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兩百九十七章 折翼(14)兩章合一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而在同一個夜晚,塞浦路斯迎來了一個奇特的客人。

  “西奧多拉?”

  無論是納提亞,還是鮑西婭,都對這位女士有所耳聞——她曾是曼努埃爾一世的侄女,也是他的妃嬪,她曾經受盡曼努埃爾一世的寵愛或者說是折磨,而她唯一的慰藉可能就只有先皇后留給她的女兒安娜。

  在聽聞了皇帝的惡毒計謀后,這個憤怒的母親用牙齒撕裂了對方的咽喉——可惜沒能殺死他,而后躍入海中。

  仿佛是天主庇佑,他們當時正在一座與塞浦路斯遙遙相望的海岬上——曼努埃爾一世想要親眼欣賞自己燃起的火焰,她在海中漂浮的時候又遇到了一艘商船,他們把她帶到了安娜身邊。

  她們見了最后一面,安娜把她托付給塞薩爾,就死了。

  人們,包括她自己都認為,對她而言,最好的就是隱姓埋名避入修道院,她也確實這么做了,但今天她突然至此,不免讓人擔心她的來意——一個母親也是會嫉妒的,嫉妒她女兒不曾有過的一切,被另一個女孩獲得。

  從納提亞到塞薩爾留下的那些埃德薩騎士都不贊同鮑西婭外出,與這個陌生且意圖不明的女性見面,她隨時都有可能生產。

  如今鮑西婭的腹部已經膨脹到了極致,即便鮑西婭身體強壯,現在的她看起來也像是一個掛在枝頭上,顫顫巍巍,僅用一根細細的莖干支撐著碩大果實的存在。

  人們擔心的是,對方急促地大叫一聲,或者是順手推搡,就會讓她在危急之中生產。

  雖然此時的民眾雖然會用鞭打犯人的方法來恐嚇產婦,叫她盡快生下孩子,但這種方法只會在難產的時候使用,類似于無可奈何之下的殘酷抉擇。

  若是可能,他們更希望產婦能夠在一番大汗淋漓,大聲吶喊后順利地產下孩子,沒有哪怕一絲半點的變故。

  但鮑西婭很堅持,她始終牢牢記得丹多洛對她所說過的那些話,她可以去愛塞薩爾,愛她的丈夫,但愛尤其是男女之愛所釀造出來的苦酒必然是嫉妒——不嫉妒是很難的,誰都有獨占欲。

  但塞薩爾的第一個妻子簡直就是一個……如同美狄亞般的人物,她給予塞薩爾的恩情那樣的厚重,厚重到塞薩爾之后的妻子,連同他們的后代都能由此獲益。

  如果你感到嫉妒的話,丹多洛提醒她說,你就想想看吧,想想塞浦路斯,想想你的孩子——他們原本最好的前程,也只不過是在威尼斯這所狹窄潮濕的城市中獲得一個議員的席位。

  但現在他們卻可能是一座廣闊并且富庶的領地的主人,將來無論誰成了威尼斯的總督,是我的仇敵,還是我的朋友,他都要對你卑躬屈膝,而且——只要這片土地上依然流動著你與塞薩爾的血脈,塞浦路斯,以及周邊的大海對威尼斯人來說就是暢通無阻的坦途。

  你要時刻銘記,塞薩爾以及這個孩子才是你的立身根本,你們彼此糾纏,無法分割,如果你愛自己,首先就要愛他們,你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都要有利于他們,甚至可以說,有些時候塞薩爾更勝于所有。

  現在就是將塞薩爾放在所有之前的時候了,她不知道塞薩爾如何看待西奧多拉,但她記得塞薩爾曾經說過,西奧多拉是安娜的養母,而他也會把對方視作自己的第二個母親般予以奉養。

