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彪對空打出的那一發信號彈,自然是向一眾前方狙擊部隊,所發出的撤退信號。
看到了這個信號后,那1800人組成的阻擊部隊,立刻按照原定計劃開始向后快速地撤退了起來。
還別說!鬼子的反應速度,還真是相當厲害。
在不過五分多鐘的時間里,聽到伏擊戰車時的巨大動靜,匆匆趕來的鬼子巡邏隊、哨兵和宿營在周邊的部隊,數量上就已經達到上千人。
其中有著相當一些鬼子,全身上下就只有一條兜襠布,還有一個掛著子彈盒的皮帶。
一看就是在睡夢中被驚醒,帶上了武器彈藥就來支援,那一個主觀能動性簡直能用完美來形容。
可惜的是,這樣絲毫沒有組織性的自發支援,在阻擊部隊早就布置好的輕重機槍、擲彈筒,甚至是迫擊炮的火力之下,顯得相當無力。
這些匆匆趕來的鬼子,速度快是快。
不僅沒有辦法突破阻擊防線,去支援戰車13聯隊,本身也傷亡了數百人。
鬼子在本次作戰中,一路推進都是順利無比,戰斗發起后不過十來天的時間里,將第9戰區核心的C沙城都打了下來。
可以說正是心高氣傲的時候,哪里吃過這樣一個大虧。
眼見著狙擊部隊開始撤退,他們立刻在一些軍官和老兵的招呼下,攆著正在撤退的國軍阻擊部隊屁股追了上來。
大有著一定要咬住這些家伙,等更多部隊趕來之后。
一定要包圍他們、全殲他們的架勢。
然而,他們才是追出里許遠的路程,城南附近的廢墟之中忽然又有著猛烈的火力,對著他們招呼了過來,當場就是打死打傷了他們一百多人。
那是胡彪帶著一部分弟兄,臨時構建的阻擊陣地發威了。
胡彪等人在廢墟上,又阻擊了三四分鐘的時間后,后方又將一發信號彈打上了天空。
這個信號代表著如今其他人員,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成功撤出了C沙城,并且最先出城的一批人員,也在城外又構建了一道臨時阻擊線。
所以胡彪他們完全可以放心地撒開腿跑就是了,只要跑出城就有人接應。
想來只要如此的交替阻擊和掩護,再來上兩三次之后,今晚參與‘拔牙’行動的人馬,就能徹底地逃出生天。
然而很快之后,胡彪他們就驚喜地發現,哪里還需要再來上兩三次交替阻擊和掩護?
等到胡彪等人匆匆撤出了C沙城的時候,別看追在后面的鬼子數量,此刻已經是超過了兩千人。
但是他們在追擊的過程中,不斷有人觸發了胡彪等人用手榴彈做出的簡易爆炸陷阱,被炸死炸傷。
更關鍵的地方,還是這些追兵看到了戰車13聯隊的慘重。
看到了他們記憶中,無比強大的這一支鋼鐵戰車部隊,那些威武的戰車要么正在燃燒,要么已經成為一團扭曲的破爛。
在這些殘破坦克不遠的位置上,則是躺著一個又一個伴隨步兵。
想到不過在五六分鐘的時間里,如此一支強大的鋼鐵戰車部隊,卻是遭到了如此毀滅性的打擊;動手的國軍,會強大到何等程度這樣一點。
一眾追擊的鬼子們,一個個本能就放慢了追擊的腳步。
等到他們追到了城邊的位置,看著城外黑壓壓的漆黑環境,仿佛一頭巨獸正張開了大嘴,等著他們送上去吞噬后。
這些鬼子追兵更是徹底地停下腳步,連追出城都不敢。
七八分鐘后,看著鬼子根本就不敢追出來,只能是隔得老遠不斷放槍。
當時正貓在了一個干涸小水溝中,準備繼續阻擊鬼子的胡彪,先是‘呸’的吐出了一大口唾沫。
很是不屑地罵出一句:“連追出來都不敢,這些鬼子就這一點出息了。”
隨后則是起身向著身后大步走了起來,嘴里也沒忘記對其他人招呼了起來:“走!回各自部隊駐地了,要是速度夠快,大家還能抓緊時間休息上幾個小時。”
在胡彪的招呼聲中,不論是蘇北獨立團,還是74軍的人員連忙跟上。
別看之前戰斗的時間不長,可是胡彪和蘇北獨立團,那一種彪悍到極點的戰斗風格,可以說給74軍眾人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的同時,也折服了他們。
雙方剛剛碰面時,74軍上下那一種又是感激救命之恩,又是有些不服氣的復雜心情,早就徹底沒有了。
只剩下了單純的感激,還有敬佩。
在這樣的情況下,張靈輔因為三觀方面受到了嚴重沖擊,心中情緒波動得厲害,倒是沒有開口說話。
李翰卿卻因為巨大的戰果刺激,快步追上了胡彪之后,在嘴里忍不住問道:
“胡團座,今晚的‘拔牙’行動一切順利,如今鬼子的戰車13聯隊被殲滅后,其他部隊雖然還有少量的坦克和裝甲車,但是根本不成氣候。
所以在天亮之后,我們就能著手對鬼子撤離部隊的追殺,還有圍殲戰斗了吧?”
