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骰子在楓木桌面上翻滾。
是一枚很特殊的骰子,它有十二個面,主體由青銅鑄成,呈一個星體狀,面與面之間掐以金絲,并用綠松石、翡翠、紅寶石等裝飾。
十二個面中,有十個面標注了一到十十個數字,另外相對的兩面則用中國古篆書陰刻了“酒”與“驕”兩個漢字。
很快,翻滾的骰子停了下來,朝上的是一個“驕”字。
一只巨大的手將骰子拿起來,沉甸甸的,在手里晃了晃,扔到寬大的楓木桌上,它又開始翻滾。
在楓木桌對面,電視架上,17寸的電視正在播報新聞,各大電視臺今天的新聞主題只有一個——9·11。
飛機撞上大樓和雙子塔倒塌的畫面在不同的頻道反復出現,一次又一次的刺激著美國人的神經。
真是驚天動地的一撞,21世紀第一年最大的事件非此莫屬了。
骰子從楓木桌上滾落下來,掉到了松軟的地毯上,朝上的是數字“十”。
甘國陽俯身將這顆特制的骰子撿了起來,放在手心掂了掂,這是奧斯卡古德曼送給他的小禮物。
形制仿照了中國漢代貴族行酒令使用的十八面青銅骰子,以表示對甘國陽到拉斯維加斯投資的歡迎。
而這顆制作精巧的空心骰子中間,還放置了一顆沉甸甸的黃金珠子,用古德曼的話說,這體現了中國人外方內圓的處世哲學。
總之,這是一件設計巧妙且很用心的禮物,倒是頗合甘國陽的心意,只不過他對賭博的興趣并不大。
來到拉斯維加斯后,他的心思都放在建設一支新NBA球隊上,雖然這看起來根本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撿起骰子的甘國陽從座椅上起身,這里是米高梅大酒店體育中心寫字樓頂層的一間豪華辦公室,一百五十平方的面積獨屬于甘國陽一個人。
但這里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一個陳列展覽館,里面擺放著甘國陽從1980年至今最重要的榮譽復制品和一些經典時刻的照片。
作為榮譽曾經在紀念體育館做過展覽的甘國陽來說,一百五十平方的面積還是太小了,根本擺不下他生涯的重要時刻。
所以他挑選了部分生涯最重要的展品和時刻陳列在這里,作為一種自我介紹。
其實他并不太喜歡這里,太高,太孤獨,太像一個被展示的物件,如果真的要辦公,他更喜歡那種小小的雜亂辦公室。
但甘國陽知道,他必須待在這里做一個展示品,這是要成立一支球隊的必經之路,他曾經的榮譽和聲望是最大的資本,比金錢重要得多。
他要在這里接待投資人,接待內華達州的政客,會見那些愿意為新球隊成立出謀劃策的人。
他必須高規格,必須讓自己頂在前面,因為最困難的工作,一定要老大親自去做。
這是甘國陽在籃球場上明悟的真理,如果你享受了最大的權利,那必須要承擔最多的責任。
權責的不對等,終有一天會受到反噬。
所謂的幕后操控,只存在于想象中,或者只能做一些見不得人,你也不想被人看見的事。
建立一支新球隊,需要被更多的人看見,甘國陽就必須沖鋒陷陣,走在最前面,主導一切事務的運行。
去年奧運會奪冠后,甘國陽在全球的名望達到了頂峰,甘國陽借此機會,攜資入主拉斯維加斯。
在拉斯維加斯成立了體育資產管理公司,買入一部分米高梅大酒店體育中心的股份,成為董事會成員。
緊跟著,甘國陽宣布要在拉斯維加斯集資建設一個超大型綜合體育娛樂場館,一個集酒店、餐飲、娛樂、體育觀賽于一身的綜合體,一個米高梅大酒店的Plus版本。
甘國陽在宣布要集資建設超大型綜合體育館后,馬上新成立了一個“拉斯維加斯籃球運營管理有限公司”,用于場館的集資建設。
這個公司很奇怪,它的一部分用于負責綜合體育館的集資建設,即資金運營管理部門,還有正常公司都會有的行政、法律、勞工等等基礎部門。
但同時他又設立了很多和體育場館建設無關的部門,包括數據分析部,籃球運營部,媒體宣傳部,銷售部,甚至體能管理部門。
在招聘員工時,要求是最好有在體育行業的工作經歷,如果大學時期參與過體育社團行政管理工作,會優先錄取。
