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三百零六章 折翼(完)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圣十字堡的使者遞來的回信讓塞薩爾松了口氣,他知道鮑德溫肯定會愿意與他共患難,但問題是他已經落入陷阱了,著實不需要再多一個犧牲品。

  何況相比起其他人來說,瘧疾對鮑德溫的影響更大。鮑德溫原本便身患麻風病,而麻風病人最為畏懼的就是身體內的平衡遭到打破,他和希拉克略好不容易將鮑德溫的身體狀況維持在一個稱得上是樂觀的狀態——即便如此,因為阿馬里克一世的死,希比勒的挑釁,還有連接兩次的遠征,都讓鮑德溫的病情往這不好的一面滑去。

  正因為這個原因,塞薩爾一直很緊迫,他一直沒有停止過對藥物提純和注射器具的研究。

  旁人若是染上了瘧疾,他或許還能夠有挽回的機會,但若是鮑德溫,他所面臨的困境,只怕比他們的老師還要艱難,這完全就是一場不必加入的賭局。

  他匆匆回了一封信,主要還是安撫鮑德溫,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很好,而且疫病的源頭也在被消除,他有意略過了城中的病人還在不斷增加的消息。

  惡性瘧疾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在消除感染源后,基本來上來說,一個月到四十天,便可保證不會有新的疫病產生。

  雖然說一些瘧疾癥狀可能在數月后復發,但對人體的傷害也會大大降低,也幾乎沒什么傳染性。

  至少在這個混亂的時代和地方,它們并不會帶來什么嚴重的后果。

  塞薩爾站在伯利恒的地圖前,用針在不過雙臂展開大小的圖紙上做記號。

  他現在基本已經可以確定這場瘟疫并非天意,是有人帶來的,這是一個殘忍而又卑劣的圈套——城中最重要的儲水池,幾處洗衣房,大半的噴水池和庭院,還有的就是那些人群駁雜并且密集的地方。

  他在哈瑞迪的工坊前停頓了一下,哈瑞迪的工坊并不在喧鬧的集市里,他一直很厭惡與人打交道,無論對方是基督徒,還是和他一樣的以撒人,他的房屋又居于街道的末尾,與其他地方格格不入,但他不該收留勒高。

  塞薩爾已經見到了那具尸體,雖然他已經在外形上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但還是可以看得出原先的五官和樣貌——塞薩爾注視著這個曾經想要向自己獻媚,卻被拒絕,又想要趁機要挾,反而被驅逐的以撒人,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投機分子,一個真正的生意人,一個還懷抱著些許親情和良心可憐人——因為最后一個原因,他才被挑中了作為疫病的散播工具。

  人們都看到過他與旅館的老板爭吵,知道他是為了自己的妹妹而來的,而那個瘋女人很早便不知所蹤。但勒高確實說過,有人給他遞了一封他妹妹寫的信,他的妹妹希望他能夠把他接到拿勒撒去。

  同時他們也找到了勒高隨身的行李,其中有一個空蕩蕩的瓦罐格外叫人在意,沒人會帶著容易破損又廉價的瓦罐從拿勒撒跑到伯利恒,除非這個瓦罐曾經裝過非常重要的東西。

  里面殘留的氣味和質感,都告訴人們里面裝的既不是油,也不是香料,更不是葡萄酒,有什么東西值得勒高辛辛苦苦的搬到這里來呢?

  這個問題可能要去拷問拿勒撒的以撒人才能知道。

  但正如伯利恒的那些以撒人,拿勒撒的以撒高層也消失了,這更是進一步的證明了這件事情的不簡單。如果可能,塞薩爾更想將哈瑞迪叫過來問問,但估計哈瑞迪也并不知道什么。

  同時,塞薩爾也確實對哈瑞迪產生了一絲憤怒,他完全不理解哈瑞迪的想法——在某些地方他們是契合的,可以說是一對不錯的合作伙伴,他也看得出哈瑞迪的眼中,對那些知識的渴望,雖然他們的信仰不同,但塞薩爾并未放在心里。

  他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基督徒。

  但現在看起來那些留在哈瑞迪思想中的東西,遠比他以為的頑固,不通情理。

  如果哈瑞迪能夠提前向他發出警告,而不是選擇包庇勒高,現在伯利恒可能不會有那么多的苦難。

  哪怕塞薩爾已經采集了足夠多的蒿草,并且提取出了其中的有效成分,但還是有三分之一的人得了重癥,而一半的人會因此死亡,畢竟此時的老人和孩子都很脆弱,其中還有孕婦,幸運的話,她們只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不幸的話,母親和孩子將會被一同埋葬。