  事實上他也是這么做的。在出發前去圣十字堡之前,塞薩爾每個月都會派遣侍者攜帶著禮物前去拜訪這位不幸的夫人。

  西奧多拉同樣感到意外,她等待著,以為所見到的人之中,可能有塞薩爾的姐姐納提亞,但塞薩爾現在的妻子鮑西婭可能會拒絕與她見面。

  不過她此次來到塞浦路斯,也并不是為了照料產婦的——人們的想法并沒錯。

  總督宮完全不像是她之前見過的那些住所,無論建筑和裝飾都經過了改造,稱不上奢靡,卻極其舒適——尤其是對于一個孕婦來說。

  孕婦被眾人環繞,無論是親眷,還是仆從,又或是騎士,無不畢恭畢敬,小心翼翼。

  她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若是安娜還活著,有了塞薩爾的孩子,這一切都是屬于她的——丈夫的愛與保護是西奧多拉不曾有過的,她曾經希望安娜能夠有,但事與愿違。

  如今她卻要眼睜睜的看著另一個年輕的女孩,享有她的女兒不曾有過的一切,心中確實升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但這種情緒在他看到鮑西婭在兩個侍女的扶持下艱難地挪動到她面前時,就又煙消云散了。

  她沒有做過母親,卻看到過其他女人懷孕和生子,當然知道在即將生產的時候,孕婦所面臨的危險也是最大的……無論是在拜占庭的后宮,還是在基督徒的城堡里,孕婦和產婦都不可能得到教士們的治療,她們無權享用圣跡。

  西奧多拉的視線落在了鮑西婭的肚子上,在所有人都感到緊張不已的時候,她卻只是保持著一段距離,溫和的開口詢問:“還沒有到產期嗎?”

  鮑西婭低頭看了看快要遮住了腿腳的肚子,有些弄不明白西奧多拉的意思,但她還是謹慎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教士們說他應當是在一月的時候到來的,或者更早一些。如果按照這個時間計算,他確實是應該呱呱墜地了。但我聽人說這個時間可能短一些,也可能長一些,并不那么嚴格。”她說的人當然就是塞薩爾,鮑西婭雖然很少在信中提起這個胎兒的事情,但塞薩爾仿佛能夠在百里之外看見她的窘迫與擔憂,他在回信中總是能夠相當準確地估計出這個孩子現在的狀況,并且給予她提醒與安撫。

  他在信上說,估計鮑西婭受孕的時間應當比教士們所估測的晚上一個月,一個孕婦的孕期最長可達四十二個周,所以她無需擔心,只要每天檢測胎動的頻率就行。

  他甚至在信件的末尾這樣說,或許這個孩子正是期待著他的父親來到身邊,能夠叫他第一眼看見,才會姍姍來遲。

  這樣的話語與行為確實極大的緩解了鮑西婭的焦慮,這畢竟是她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寄托著人們期望的一個孩子。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與肚子里的孩子互動,感受他的反應,并且如塞薩爾要求的那樣記錄下來。

  而她在感覺沮喪或者是煩躁的時候就去翻看這本記錄,或者是擺弄塞薩爾送來的禮物。這些禮物并不全都是珠寶或者是絲綢,也有一些塞薩爾在行軍途中看到的野花,他將它們做成了薄如蟬翼的干花,然后夾在經書里給她帶來;還有一些是湖邊的卵石,甚至還有一些被打磨光滑的魚骨,這些東西放在商人的手中,可能賣不出一枚銅幣,只是鮑西婭珍藏的并不是東西,而是這份深情厚誼。

  為了這個,她就不會在任何地方叫塞薩爾為難,哪怕要她將西奧多拉當做一個母親侍奉——反正鮑西婭與自己母親之間的感情也并不是十分深厚。

  雖然她還是有些害怕。

  西奧多拉的面容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說作為一個女性,她雖然比鮑西婭或者是納提亞都要年長,但容貌之盛卻是兩人都無法企及的。

  當她摘下兜帽的時候,整個廳堂中甚至為之一亮,鮑西婭想起了塞薩爾給她寄來的那些花,雖然已經失去了了青春的水分,但那些干涸的色彩卻讓它變得更為艷麗。

  這位夫人能夠十幾年如一日的享有曼努埃爾一世的寵愛,也是情有可原。

  在場的人們都在猜測著她的意思,是想要留下嗎?想要分享他的半個女兒安娜公主所留下來的遺澤?或是通過塞薩爾對她的憐憫與愛惜,謀求一部分權力,又或者是希望重新成為曼努埃爾一世的妃嬪,這也不無可能。

  但隨即他們便聽到了一個讓誰來聽都覺得匪夷所思的消息。

  “你說曼努埃爾一世可能攻打塞浦路斯?”

