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點點頭,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對他說道,“那你就去給魏訥說說,讓他多留心陳金那邊的情況。”
想到蔣冕,裴元又想到了另外一人。
那就是南京太仆少卿張淳。
張淳也是成化丁未科的,只不過他只混了個三甲,當了個同進士。
張淳在南方管馬政,基本屬于是邊緣人物了。
裴元記起此人將會被朱厚照大用,很快就會擔任應天巡撫,于是那時候就建議剛剛下野的孫克定去燒這個冷灶,說不定將來能得到極大的回報。
可惜孫克定此人只看得眼前的好處,對張淳絲毫沒有上心。
裴元本著能利用就別浪費的心理,在北上淮安的時候讓王敞上表大力舉薦此人,打算趁他起飛之前白嫖一波好感。
也不知道王敞有沒有聽自己的話。
裴元看了眼蕭通,對他說道,“你去王敞那里問問,他還記不記得張淳這個名字。”
蕭通立刻起身,連忙離去。
王敞這會兒正賦閑,寄住在離智化寺很近的廣慈院中,人很好找。
他現在身上有些說不清的干系,偏偏官職不低,若是去了都察院中,倒是為難了那些同僚。
王敞也不愿牽連別人,就告了病假,在寄住的地方休息。
裴元問過此事,又問眾人,大小官員俱道無事,這才讓他們各自散去。
云唯霖又將剛才回報涉及到的一些公文拿了過來,讓裴元檢視查閱。
裴元隨手翻了幾件,仔細看過后,就讓云唯霖取來紙筆。
等云唯霖忐忑的將紙筆獻上,裴元讓他退下之后,卻給焦芳寫起了書信。
裴元這次給焦芳的書信依舊是帶著點客氣,帶著點疏離。
主要思想就是詢問,有一批便宜的州縣官員可以任命,不知道焦閣老有沒有堪用的子侄輩可以推薦。
裴元的目的當然不是要平白的給焦芳這么大的好處。
焦芳對焦妍兒的歸宿不滿,但又讓人送來嫁妝家仆的行為,讓裴元嗅到了“可以談”這三個字。
既然要談,自然要曬曬自己的肌肉,順便詢問下對方的籌碼。
所以這次的去信,一來,是想試探下焦芳的根腳,看看當年的“甲申十人眾”以及附屬黨羽,還有沒有能起勢的潛力。
二來,則是等著焦芳自己體會,這所謂的“有一批便宜的州縣官員可以任命”是什么樣的成色。
山東和河南緊鄰,面對焦芳這樣的老狐貍,很多事情都不用說的太明白。
等將信封好,裴元又想起了,這會兒河南的鎮守太監不就是劉璟嗎?
作為復仇者聯盟中的一員,自己在劉璟那里,起碼也該是友善級別待遇。
想要將信拆開補一句,要是在老家遇到麻煩可以去找河南鎮守太監,提自己的名字好使。
又覺得這話生硬,不如剛才那只可意會的交流更有境界。
于是裴元放下了給焦芳的信,想了想,順便給在家守喪的毛紀也去了一封。
給毛紀去的這一封,就比較樸實了。
毛紀辭官丁憂之前,按規矩向朝廷請了恩典,追贈了他的老爹毛敏禮部左侍郎的官位。他的母親劉氏也因此得以追封為太淑人。
能以誥命風光大葬,對于這個時代的女性來說,算是很了不得的身后榮光了。
裴元先是對太淑人的去世表達遺憾,又向毛紀詢問有沒有為父母祈福的家廟或者道觀,若是沒有的話可以修建一個,自己能幫著把那寺廟轉正。
毛紀之前是禮部的二把手,禮部那邊的手續不難辦下來,自己這邊也已經提前拍胸脯了。
裴元估摸著毛紀應該不會同意,但他也不能阻止我對他好不是?
我就是要對他好。
寫完了給毛紀的信,就聽到堂前有人回報,說是王敞和魏訥都來了。
裴元有些訝異,王敞來的快,倒也沒什么,魏訥怎么能得空過來?
裴元也沒避忌,將兩人都召了進來。
等到互相寒暄過后,裴元直接向王敞問道,“張淳那邊是什么情況?”
