  老杜將西門君儀、王闌芳調撥給他,這夫婦二人是王雄誕、闞棱之下,江淮軍中最強的兩人。

  將兩位得力干將安排給李靖后,周奕提前一步從六合出發。

  他從南陽帶來的人全都是生面孔,故而偽裝成馬幫,拉著數車茶貨、藥材,絹布朝清流而去。

  出發之前,周奕叫來道場辦事最機靈的馮四。

  對他交代一番,讓他領頭帶著數名隨行高手,走在馬幫之前。

  從六合出城不到十里,才過一條杉木林。

  前方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老實一點!”

  馮四朝著一名精瘦漢子呵斥一聲:“幫主,抓到一名‘賊人’。”

  此時偽裝成馬幫,自然要稱幫主。

  “誤會,誤會!諸位朋友,小人確非賊寇。”

  那人被眾人盯著,嚇得要死。

  馮四冷笑一聲:

  “你在本幫四周踩盤子,不是賊人是什么?聽說瑯琊大賊泛濫,七大賊橫行無忌,你多半就是那些大賊手下。”

  “是不是?”

  南陽幫隨行的一位舵主六十余歲,叫做狄方思,也是最早跟隨楊大龍頭的那批人。

  隨行的高手中,屬他功力最深。

  此時扮做副幫主,駕馬朝周奕靠了幾步,對那人直接喝道:

  “說,準備在哪動手?!”

  見他還不說話,狄方思把刀抽了出來:“幫主,還是殺了吧。”

  周奕毫不遲疑:“殺掉,我們返回六合避一避。”

  “慢慢慢!”

  那人朝地上跌坐,這狼狽樣子,哪里看出是個會武功的。

  “小人名叫金瑾,是涂江派門人!”

  他自報家門,連連喊道:“這位幫主,我真是涂江派的,清流城樓守軍也認識我,不信您可以去打聽打聽。”

  “當真?”狄方思的老臉雖然嚴厲,卻把刀收了。

  “一問便知,一問便知啊!”

  馮四道:“兩位幫主,莫要相信。”

  “那涂江派是大江聯中一支,其下門人,怎會在官道上踩盤子。”

  “嗯?!”狄方思二段拔刀,“你怎么解釋?”

  他老臉漆黑,殺意洶涌:“看著老夫的眼睛,回答我!”

  金瑾咽了口口水,哪里敢瞞:“我見你們從六合城出來,以為是江淮軍的人,所以查探一番,準備回去告訴清流守軍。”

  狄方思見他不像說假話,把刀一收。

  周奕擺了擺手,馮四等人也從金瑾身邊讓開。

  這時幫中幾名漢子哈哈一笑。

  操著中原口音道:“我們是從淮安來的,怎可能是什么江淮軍,你在瞎說什么。”

  金瑾聽他們的口音非常地道。

  不禁問:“你們是哪家馬幫?”

  “比陽馬幫啊,淮安的衛太守也與我們相熟,上次永豐倉丟米,我們還幫衛太守的忙追殺大盜。”

  狄方思道:“南陽那邊的生意不好做,被飛馬牧場的當陽馬幫給占了。”

  “所以,就朝南邊跑一跑,看看有沒有生意做。”

  金瑾聽罷,仔細打量了幾人一眼。

  若不是從中原來的,沒法把事情說的這般清楚。

  大江聯情報互通,有些信息,與他知道的能對的上。

  他拍了拍身上灰土,狼狽的樣子去了七八分。

  這時抱拳道:

  “原來是淮安的朋友。”

  “不知幾位要做什么生意?”

  周奕奇了:“金兄弟能代表涂江派說話?”

  金瑾笑了笑:“金某在掌門面前算是熟人,不若與我一道去清流。”

  狄方思則道:“你們若是和江淮軍打起來,我們的羊皮也運不過來。”

  “羊皮?!”

  金瑾來了精神:“不知貴幫的羊皮是怎么弄到的?”