  每個人都知道塞浦路斯的易主,完全就是曼努埃爾一世的自作聰明,異想天開——為此他不惜讓自己的一雙兒女成為了犧牲品,但他大概沒想到的是,他的長子阿萊克修斯竟然會如此的蠢、幼稚和沖動,也沒想到,他所一向忽略的女兒安娜會那樣的瘋狂。

  那時候教士們都在準備給她做臨終圣事了,沒想到她居然能夠忍耐著巨大的痛苦和對死亡的恐懼,堅持與塞薩爾完成了圓房儀式——無論是真是假,在諸多見證人的注視下,婚禮的最后一個步驟已經完成。

  這就意味著塞薩爾現在不但擁有著整個塞浦路斯,還擁有著作為拜占庭皇帝的女婿所擁有的所有權力,包括對拜占庭的繼承權。

  誰讓曼努埃爾一世為了向世人們證明他對于恩情的看重,甚至重新承認了安娜的身份呢?

  也就是說,安娜在出嫁的時候,已經從一個私生女重新變成了皇帝的女兒。

  當然后一條不過是個名義,曼努埃爾一世的大兒子阿萊克修斯雖然死了,但他還有著一個長成的兒子,這個兒子的母親又是現安條克大公的姐妹,必然能夠得到安條克公國的支持。

  但塞浦路斯?皇帝打算用什么名義來奪回塞浦路斯?

  塞薩爾從未否認過這樁婚事,認認真真地為安娜守了一年的喪,他不曾掀起叛亂,也徹底地履行了女婿和封臣的義務,雖然只有短短一年多,但貢賦和稅金沒有一點短缺,都是按時送到君士坦丁堡的。

  若是這樣的婚約也會被隨意取締,誰還會遵從皇帝的旨意?天曉得,君士坦丁堡的名聲已經足夠糟糕了。

  面對人們的問題,西奧多拉也沉默良久,“這是我的一個侍女給我傳遞出來的消息。”

  她在曼努埃爾一世的后宮中精心經營了十幾年,難道就是為了與那些可憐的女人爭風吃醋嗎?當然不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后宮,在君士坦丁堡,在偌大的拜占庭帝國,她們唯一的一個敵人就是曼努埃爾一世,沒有其他。

  她所有的安排都是為了曼努埃爾一世。

  “什么消息?”

  “皇帝最近得了一筆錢。”

  “多少錢?”

  “五萬枚金幣。”一個埃德薩騎士已經笑了起來,他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對方是否帶來了什么驚天動地的重要情報——在這個時候,他不希望發生任何意外。

  但五萬枚金幣……確實五萬枚金幣,對于一個國王來說,也不是一個小數字。

  但對于拜占庭帝國的曼努埃爾一世又算得了什么呢?

  為了感謝十字軍對他的援救,他一下子就拿出了十五萬枚金幣作為酬謝。

  “但他已經幾乎沒有東西可賣了,除了塞浦路斯。”正是為了籌集給十字軍的報酬,皇帝那段時間找了所有可以換成金幣的東西和門路——別以為十字軍是可以隨意拖欠薪酬的雇傭軍,他們從不介意自己來“拿”。

  “但我也聽說過,”說話的是塞薩爾的姐姐納提亞,西奧多拉微微躬身,表示對她的尊敬,納提亞回禮后繼續說道,“但我也聽說塞浦路斯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總督了。”

  因為到這里的總督,就必然要與兇悍的撒拉遜人對抗,塞浦路斯的本地民眾也不服從他們的統治,只想將他們當做雇傭的打手看待——這樣一個官職,還能夠賣出五萬金幣嗎?