  城中的哭泣聲從未斷絕過,更是不斷的有人來請求他為他們賜福,塞薩爾索性將自己的辦公場所搬到了馬槽廣場,一邊做事,一邊依照人們的要求伸出手來,供他們親吻,或者是撫摸他們的額頭,若是遇見了母親,抱著孩子來,他還會加贈一枚銀幣——被瘟疫所占據的城市必然會物價高漲。

  萬幸的是,沒多久就從亞拉薩路和拿勒撒運來了足夠的食物,還有燃料,其中燃料甚至比食物還更重要。

  伯利恒為了迎接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朝圣者,食物的儲備總是非常充足,但是瘧疾橫行的時候,塞薩爾必須要求他們不要喝沒有煮沸過的水,他并不知道其中是否有蚊子的幼蟲孑孓,而瘧疾的口傳播也是少數,但沸水肯定會更安全,畢竟現在城中能少一個病人就少一個病人。

  在叫來侍從前,塞薩爾還特意去看了一眼老師,發現他的狀況已經徹底穩定了下來,雖然還微微有些發熱,但抽搐和腹瀉已經不再有了。

  塞薩爾擔心的是,他在醒來的時候所表露出來的跡象若是中風,又是腦溢血引起的,他可能根本無法施救。

  而要他去和那些教士解釋,在希拉克略的腦子中可能有一塊血塊,他們大概會第一個把他抓起來驅邪。

  幸好,雖然確實是中風,但只是癥狀極其輕微。據塞薩爾的觀察,希拉克略暫時還會出現口鼻歪斜的情況,但在他偶爾的囈語中能看出他的語言系統沒有受到影響,這可能是教士們的力量所致。

  塞薩爾慶幸的同時,也不得不向冥冥中的那位主宰祈禱,而這樣他的信件末尾也變得簡單了起來,鮑德溫肯定會愿意聽到這個好消息。

  他將信件交給了身邊的侍從。

  侍從才走出去,安德烈主教又緊繃著走了進來,“是吉安嗎?”

  “不,不是吉安。”主教神情凝重的說道,吉安之前雖然差點死在了他那些仆人的手里,但塞薩爾救了他一命,他原先就已經抵抗住了疫病的侵襲,在用藥之后,更是恢復的很快。

  教士也一直表現的很殷勤,幾乎僅次于宗主教希拉克略,畢竟他是安德烈主教的侄子,也是他的繼承人。

  昨天他見了前來探望的塞薩爾,還說自己已經痊愈了,想要為他做事呢,只不過被塞薩爾拒絕了,瘧疾對人體的摧殘可沒那么快消失。

  而且瘧疾重復感染是有可能的。

  所以見到安德烈主教露出了那樣的神情時,塞薩爾就不由得緊張了起來。若是二次感染上瘧疾,所產生的并發癥只有更猛烈,就算是他也不能保證吉安可以再次安然無恙,但安德烈主教卻只是沉重地搖晃了一下腦袋。

  “是達瑪拉。”他嘴唇顫抖的說道,這個名字讓塞薩爾怔住了,他一時間沒有辦法理解,達瑪拉因為要照看吉安的關系,他們暫住在圣誕教堂的修士住所里,這里是最早關閉了噴水池,清掃了庭院,用沙土覆蓋了積水的地方。

  不僅如此,這里也同樣有著驅蟲的藥物,還有持續不斷的焚香,至少就塞薩爾所感覺到的,周圍并未有蚊蟲出沒。

  “我也不知道。”主教慚愧地說道,我看到吉安好了,達瑪拉就說她感覺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于是我便讓修士帶著她到一個專供貴女的房間去——那里挺安靜的。

  而在繁重的事務中,他并沒有注意到,達瑪拉沒有出現在祈禱和用餐的隊伍中,直到吉安疑惑的提起達瑪拉怎么不來看他了,是不是她的父親,杰拉德的大家長把她接走了,主教才想起派人去詢問,結果他們一推門,走到床鋪前才發現達瑪拉已經陷入了高熱。

  “有嘔吐或者是痙攣的癥狀嗎?”