聞言之后,胡彪卻是搖了搖頭,嘴里給出了一個說法:
“還不行,還要看看今晚其他友軍,甚至是湘北各縣地方的行動效果如何。
因為如今的鬼子,雖然已經在士氣、兵力、彈藥上被我們嚴重消耗,但還是沒有完全消耗到位。
另外還有一部分友軍部隊,明天也沒有辦法抵達指定區域。
所以必須將鬼子返回武漢的道路、橋梁和水井,破壞得更加嚴重才行;等到鬼子一路掙扎著返回,在路上消耗到最虛弱的時候,才是我們下手的機會。
要是不行的話,寧可放他們離開也不要強行動手。”
沒錯!在胡彪的真正計劃中,對于道路的破壞程度,可不是之前幾個晚上那樣。
將橋梁炸掉,將道路挖得猶如月球表面一樣到處都是大坑,僅僅是讓鬼子的補給卡車,行駛得猶如龜速一樣就行了。
他真正的打算,是要將道路挖掘到讓鬼子步兵們,行走起來都比較費勁的程度。
這樣一來的話,摳唆的鬼子們,為了將軍中攜帶的裝甲車輛,大炮、卡車這些給攜帶回武漢城去。
只能是讓步兵們修路,將各種大坑和挖斷的位置給重新填上。
這么大的工程量修下來,難道還累不死這些鬼子們?
另外冷槍、冷炮、地雷這些肯定也要給鬼子們安排上;這樣一來,鬼子一天下來的行軍路程一天能超過三十里,胡彪都愿意買塊豆腐撞死。
想來只要連續三天下來,鬼子的士氣和精神、體力這些,應該就能被消耗到極限,那才是他們動手的時機。
不過想要達到以上的結果,其中涉及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徹底破壞公路的工程量太大了一些,靠著一些友軍的人力完全不夠;所以必須發動沿線的大量鄉親,讓他們參與進來才行。
只是本次大戰開始后,沿線鄉親們為了躲避鬼子的毒手,早就跑了一個干凈。
跑到了一些偏僻的荒野、山林中躲了起來。
如何將他們組織和發動起來,冒著被鬼子巡邏部隊擊殺的風險,去破壞道路就成了一個非常讓人頭疼的事情。
靠著國府在各縣的那些工作人員,還有賢達和豪紳們就別指望了。
不是說他們沒有那一份報國之心,完全是能力上不夠的問題。
因此胡彪他們還是將主要的希望,放在了我黨的那些秘密工作者身上;要是我黨都不做到的話,那么就絕對沒有人做到。
早在他們人在新寧練兵的時候,已經聯絡我黨湘省工委的同志,負責和操作這一方面的事情。
就算如此,由于難度實在驚人。
今晚我黨能不能完成要求,胡彪還是心中有些沒底。
而就在胡彪擔心的時候,在C沙城到岳陽城這一線的道路上,已經有著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忙碌了起來。
無數的湘省百姓,他們帶著干糧和工具,投入了這一場偉大的行動中。
他們揮汗如雨,磨破了手掌和肩膀,甚至還有人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只為一個樸素的目標:留下這些入侵者,數量上越多越好。
更具體一些的情況,不如我們將時間稍微倒回去一些,倒回到傍晚時分,將目光聚集到一個17歲的少年身上。
從這個少年所經歷的一切,側面見證一下在民國三十年十月初的晚上,到底發生了一些什么……
傍晚時分,在湘陰地區一個叫作鵝形山的所在。
放到84年后的現代位面,這里都是一個省級森林公園,其中林木和植被豐盛,鳥獸蹤跡眾多,是周邊民眾踏青的一處絕佳所在。
在民國三十年的時候,自然更是一處人跡罕至的所在。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聽說鬼子兵殺過來的時候。
夏海波所在的夏家村,一整個村子的人都帶著不多的一些家當,扶老攜幼的逃到了這里躲藏。
沒辦法!哪怕如今離著上一次鬼子打C沙城,已經過去了好幾年的時間。
但是鄉親們還記得當時的鬼子,在湘北地區造下來多大孽。
女人不管年紀多大,下到八九歲的小女孩,上到六七十歲的老婦,只要是被鬼子遇上后一個都沒有逃掉,都被他們給糟蹋了。