很快,甘國陽就在拉斯維加斯組建了一支由100多人組成的團隊,這支團隊中一部分人投入到了體育場館的籌資建設和對外宣傳上,還有一部分每天沒太多正事,整天關在公司里開會,搞活動。
據某些內部人士說,這部分一直在秘密進行NBA球隊管理運營模擬。
其中包括球員篩選、訓練、管理,票務系統運作,季票營銷,廣告接洽,后勤管理等等。
一整套班子暗中進行演練,在為什么做著準備。
而這一切都是甘國陽在主導,他像一個信仰和圖騰,時不時出現在工作的每個地方,為這些“預備隊”鼓勁。
當然,這些秘密運作的班子,目前都沒有部門領導,所有部門只有副職沒有正職,顯然一切都在等一個時機。
如果時機到來,關鍵的人員會來到來,部門正式開始運作。
如果時機不到,球隊無法成型,到時間部門會解散,為下次機會到來留下種子。
甘國陽從椅子上起身,將手里的青銅骰子放進了口袋,電視上還在播放著9·11事件相關新聞。
新當選的美國總統小布什發表了全美電視講話,以安撫人心。
甘國陽拿起遙控器換了一個頻道,依舊是9·11的新聞,不過這次新聞的主題對準了他自己。
“桑尼甘的誓言成真了,他是被冤枉的,他是被冤枉的!這是天罰,是天罰!”
在紐約市政廳附近,也就是甘國陽當初一整年時間參加聽證會的地方,聚集了大量民間人士,他們高舉著“阿甘是清白的”告示牌,進行集會抗議。
“FBI必須對阿甘進行道歉,必須讓阿甘和上帝進行溝通,來解除這個誤會……”
電視鏡頭很快被切掉,對那位民間人士的采訪中斷,鏡頭又給到了雙子塔的廢墟現場。
但采訪的中斷不意味著輿論的終止,事實上在災難發生后第一時間,人們就已經想到了“阿甘的誓言”。
內心的震撼、困惑、不解像潮水一般沖擊著每個人的內心,不論新聞采訪是否提到,這種感受都不可能消除。
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情感上的困惑和疑問會越聚越多,直到最后,大家都需要一個解釋。
甘國陽當然不能給他們任何解釋,在事件發生后,他已經把辦公室的電話線拔掉,將手機關機,并不允許任何人到辦公室來打擾他。
他走到辦公室的一面墻跟前,上面掛了很多照片。
最靠近辦公桌的是這兩年的照片,也是甘國陽最喜歡的。
2000年拿下總冠軍,和妻子擁抱,和1984年ncaa奪冠時一樣。
2000年悉尼奧運會奪得金牌后,站上領獎臺,看著國旗冉冉升起。
2001年7月,和王治郅等人一道代表中國參加申奧,在薩馬蘭奇宣布結果時,振臂歡呼。
2001年8月,成為中國談判代表團的榮譽成員,參加世貿組織談判,取得重大進展,中國加入世貿組織板上釘釘,合影留念。
2001年9月,造訪紐約,和大衛斯特恩就在拉斯維加斯成立新的球隊進行談判,沒有結果,隨后他去雙子塔下合影留念。
像這種重大時刻的照片,甘國陽一屋子都擺不下。
太過于遙遠的,只能放在倉庫或者數據庫里,留給自己老去時慢慢回憶。
當下,一件又一件的大事,讓甘國陽感到,自己正站在命運的風口浪尖。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銅骰子,在決定成立一支新球隊后,他感覺到很多事常常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圍。
在球場上他可以操控一切,畢竟籃球場很小,但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很大,做越大的事,越容易失控,越需要運氣和時機。
很多時候就像擲骰子,你不知道骰子哪一面會朝上,想要的數字可能總也不來,不想要的卻總是出現。
“咚咚咚!”有人敲門。
甘國陽吩咐了,這兩天誰都別上來,他只想一個人呆著。
不過既然有人敢敲門,甘國陽已經猜到是誰了。
“進來吧,門沒鎖。”
王撫西推門而入,進門后先去檢查了一下桌子上的電話線。
“你果然把電話線給拔了,手機也關機。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找你簡直找瘋了!”