  “還沒有,但高熱就足夠可怕了。”他們匆匆來到達瑪拉的房間,達瑪拉的癥狀非常單一,幾乎只有高熱,伴隨有寒顫,大汗淋漓,面色蒼白,塞薩爾在修女們的幫助下碰觸了她的脾臟,確定那里沒有腫脹,但少女的皮膚和嘴唇白得如同一片冰雪,心跳也太快了。

  因為她正在昏迷,塞薩爾問不出更多的事情,但猜想她可能有嚴重的貧血,貧血可以通過輸血來治療,但就算現在他能輸血也沒有辦法分辨個人的血型,錯誤的輸血反而會讓達瑪拉死得更快。

  “要給她用圣水嗎?”安德烈主教試探的問道。

  當然他說的圣水并不是那些加了鹽的山泉水,而是蒿草的汁液。

  “那個大概已經沒什么用了。”塞薩爾說,他向安德烈主教微微頜首,主教頓時會意的叫房間里的其他人離開,塞薩爾給達瑪拉注射了一些提取液,這些提取液在內麗,在宗主教希拉克略身上都有著立竿見影般的效果,在達瑪拉的身上卻出現了令人擔憂的延遲。

  次日,吉安已經病痛全無,也能自由行動,除了還有一些虛弱之外,他看起來與往常并無兩樣,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見達瑪拉,就算是安德烈主教也無法阻止。

  如果說他對這位未婚妻,原先只是出于對未來配偶的尊重,現在就是真正的傾慕于她了,他從未見過如此良善而又勇敢的女性——達瑪拉向他告別,要回去休息的時候,他甚至一直在幻想,他們將來會有多少孩子,還為孩子挨個取好了名字——其中一個必然是要叫達瑪拉的,另外一個(如果是男孩)可以叫塞薩爾。

  他的想象有多么美好,現實就有多么的殘酷。當他站到達瑪拉的床前時,甚至有點手足無措,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好了,而周圍的人仿佛也都在痊愈之中,人們正在不斷平整積水的地面,沖洗街道,焚燒香料,疫病似乎已經被他們驅逐出了伯利恒——猶如一場圣跡。

  但就在這時候,達瑪拉倒下了,他難以相信,不斷的抓起達瑪拉的手放在唇邊吻,他跪在床邊,一會兒看看達瑪拉,一會兒看看塞薩爾,仿佛要從后者身上汲取力量。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他喃喃道,直到身體支撐不住,而被他的叔叔帶走。

  最后他又來了。

  不過,無論是那些難喝的草藥汁,還是讓他反胃作嘔的飯菜,他都堅持吃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必須吃,必須盡快康復,達瑪拉救了他,他現在也要救達瑪拉。

  但達瑪拉的高熱持續不斷,即便用上了蒿草的提取液也是一樣,她急劇的消瘦下去,面容枯槁,吉安看上去也幾乎要隨她而去了。

  塞薩爾現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在忙完每日的事務后再去看看達瑪拉和吉安,而后為他們賜福和祈禱,現在說相信不相信的已經沒用了——達瑪拉的父親,杰拉德家族的大家長雖然沒有染上瘧疾,但他看上去也像是一個被病痛折磨到快要死掉的病人——他和吉安輪番守護達瑪拉,他從來沒對塞薩爾說過什么,只是偶爾的時候抬起頭來看看他。

  他是這么愛自己的女兒。

  “她還那么年輕,”只有一次在塞薩爾看過了達瑪拉,要離開的時候,他這么說——這位父親快要放棄了,達瑪拉高熱了好幾天,這樣下去,即便她能夠再次蘇醒,也可能不再是他們那個熟悉的達瑪拉了。

  這次塞薩爾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走到圣誕教堂前,通過那個只有四尺高的門,幾乎匍匐著進入其中。

  他在那座粗魯而又樸實的長方形石槽前祈禱了很久,圣子曾經誕生在這里,而他降生的目的卻是為了犧牲自己,而為世人承受所有的罪孽。那時候圣母瑪利亞是否知道這件事情呢?她是否知道自己的孩子注定了要走上一條崎嶇艱然的奉獻之路?

  若不是作為一個圣徒,而是作為一個母親去看自己的兒子而非耶穌基督的時候,她的心中是否充滿了痛苦,而沒有半分喜悅——“請您寬恕這個無罪之人吧。”塞薩爾低聲道,他幾乎從來不為自己祈禱,因為他很清楚,他是一個不信的人,哪怕確實有圣人眷顧他,給予他力量,他的心中涌動著的也只有謝意而非信服。

  現在他卻希望世間真的有神明,能夠驅走籠罩在這座城市頂上的陰霾,早日將陽光帶入這座地獄。

  請:m.llskw.org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