  拜占庭帝國雖然衰弱了,但它還有著極其廣袤的領地——底比斯,雅典,尼西亞、塞薩洛尼基——都有可能,為什么她肯定會是塞浦路斯?

  “原先的塞浦路斯當然不值這個價錢。那時候它的敵人可不單單只有埃及的撒拉遜人,”西奧多拉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那幾個身著白底紅十字架罩袍的騎士——圣殿騎士,不過這些騎士沒有露出什么不安的神色——信仰正統教會的塞浦路斯民眾對他們而言,當然就是異端,比異教徒更可惡的存在,而在他們護送朝圣者前往圣地朝圣的時候,也不免會與塞浦路斯的人發生一些沖突,這并不叫人奇怪。

  “我想他可能會與你們談判。如果曼努埃爾一世愿意保留你們現有的權力,甚至慷慨的將一些城市贈送給你們,你們會拒絕嗎?”

  圣殿騎士下意識地低頭,免得露出窘迫的神情,他們確實不會拒絕——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原本就對塞薩爾的處理方式有些不滿,畢竟在他們眼中,塞浦路斯能夠如此之快的平靜下來,有著一份僅屬于他們且無法抹消的功勞。

  他們也隱約感覺到塞薩爾比起一個騎士更像是一個領主或者是君王,他想要的不是金子或者是榮耀,而是實實在在的權力,一份被分割的權力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完美。

  但對于拜占庭帝國的曼努埃爾一世來說,塞薩爾有著婚約帶來的權力,這是他也無力改變的事實,但若是圣殿騎士,可以動作的地方就太多了——分化,挑撥,收買……實在不行,等他們換個大團長,或許他還能買回之前用以賄賂的城市。

  “埃及的撒拉遜人法蒂瑪王朝已經覆滅,取而代之的是阿尤布的薩拉丁,之前他才從大馬士革大敗而歸,想必這幾年都不會有重振旗鼓的機會,即便有,他也未必會繼續攻打塞浦路斯。

  畢竟有著海軍的是法蒂瑪王朝,而非阿尤布王朝。

  也就是說,近十年二十年之內,塞浦路斯的南部都會是一派風平浪靜,而且塞浦路斯現在還有了新的出產——冰糖,它早已供不應求,無論是單純的喜愛它的滋味,便攜性,或者是身價,還是為了諂媚、炫耀和追捧,冰糖的價格早已超過了它原先的定價,甚至有人不遠千里的將冰糖從塞浦路斯帶到法蘭克的最北端,在那里,冰糖幾乎已經等同于一樣體積的金子。

  貴族與國王們對這種新糖趨之若鶩。

  在他們的宴會上,如果還只能用糖粉來堆砌微縮的城堡,必然會被人嘲笑,只有晶瑩剔透,在燈光的照耀下,猶如冰塊的新糖,才能帶來人們的贊美和奉承。

  無論是教皇亞歷山大三世還是曼努埃爾一世,早就不滿于他們那點可憐的份額了,或者說,他們認為塞浦路斯居然敢于為他們設定份額,原本就是一種不敬的大罪。”

  “他們想要的不是產品,是工坊。”

  “誰不想要呢?”

  塞薩爾和自己的姐姐納提亞分析過,他暫時將冰糖的工坊局限在塞浦路斯上,并且予以保密,是因為之后要將其作為一份固定的薪酬發放給忠誠于他的騎士們。

  在騎士們得到冰糖的生產秘方后,冰糖的產量肯定會得到大幅度的提高,但就算是這樣,想要填滿曼努埃爾一世和教皇亞歷山大三世永不見底的胃袋也不可能。

  在這件事情上,他無法與曼努埃爾一世或者是教皇亞歷山大三世妥協。

  雖然他還可能會推出新的產品,但如果他在冰糖上退了一步,在其他事情上又豈能堅守立場呢?塞薩爾的態度十分堅決(可能也有一些出于本能的反感和厭惡),而他的姐姐納提亞和妻子完全的遵從他所立下的誓言,只是他們大概沒能想到,曼努埃爾一世已經不年輕了。