甚至他們夏家村,有著一個蓬頭垢面、身上發臭的女瘋子,也遭了鬼子毒手。
事后還懷上了一個孩子,最終在生孩子的時候一尸兩命;分娩那一個晚上,女瘋子的慘叫聲如今夏海波還清楚地記得無比清楚。
男人的情況好一些,也僅僅是好一些。
被打罵不過是平常的事情,還有好些人僅僅是從鬼子身邊路過,就被閑著無聊的手賤鬼子,抬手一槍打死在路邊。
根本就沒有把人當人,甚至都比不上牛馬等畜生。
其他搶錢、搶糧、搶家里的雞鴨和牛馬的事情,更是鬼子們到每一地必須做的事情。
在如此的一種情況下,大家哪里還敢繼續待在了家里;鬼子推進的這一路上,不管是城鎮里,還是距離路邊稍微近一些村子里的百姓,全都是逃了一個干凈。
在一個讓夏海波接下來的人生,都發生了巨大變化的契機到來之前,他正躺在一些干草上睡覺。
又或者說是在閉目養神之中,希望用這樣的方式減少一些活動。
讓他在下午四點的時候,喝過的兩碗野菜粥能晚一點消化完,不至于在半夜的時候被餓醒,餓到了抓心撓肝一般的難受。
在這個閉目養神的過程中,17歲的少年心中不斷罵著天殺的小鬼子。
要知道!他們夏天雖然已經收了一季早稻,可是其中的相當一部分,都當成各種賦稅給上繳了上去,家里根本沒有留下多少糧食。
就等著收了晚稻,也好吃上幾天的飽飯。
結果就在馬上要收割晚稻的時候,小鬼子卻是打上了門來。
如此一來,誰還敢留在家中收稻子?畢竟收了后也要被鬼子搶走不說,還有著被鬼子刺刀捅死,槍打死的危險。
可這樣一來,他們一家六口逃來了鵝形山的時候,帶上了家里的所有糧食,也就只有不到20來斤糙米。
這么一點糧食,卻要一家人吃。
更加不知道鬼子什么時候才能走,能不能被打走。
所以這些天,夏海波一家人只能是節省著吃,每天兩頓,每頓每人兩碗加大量野菜,根本就沒有多少米粒子的稀粥。
吃不飽,頂天吊著一條命不被餓死。
至于在山中打獵果腹,山中的鳥獸其實機靈得厲害,這么多人過來躲藏所折騰出來的動靜,早就讓它們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去打獵不僅打不到什么,反而會消耗更多的體力,讓肚子餓得厲害。
夏海波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一個年紀,每頓兩碗野菜粥,可以說回頭撒泡尿功夫就被消化一個干凈。
對于讓自己落到了這樣一個地步的鬼子,夏海波自然恨到了極點。
也就是父親早些年干活傷了腰,不能干太多重活。
自己是家中老大,其他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年紀最大的一個才12歲,最小的只有2歲半;如果自己不在家幫忙干活,他們搞不好都要餓死這樣一點。
夏海波早就去C沙城投軍,跟著薛長官去打鬼子了……
當17歲少年思緒翻飛的時候,忽然一陣喧鬧聲傳來、
原本夏海波是懶得理會的,想著無非是誰運氣好抓了一只兔子,引得大家眼饞鬧出來的動靜罷了。
可是在隱隱聽到‘濤伢子回來了’、‘濤哥你怎么能找到這里’的聲音后,少年立刻從干草上彈了起來。
幾乎對每個村子的大部分人來說,都有著一兩個他們眼里和嘴里能人。
本名夏海濤的濤伢子,無疑就是他們夏家村的一個能人。
因為濤伢子可是在縣城的新式學堂,讀完了初中,算起來可是他們夏家村,除了某個老童生之外一頂一的文化人。
在讀完了中學后,夏海濤也沒有留在夏家村在土里刨食,而是去了C沙城的工廠里工作,最先兩年當學徒,現在好像已經成了師傅。
一個月的工錢,可是比起他們種一年的田都要多。
未來也是要娶上一個城里媳婦,在城里安家的本事人。
如今村里不知道年輕人,都在心中惦記著能不能跟著夏海濤進廠當學徒,未來也能夠當工人,在城里安家的好事了。
每次夏海濤回來的時候,總是引起大家的迎接。
其中自然包括了夏海波這個少年,畢竟夏海濤算起來還是他沒出五福的堂哥。