王敞聽了答道,“當初千戶對老夫說過之后,老夫就刻意結交了那張淳。”
“老夫那會兒雖然失勢,但多少也是個南京兵部尚書。那張淳只是同進士出身,又在南京管理馬政,自以為前景無望,正是和老夫同病相憐的時候。”
“張淳見老夫折節下交,與我引為知己。老夫就按照千戶所言,對張淳說要將他舉薦給朝廷。”
說到這里,王敞頓了頓,對裴元道,“我倒是真向朝廷舉薦了。只是估摸著那上疏還沒進京,那張淳就被朝廷拔擢當了應天府尹了。”
“張淳不知道其中根由,對我感恩戴德,我們的關系一直維持的還不錯。”
“上個月,我因為山東的事情回都察院被調查。正好有行人司的人去南京傳旨,對人說了此事。張淳得知后,還讓人寫來書信詢問情狀。”
裴元對張淳這性格有些滿意,“很好,此人你多留意著些。”
張淳能夠擔任應天府尹,這可是仕途上的重大跨越。
應天府尹和順天府尹都是正三品,張淳能從正四跳正三,除了他擔任吏部左右侍郎的兩位同年下意識的提名自己人,他自身在貴州的平叛經驗也為他加了不少分。
畢竟張淳火線提拔的時候,正是霸州軍兵鋒直指淮安,眼看就要兵臨應天的關鍵時刻。
應天府尹是外官也不是外官,是京官也不是京官。
只要籌劃得當,還是能放在重要的位置上的。
裴元想著,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府尹。
那就是在唐皋游街時,表現的極為穩重的順天府尹楊旦。
只可惜……
裴元看了一眼,身材瘦小戴著高冠的王敞,只可惜自己只有這個。
問完了王敞的事情,裴元向魏訥一示意,“說說你的吧,什么事情?”
魏訥連忙道,“今天早朝的時候,朝廷正式公布了去山東查案的人選。楊廷和舉薦了千戶門下的那些進士,以都察院御史的身份一同去查案。說是什么用山東人查山東人,從而使之分化相疑,免得出現什么不可測的后果。”
“楊一清本來還有些不滿,但是楊廷和又說起邊憲在山東的名望不佳,也該重新斟酌的事情。”
“后來楊一清得知這些山東的新科進士都是毛紀的門生,這才放了一馬,表示看左都御史李士實的意思。”
“李士實當廷同意,將事情定了下來。”
裴元有些意外,“楊一清這么給毛紀面子的嗎?”
魏訥笑道,“怎么可能,楊廷和這是搶毛紀的門人,楊一清估計回頭就要給毛紀寫信挑撥此事了。毛紀只是回家丁憂,又不是死在山東了。”
裴元不由暗嘆了口氣,朝中的局勢果然錯綜復雜啊。
魏訥說完,小心地試探道,“千戶,咱們和楊閣老真沒關系嗎?”
裴元懶懶的打斷了他的幻想,“別多想。”
魏訥聞言有點慌了,“那千戶你那些門人?”
裴元淡定道,“放心,這本就是我的安排。”
說完,也想起了魏訥這家伙身上的多層色彩。
于是裴元拿起了給焦芳的那封信,向他揚了揚,似笑非笑的說道,“說起來,你之前一直幫著焦黃中奔走,若是有一天焦老相爺回朝了,不知道本千戶是不是也要與老相爺因為你魏訥打一場啊。”
魏訥聽聞此言,先是心中一跳,然后堅決表態道,“卑職生是千戶的人,死是千戶的鬼,絕不敢有背叛。”
裴元哼了一聲。
魏訥這才嘿嘿笑了笑,向裴元詢問道,“千戶剛才怎么這么說?您剛才給小人看的那信?”