“找我干嘛?又不是我撞的大樓。”
“不是你撞的,但你一年前預言了會出事。結果呢,真的出事了!”
“我就是隨口一說,我說雙子塔會為我哭泣,我沒說它會倒啊,我哪知道…反正不是我。”
王撫西都氣笑了,說:“你別和我解釋,你和記者去解釋,斯特恩、喬丹、巴克利、克林頓,還有你各界的朋友,以及全美,全世界人民去說吧。你知不知道,為了和你聯系上,兒子的同學都打電話過來聯系了。只要和你有點關系的,都在被找。”
甘國陽當然知道這樣的情況,所以他才拔掉電話線手機關機的。
“古德曼市長也在找你,這樣天大的事,你還有心思坐在辦公室欣賞你以前的照片呢。”
“我在欣賞我上周拍的雙子塔已經不在了。讓他們找吧,反正我就在這里,真不是我撞的。”
王撫西氣的差點上去拎甘國陽的耳朵,“不是撞不撞的問題,是…所有人都認為你預言了這一切,你現在是個預言家,預言了美國21世紀最大的災難。并且這個災難,可能就是因你而起。”
“怎么就因我而起呢?我只是拿最高的建筑發了個誓,我想說明我是清白的。”
“有人說,襲擊者是你的球迷,想看你復出。”
“總之,你一定要發表講話,給大眾一個解釋。你不能躲著,而且這也不像你,你…你是不是在等什么?”
王撫西是很了解丈夫的,甘國陽從來不是一個軟弱怕事的人,天大的事他都敢頂著。
9·11再大也不是天塌了,對某些國家來說,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大衛斯特恩有沒有打電話聯系過我。”
“有,就他打的最多。電話,郵件,短信,一條接一條,一封接一封。說真的,他語氣不太對勁,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沒事,他只是得到了一些教訓而已。行了我知道了,今天下午給我安排一個新聞發布會吧,我會做一個正面回應。然后,準備一筆錢,捐給紐約,用于救災和重建。斯特恩那邊,我打個電話給他。”
王撫西得到答復,點點頭表示明白。
跟著,她走過來抱住了甘國陽。
這一刻她不是工作伙伴,而是妻子。
甘國陽緊緊擁抱住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
“沒事的,所有靈魂都會得到安寧,并在另外一個世界里,獲得更好的生活。”
王撫西抬起頭看著丈夫,擦了擦眼角,說:“已經有以你為信仰的教派出現了,我看你真的有點像宗教領袖。”
甘國陽笑了笑,說:“沒關系,我這個宗教,肯定不戒葷腥,不戒色。”
王撫西離開后,甘國陽回到辦公桌前,插上電話線,撥通了大衛斯特恩的手機號碼。
“嘿大衛,是我,桑尼,你怎么樣了。”
話筒那一頭傳來斯特恩顫抖的聲音,“上帝啊,上帝桑尼,告訴我,這不是我的錯。我們只是隨口開了個玩笑對不對?這…到底是怎么了?我打不通你的電話,我簡直…這一場災難,我只是…我沒想過用雙子塔做賭注的,我沒有,桑尼,到底該怎么辦?”
甘國陽第一次聽到大衛斯特恩如此失態,如此的語無倫次,夾雜著恐懼、悔恨和精神錯亂。
甘國陽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聽著,而斯特恩在胡言亂語一通后,突然冷靜下來說:“桑尼,那天我們的對話,你沒有錄音吧?”
“不,我沒有,我已經忘記你說的是什么了大衛,別害怕,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甘國陽的話像鎮定劑一般,讓大衛斯特恩迅速平靜下來,在調整了一番后,斯特恩說:“桑尼,過幾天我會去拉斯維加斯,我們談談新的球隊經營特許權的問題。”
“噢那真是太棒了,新的球隊,一定會給NBA,給全美帶來慰藉,讓大家有勇氣從災難的傷痛中走出來,振奮這個國家,振奮人民。是不是,大衛?”
“你說的沒錯,桑尼,你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