  “自然是塞北的北馬幫。”

  周奕道:“那位北馬幫許幫主欠我一筆厚金,故而一直能維系生意。若非飛馬牧場勢力大,我們也不必從桐柏沿淮水下來。”

  “原來如此。”

  金瑾熱情許多:“清流這邊不妨事的,他們再打,對我們也沒影響。”

  他又連續說起清流城中的情況,總算把這幫人穩住了。

  金瑾坐上一駕拉貨馬車,與周奕一道朝滁州清流而去。

  太陽快要落山時,總算看到城墻。

  濟江門的包鐵木門上,銅釘反射著夕陽余暉。

  一掃城頭全是披甲守卒,幾名個頭高目力好的,正抬起一只手擋在額頭上,四下瞭望,弓箭手隨時待命。

  “站住,你們是什么人?!”

  一名塊頭高大的隊正持刀走來,金瑾跳下馬車,迎上去說話。

  “原來是涂江派的朋友。”

  那隊正呵呵一笑:“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既然是遠客,也要防止是江淮反賊假扮的。”

  “金兄弟也知道,我們是得了官署命令,不敢隨意辦差。”

  “城內幾大家,也是這個意思。”

  周奕朝那隊正看了一眼,駕馬而上。

  馮四急忙跟來,朝懷里一掏,將一把銀子塞在那隊正手上。

  周奕笑道:“請幾位朋友喝酒。”

  “本人對匡縣令也仰慕得很,等與涂江派的朋友聊完生意,再帶厚禮來拜訪。”

  那隊長哈哈一笑,變了一張臉:“淮安的朋友,快請!”

  “都給我讓開!”

  城門口上百名持槍守卒讓開道路。

  金瑾道了一聲謝,又說了什么,便領著比陽馬幫的人入了城。

  這時他走到周奕身邊,解釋道:

  “周幫主勿怪,這是官署的規矩,但凡首次進城的,都要一個見面錢。我已經與他們說過,下次比陽馬幫的朋友入城,便來去自如了。”

  “正常,各有各的規矩嘛。”

  周奕很大度,朝馮四瞥了一眼。

  馮四近前,小聲道:“幫主,我塞給了清流官署一萬金。”

  周奕微微點頭。

  “金兄弟,那匡縣令武功如何?”

  “相當了得。”

  金瑾道:“咱們清流是一方大縣,匡縣令的手段,足在滁州一地排入前五。”

  “難怪清流城中的勢力都支持他,而抗拒杜伏威。”

  “周幫主有所不知,這匡肴并非勝在武功上,論武功他比不了杜伏威。但他頗有手段,知道怎么與城內各大勢力打交道。”

  金瑾打開了話茬子:“比如那滁水渡口,大多數生意都是田東派與我們涂江派在做。”

  “如果杜伏威入城,以他強勢的性格,我們就需要讓出很多利益。城內其他勢力也是這般看的,故而支持匡肴者眾。”

  見到周奕點頭。

  金瑾為了與他做成買賣,又透露一句:“此前我們得知杜伏威要攻清流,早做了準備。”

  “一旦江淮軍大部移動,揚子縣的尉遲勝便會收到消息,反攻六合。”

  “他若只是派小隊人馬,想占清流,那只能是癡人說夢。”

  他點到即止,也給了周奕一顆定心丸。

  清流城的生意,可以安心做。

  周奕再沒多少說話的興致,開始觀賞城內景色。

  清流果然比六合大。

  一路穿過古樓街、鮮魚巷口、西橋長街,這時經過城中內河“小沙河”。

  此河清冽,借著夕陽,可以看到水中游魚。

  暮色漸合,路上的行人瞬間少了一大半。

  這一點,連六合城都比不上。

  可想而知,晚上不安全,少有人敢走夜路。

  街道燈火,比周奕預料中少很多。

  “晚間多有賊匪嗎?”

  金瑾聽了周奕的話,也不瞞著:“是的,現在也無人理會。”

  “這些賊匪,與瑯琊七大賊有關。這七個賊頭來歷不小,沒人愿意得罪。此前城中有出頭的,后來一家人被殺個干凈,之后就沒人敢管了。”

  “竟有此事?那匡縣令呢?”

  金瑾嗤笑:“匡肴只喜歡女人的肚皮,哪會理這些事。”

  “周幫主,到了!”