  而他的兒子還那么小。

  西奧多拉從她留在后宮中的耳目那里,聽聞她當初在狂怒之下,用牙齒撕裂了曼努埃爾一世的喉嚨,雖然沒能對他造成致命的傷害,趕來的教士也為他治愈了那里的傷口,但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受到傷害的地方是人體要害之一,曼努埃爾一世之后總覺得呼吸艱難,舌頭發緊,連在吞咽的時候都會覺得疼痛。

  他叫教士們來為他治療,但教士們的治療并不見成效,哪怕他們說他已經痊愈了,他也不肯相信,總覺得西奧多拉可能在牙齒上涂了毒什么的。

  西奧多拉還真是沒那么做。她當時滿心歡喜,錯誤地認為,曼努埃爾一世對安娜還有著一絲舔犢之情,即便在嫁妝上百般吝嗇——除了塞浦路斯之外,她也認為這是因為曼努埃爾一世一時沖動,承諾將整個塞浦路斯贈給這對新人,后來又不免有些懊悔,才會如此前后矛盾。

  她完全想不到,那時候皇帝就已經將安娜當做了一枚必然會遭到舍棄的棋子,甚至不容許她有一點點的幸福——咬上曼努埃爾一世的喉嚨時,她倒希望自己真的能夠未卜先知,在牙齒上擦上毒藥。

  曼努埃爾一世的痛苦,可能更多的來自于他的多疑,他僅有的婚生子還未成年,他一旦死去,作為攝政的王太后安條克的瑪麗必然會與他的大臣們吵作一團,甚至可能大打出手,陰謀會紛至沓來,即便有在安條克公國的博希蒙德,他也不能確定這對母子是否能夠在失去了他的庇護后,繼續享有原先的尊榮。

  他當然會感到焦慮,而現在的塞浦路斯就如同一枚落入了泥沼的寶石般被人重新撿拾起來,擦拭得熠熠生輝,他怎么可能放棄塞浦路斯呢?

  有了塞浦路斯,無論是賄賂還是交易,他的兒子都將得到一大助力。

  “但婚約已經成立了,”一個圣殿騎士說道:“皇帝或許可以反悔——君士坦丁堡的教士都是一些沒用的玩意兒,但他就不考慮之后的事了嗎?”

  眾人紛紛點頭,這太蠢了,甚至可以說是鼠目寸光,曾經有國王做過類似的事情,違背誓言,出爾反爾,就算沒有教會懲戒,之后也沒有人愿意相信他們了,沒人為他們打仗,更有無數臣屬反叛,他們最后的結果幾乎都很凄慘。

  “我在君士坦丁堡待了近四十年,諸位,又在曼努埃爾一世的身邊服侍了他十多年,沒有人,能比我更清楚所謂的皇帝是個什么惡心的玩意兒。

  大人們,”西奧多拉看了一眼周圍的騎士們,“你們對于政治并不精通,更不擅長耍弄陰謀詭計——你們正直,果敢,遵從著君王與教會制定的法律,和一些好人一樣有著天真的想法,總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要遵從天主的旨意行進和發展的,盟約必然有效,誓言必然得到尊重,上位者同樣要受到信仰與德行的制約。

  但事實上并非如此,你們永遠不會想到,在所有的斗爭之中,最可畏懼的不是暴君,也不是權臣,更不是睿智的學者與勇武的將軍。

  恰恰相反,最該畏懼的是——蠢貨,或者是那些不再有任何顧忌的人。”

  “他們若是如此做是要下地獄的。”一個騎士馬上反駁說。

  “對呀,”西奧多拉一拍手,“若是他們不怕下地獄呢。”