等到夏海波擠進了人群之后,卻是發現本次的情況有些不一樣,因為夏海濤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同行一起過來的還有兩人。
一人四十多歲年紀,戴著眼鏡、穿著長衫,一看就是教書匠的打扮;另一人年紀倒是與夏海濤差不多,光是看那一雙手就知道平日里常干重活。
并且以夏海濤的反應來看,三人中以那一個教書匠為首。
所以就算鬼子如今打進了C沙城,夏海濤要回鄉躲上一段時日,為什么又帶上了這樣兩人。
夏海波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
眼見著不僅是夏家村的二百多口全部聚集了過來,就連周邊兩個村子也有不少人在四周張望后。
那個教書匠想到了時間已經相當緊迫,立刻就開門見山地大喊了起來:
“各位鄉親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老李,是我黨湘省工委的人。
今天來此地只為一件事情,鬼子在C沙城下遇上了蘇北獨立團的胡彪、胡團座,打了一個大敗仗,
怕是從明天開始,就要灰溜溜地逃回武漢城去。
可是又不是我們請他們來做客的,他們一路的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天下就沒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夏家村和其他村的鄉親們,你們愿意讓鬼子這么輕松逃回去嗎?”
“不愿意!我恨不得喝鬼子血,吃鬼子的肉,哪怕是豁出了這一條性命,絕對不能讓鬼子這么容易逃回去。”
聲音才是落下,一個夏海波叫滿堂叔的三十來歲漢子,就大吼了起來。
吼出這樣一句的時候,滿堂叔拳頭攥緊、一雙眼珠子通紅。
之所以如此,那是在上次鬼子打C沙城,從湘陰這里路過的時候,他一家五口只有他一人在鬼子槍口下逃生。
就算如此,他逃跑時小腿上也中了一槍,槍傷養好之后也成了一個瘸子,想要投軍打鬼子國軍也不要。
如今聽說有機會報仇,哪里能按捺得下去。
其實又何止夏海波滿堂叔痛恨鬼子,在場數百人又一個算一個,哪一個不是對鬼子恨之入骨,不愿意鬼子就這么輕松逃回去。
很快之后,大家紛紛都喊起了‘不愿意’
唯有夏海波這小子年紀不大,人卻挺機靈,等到大家嘴里的喊聲稍停,就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老李,我們雖然恨不得鬼子立刻發瘟死光。
可是聽說幾個薛長官手下的大兵,才能敵得過一個鬼子;我們這些老百姓手里頂多有著幾把土銃,想要打鬼子也打不過啊。”
老李大手一揮,嘴里大聲說道:
“大家放心好了!不用你們去跟鬼子硬拼。
只要帶上鋤頭和扁擔、籮筐,將鬼子逃回去的道路徹底挖爛了,橋全部給拆掉,水井全部堵上。
讓鬼子這一路走不快,想喝一口干凈水也不容易就行,其他自然有胡團座、薛長官的人來干掉他們。
對了!今晚愿意去的人立刻報名,胡團座答應事后每人、每天給五斤米。
米今天我們來不及帶過來,不過夏海濤他是你們這里人,讓他來做這個保人。”
聲音剛剛落下,夏海濤高高舉起了一只手臂,大聲地保證了起來:“這點我來保證,一個月里你們要是領不到米,直接來找我就行。”
若是讓在場的人去打鬼子,可能還有很多人遲疑,可僅僅失去挖土和挑土這些,哪里還有半點問題。
又是夏海波的滿堂叔,第一個開口:
“算我一個,米我就不要了,只要能搞死這些鬼子,我這條賤命給胡團座都行,哪里還好意思要他的米。”
隨后,無數的附和聲響起,都是愿意今晚去幫忙的。
其中也包括了夏海波,這個17歲的少年大聲地嚷嚷著‘算我一個、我也不要米’。
在這個時候,他心中一片說不出的火熱,全身充滿了說不出的力氣,居然連餓肚子的事情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