  他說話間,快步朝一處門口掛著兩盞大燈籠的府邸走去,卻沒有看到,后方的年輕人一張臉格外冰冷。

  周奕耳力驚人,已聽到里面推杯換盞的聲音。

  站在大門口兩尊石獅子旁,仰頭瞧見寬大的匾額寫著“廉府”兩個燙金大字。

  “兩位幫主,請!”

  前方四人挑著燈籠,金瑾引周奕入府。

  跟著周奕進來的一共有十五人,其余全留下來站在門口,看管馬幫財貨。

  漠北的羊皮生意太誘人。

  金瑾很重視,將周奕帶到一處燈火恢弘的大廳,乃是涂江派廉掌門會客之所。

  此時,竟還有兩名客人。

  三人正在喝酒,見到他們到來,全都投來視線。

  站在三人身后的,還有八九人,也是同樣動作。

  金瑾定睛一看,竟是這兩位。

  當即收斂口風:“掌門,我來為您引薦一下,這位是淮安來的貴客。”

  金瑾原本滿臉笑容,正準備往下介紹。

  忽然間,他瞧見主廳中的三位面色一變。

  包括涂江派的廉掌門在內,目光齊齊朝自己身旁看來。

  金瑾笑容一滯,往后一瞥。

  原本跟在他后方的十幾人,忽然腳步停頓,將往后的路徑排排擋住。

  這.這是要做什么?

  要在涂江派駐地動手?

  瘋.瘋了嗎?!

  那位年輕的周幫主,更是膽大到了極點,像是沒把大廳中的人當一回事,徑自朝燈火最恢弘的地方走去。

  “周周幫主,你要做什么?!”

  金瑾失聲喊道。

  可是,周幫主并未理會。

  隨著他移動,大廳中的三位掌門級高手,竟一時沒有動作。

  他們也沒有搞清楚什么狀況。

  客座上的兩人,疑惑的看向廉掌門。

  仇家找上門來了?

  涂江派的廉掌門看了自己的得力手下金瑾一眼,放下酒杯遞話:

  “廉某人眼拙,不知足下是哪里來的朋友?”

  “哦,我是來與你們談生意的。”

  周奕還在往里進,站在三位高手身后的那一圈人中。

  一名光頭漢子皺眉低喝:

  “小子,再往前一步,后果自負。”

  他話罷拔出刀來!

  因為白衣青年無視他的警告,已經往前三步。

  這是田東派的拔刀秘法,拔刀之前積蓄的氣勢越強,出刀越快。

  這時盛怒之下,真氣灌入,一刀斬出幻影。

  此刀一出,無人敢小覷。

  然而那青年眼睛不眨一下,快刀近身一尺,左手袖影翻飛。

  他的手看上去沒有那么快,卻恰好比光頭的刀快。

  光頭這一刀,拼的就是快刀之勢。

  此刻,刀背卻被兩根手指拿住。

  “咔”的一聲。

  像是掰斷青竹傳來脆響,光頭灌入刀上的真氣連同刀尖,一道崩斷。

  青年曲指一彈,打出破風聲!

  那刀尖在光頭的刀面擦出火星,自他脖子旁帶出一條血線,碰的打碎他身后一架花瓶。

  嘩啦啦瓷片散落,光頭朝脖子上一抹。

  望著手上的血,驚得說不出來話。

  心臟劇烈跳動!

  差一點,就沒命了。

  不,是對方留了他一條命。

  還沒想通對方是怎么破了自己的快刀之勢,他就聽到:

  “把你的玩具收起來,滾到一邊去。”

  光頭大漢聽罷,心中怒火更盛,豈有此理!

  作為田東派十二柄快刀高手中的第九把,他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氣?

  心中天人交戰,在青年舉目望來時。

  他將斷刀收入刀鞘中,滾到一邊。

  “你便是涂江派的廉掌門?”

  “在下廉子駿。”

  廉掌門看了田東派門人一眼,正準備再問,卻被人搶先。

  “方才出刀的該是田東派的人。”

  周奕朝廉掌門身旁那名壯碩漢子問:“你便是田東派掌門?”