裴元淡淡道,“我和焦老相爺聊了些瑣事。至于焦老相爺能否還朝,我還得好好考慮考慮。”
除了焦芳還朝的利弊,還得有個合適的位置才成。
不然的話,焦芳還朝造成的“搶坑危機”,會讓那九個“蘿卜”同時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那時候本來有希望的事情,說不定都辦不成了。
魏訥和焦家父子關系很深,不好深聊這個話題,于是便又道,“邊憲他們的事情很急,說是下午就會去山東。”
“千戶門人那邊,要不要派人去送送。”
裴元明白魏訥的意思,無非就是怕那些新科進士、新任御史們,又攀上楊廷和的高枝,所以讓裴元去穩固下雙方的關系。
裴元雖然覺得問題不大,但是正好下午沒事,去送送也沒什么不好。
何況,這件事的干系這么大,沒有自己的強力支持,估計他們心里也會沒底。
于是裴元道,“那就下午去送送!”
裴元看了王敞一眼,“這些山東進士,都是王公當初從眾多舉子中為我挑選出來的,要一起去見見嗎?”
王敞搖頭,“老夫現在身處嫌疑之地,何必多事?何況是千戶提拔的他們,老夫也沒做什么。”
魏訥這時又道,“陳金那邊的最新消息還沒到,不過我聽說,兵部現在確實已經在商議賞格的事情了。”
“只不過陳金所部貪如狼,狠如羊,甚于盜匪。現在朝廷內部吵的厲害,還不知道是會獎還是會罰。”
裴元聞言,立刻意識到了其中的關竅,笑瞇瞇的問道。
“陸完估計不太好做吧?”
陸完當初平定劉六劉七的時候,難道就秋毫無犯了?
裴元聽谷大用私下談過,陸完剛接手平叛軍的時候,軍心士氣極度渙散。似乎就是陸完故意放松節奏,放賊人去攻打城池,然后在霸州賊洗劫了城市后再突然而至,前去追剿。
陸完依靠著大軍合進,逼得霸州軍不得不放棄繳獲,迅速撤離。
就這么打了幾仗,霸州賊雖然沒追上,也沒得到很好的交手機會,但是繳獲的錢糧為數不少。
在幾次犒賞后,平叛軍軍心士氣都得到了極大的回升,將領們也紛紛踴躍的表示要支持陸完。
這也讓陸完下定了最終決心,組織起了那個將霸州賊合圍在淮河流域的計劃。
陸完的這些手段也不是什么難以看破的秘密,之前無人計較,無非是大敵當前,平亂為重。等到了事后,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叛亂也順利平定了,朝廷總不能這時候給自己頭上扣屎盆子吧?
只是陳金這些人做的太過火了,過火到了朝廷不得不追查的份上。
如此一來,一旦陳金攀咬,陸完恐怕又要被架起來烤了。
裴元讓魏訥小心在意陳金的消息,隨后送了兩人離開。
剛吃完午飯沒多久,負責盯梢的錦衣衛們就跑來匯報,說是南下的官員們已經要出城了。
裴元隨即就穿了便裝帶了人,趕往南門與弟弟們匯合。
以姚謙為首的新任官場小萌新,正翹首的看向城中,見到千戶哥哥,俱都大喜。
他們這些人昨晚等了許久,才見到了楊廷和,因為時間的緣故,見完楊廷和后也沒空再和裴元交流。
今日一早,朝廷就下了公文,讓他們擔任監察御史,隨從邊憲一起南下查案。
弟弟們一方面在同年們嫉妒的目光下,如愿以償的走上了御史的快車道。一方面又為后續要承擔的天大干系忐忑不已。
有心再見裴元一面請教,但是朝廷催得緊,幾乎是任命剛下,就讓他們準備行裝跟隨邊憲前往山東。
他們還以為這次來不及和千戶哥哥告別了,沒想到千戶哥哥竟然在最后時刻及時的趕來了。
裴元的身份比較敏感,眾人不好的表現得太熟,而且還有同行的其他官員在,雙方表達的都很含蓄。
弟弟們的中心思想就是,自己是忠的,并沒有對別人的拉攏動心。
裴元則表示,我沒多想,這次過來,單純就是舍不得你們。
分別時,內心掙扎的弟弟們淚流滿面的說也舍不得千戶哥哥。
還一再的表示,希望千戶哥哥能盡快來山東相助,他們和千戶哥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讓裴元狐疑著一時有些吃不準,這算是表達忠心還是某種威脅。
真的是,好難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