  這句話頓時讓那個生性正直的埃德薩騎士啞口無言,只能瞪著她:“如果他們不在乎,或是認為,教士和君王的身份可以讓他們得到寬赦呢。

  你看你們,只因為我是個女人,又發了誓,就允許我與你們的女主人面對面的坐著,哪怕她即將生產——你們或許覺得,安娜公主曾經將我托付給你們的主人,你們的主人更是將我當做一個母親般的尊敬。

  我就應當感念他的恩德,按下我的嫉妒,善待你們的女主人以及這個孩子,”她瞥了眼鮑西婭的肚子,“我不會對這個孩子有任何不利,但如果我就不呢,我突然發了狂,我忽地中了邪——而我所能做到最輕微的惡事,可能就是讓這個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同一命嗚呼,而你們——卻依然抱有這種僥幸。”

  “但你已經說了……”

  “說了又如何,你們依然沒有動作,好吧,即便我不曾懷有惡意,但我不能改變主意嗎?任何人隨時都可能有著千百種念頭。”

  “我們能夠阻止你。”

  “萬一沒阻止得了呢,你們要自殺向你們的主人懺悔嗎?就算你們自殺了,你們能夠換來這個孕婦與她孩子的存活嗎?

  你們不能。

  而曼努埃爾一世的能量比我大得多,關系到塞浦路斯,我們甚至無法說他是一意孤行——愿意支持他的人肯定不少。

  你們也看到了,它如今是那樣的美麗而又繁榮,就如同一枚隨時可能結出豐碩果實的好樹,誰不想要?

  曼努埃爾一世想要,那些穿紫袍的也想要,他的總督和大臣更想要。

  而他如果這樣決定了,你們之中的誰能改變他的想法嗎?就算你們能走到他的面前,去譴責他的無恥、忘恩負義與不誠信,且不說你們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做到,對他又有什么傷害呢?

  聚攏在他身邊的人都是為了利益而來的,沒有利益,你們也同樣無法把他們從他身邊驅開,他依然會有很多支持者,更不用說——你們對我們而言也是異端,他們未必會有什么心理壓力。

  哪怕因為這個原因,曼努埃爾一世的信譽受到了質疑,但那又怎么樣,他還能活多久呢?就算是受人嘲笑,難以得到信任。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等到他的兒子繼位,只需要設法做出一副虔誠的姿態,自然會有愿意去吹捧和鼓噪的人。

  其中就有可能存在塞浦路斯的總督,他清楚自己的權勢因何而來——與塞薩爾不同,你們的主人毋庸置疑的擁有這座塞浦路斯的所有權,他不會對拜占庭的皇帝感恩。

  無論是現在的這個還是將來的那個。”

  房間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在漫長的寂靜之后,納提亞站起身來,“無論如何,請讓我安排您休息吧。您一路從亞拉薩路趕來,一定已經非常的疲憊了。”

  西奧多拉站起身來,點點頭,知道接下來他們可能要商議一些事情,但不能在她在場的時候討論,她跟隨著侍女們去了一處幽靜但安全的臥室,而房間里的人們等到納提亞回來后才開始議論紛紛。

  埃德薩伯爵的騎士們總是站在納提亞這一邊的,伯爵將他最重要的兩個人托付給了他們,而他們的忠誠早已在塞薩爾賜予他們領地和工坊的時候變得無比堅定。

  圣殿騎士團以及另外兩大騎士團的成員也有著各自不同的看法。

  圣殿騎士團的騎士們有些尷尬,畢竟西奧多拉指出,他們并不介意從曼努埃爾一世這里得到更多的好處。

  但圣墓騎士團的騎士們,因為鮑德溫的緣故還是站在塞薩爾這一邊的。他們認為,若是曼努埃爾一世當真如此背信棄義,那么他所說的任何話都不可靠,何況他也會派來總督,難道那個總督就不想獲得整個塞浦路斯的所有權嗎?他們的權力同樣會受到限制,而且還要面對一個異端。