  “不錯。”

  那漢子哼了一聲,手搭著腰間長刀:“在下桑師翰,江湖朋友給個面子,喚我一聲田東快刀。朋友看破刀勢,本事眼力確實不小。”

  “但若因此小看本派,那也過于狂妄。”

  “哦?”

  周奕道:“桑掌門的話挺有意思。”

  “這么說,你的刀非常快嘍?”

  桑師翰露出自傲之色:“不止是清流,便是整個大江聯十幾派,桑某都是第一快刀。”

  三人瞧見,白衣青年聽了這話后微微一笑。

  “正好,我的劍也很快。”

  “是我的劍快,還是桑掌門的刀快?這一點暫時不知。”

  “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告訴桑掌門。”

  “一旦我出劍,就要有人死。”

  “方才你門下對我不敬,我沒有殺他,算是我做客此地,給你們一個面子。”

  “此時若我出劍,你的命,就要留在這里。”

  “要不要試試看?”

  桑師翰的脾氣向來爆炸,但他不是傻瓜,他方才出聲,只是想找回面子。

  哪里想到,對方如此決絕,一點退路不給。

  面對眼前突然冒出來的詭異青年,他實無取勝把握,此時身體微微顫抖,欲拔刀,又不敢。

  他心中明了。

  其實自己已經輸了。

  以田東派的拔刀秘法,若是無膽出刀,哪里會有絕強刀勢?

  此時出手,恐怕連七成實力都發揮不出來。

  這家伙如此說話,分明是在短短時間看透了本派秘法!

  桑師翰心驚憤怒之余,又有一點佩服。

  但作為一派掌門,豈能露怯!

  “出劍吧,看看今天誰死!”

  桑師翰怒吼一聲,把自己的氣勢提了上去。

  “掌門!”

  幾位田東派高手已察覺到不對勁,紛紛出聲制止。

  這時,一只帶著厚繭的手壓在他的刀柄上。

  “桑兄,稍安勿躁。”

  右邊客座上的中年男人站了起來,他蓄著短須,額頭寬大,眼睛極為有神。

  “在下清江派副掌門李濤年。”

  周奕多看了他一眼:“你與無定風是什么關系?”

  “向清流自然是我師兄。”

  周奕道:“清江派以劍法聞名,李掌門要代替桑掌門露一手?”

  “不。”

  李濤年道:“朋友與我一般,今日來到涂江派都是做客的,做客之人不宜在主家動刀兵。”

  “朋友年紀輕輕,卻有一身讓我也看不透的武功。”

  “李某佩服得很。”

  “在下有一手內功馬馬虎虎,想在朋友面前獻丑。”

  廉子駿與桑師翰恍然大悟,心嘆李兄高明。

  清江派的向掌門號稱無定風,而師弟李濤年則叫無已風。

  所謂無已,指的是沒有休止之意,意思是他的內功連綿不絕,后勁極強。

  一個青年高手,天賦縱然高,內功上也必然是最弱之項。

  而李濤年專修內功,劍術不及師兄,內功卻是整個大江聯排行前三之人。

  不清楚這人的劍法,貿然比斗殊為不智。

  但惡客登門,不能丟了大江聯的面子。

  李濤年的想法,那是再正確也沒有了。

  “好,在下的內功也平平無奇。”

  周奕微微舉掌。

  三位掌門人初時不查,忽然同時后退一步。

  燈火輝煌的大廳內,沒有風響,可所有的燭火突然朝一個方向擺動!

  光頭漢子脖子上的血,此時朝脖子兩側畫圈,成了一道血環。

  一股無匹威勢,正以白衣青年為中心,朝四周迸發。

  那金瑾已經嚇傻了。

  整個涂江派大廳忽明忽暗,燈火跳躍不休!

  可是,卻沒有一盞油燈燭火熄滅。

  更為詭異的是,處于氣勢中心的青年,連一根頭發絲都沒動。

  這是這是什么樣的精微掌控力!

  三大掌門背后冒出冷汗。

  武學宗師!

  “李掌門,是我先出手,還是你先出手?”

  李濤年沒說話,看向了廉子駿。

廉子駿也不說話,默默瞪向金瑾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