  當初塞薩爾獲得了塞浦路斯的所有權時,你們如何歡喜如今都已經忘記了嗎?那正是因為他是個十字軍騎士,而非一個如拜占庭人的緣故。

  這番話引起了善堂騎士團騎士們的一致認同。

  善堂騎士團多數時候都是中立的,既不偏向于國王,也不偏向于教會,但作為一個騎士與領主塞薩爾都是無可爭辯的楷模,沒有人比他做的更好,更必不會說一個由曼努埃爾一世委派的總督。

  西奧多拉無法知曉討論的結果,但讓她欣慰的是,當她被允許在侍女和侍從的陪伴,或者說監視下走上街道的時候,明顯的可以感覺到整座城市的警備正在收緊。

  她當然是希望能夠看到這一景象的,作為一個皇帝的妃嬪,一個已逝之人的養母,一個拜占庭女人,帶著一個極其危險的訊號而來,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雖然在塞薩爾的姐姐納提亞,以及他的妻子,還有騎士面前言之鑿鑿,氣勢十足,但事實上,她自己也不能確定是否能夠說服他們。

  而在此之前,她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她因為上一次的事情而變得患得患失,瘋瘋癲癲了嗎?或許那只是皇帝的一次試探和勒索——對那個大臣的,也有可能,這五萬枚金幣來自于另一樁買賣?譬如那些熱那亞人?雖然他們的年收入也只有五萬枚金幣。

  但她知道自己不該心懷僥幸,上次心懷僥幸的結果大家都看到了。

  她在上船之前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就算是被仇視、被防備和被嘲笑,她也認了,只要他們能夠因為她的提醒而興起了哪怕一點點對拜占庭的防備也好,而事情的發展遠超過她的預期。

  他們相信了她,也確實加強了防備啊,在她直言不諱的提醒之下,圣殿騎士團的騎士們更是發了誓,他們不會與拜占庭的曼努埃爾一世媾和——如果皇帝確實悍然違背了他的誓言的話,另外兩個騎士團的騎士們也如此做了。

  雖然誓言有時候也不那么可靠,但總比沒有的好。

  “是我的錯覺嗎?”她低聲問道,雖然加強了警備,但總督宮前的市場卻要比她見過的更加繁榮了。

  是那時候因為養女安娜的死,她無暇他顧,又或者是她的記憶產生了偏差。

  “的確有變化,”身邊的侍女笑著說道:“夫人,它原先并沒有這樣整齊。”

  “不僅僅是整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它原先可沒有這么多的商鋪和貨物。”

  除了塞薩爾之外,誰也沒能料到一個簡單的舉措,就能夠對塞浦路斯的民眾產生如此之大的影響。

  雖然冰糖不可能被拿到這種市集上售賣,但依然會有數不清的商人來這里碰碰運氣,或許他們就碰到了一個急著去向自己喜愛的女性求愛,而不得不賣掉自己份額內冰糖的騎士呢,又或者在一場露水情緣后的侍女拿出了昨晚才得到的禮物,用來換取自己喜歡的絲綢和珠寶——像這樣的意外發生的不需要太多,哪怕一萬個人中只有一個人碰到了這樣的好事,其他人也會迫不及待的趕來。

  或許下一個幸運兒就是他呢。

  冰糖所具備的價值,并不在于它能夠換來多少金子,更因為它可以成為某個領主或者是國王的敲門磚,哪怕是最卑微的游商,也能夠借此機會上跳一階。

  而商人們的性情注定了他們不可能空手而來,他們總是帶著各種各樣的貨物,或是直接交易,又或者以物換物,不需要多久,總督宮前的市場,就變成了一個紛紛擾擾的商業中心。

  在這里你可以看到所有在歐羅巴以及地中海地區流通的貨物——銅錠、錫錠、玻璃、烏木、象牙、金銀首飾及水晶、琥珀、瑪瑙、貝殼、紅玉髓,玻璃器皿、樹脂,橡子、杏仁、無花果、橄欖、石榴……

  但令人驚奇的是,這時候幾乎已經凌駕于總督宮之上的區域并不混亂,相反的還很整齊。

  地面平整,道路上鋪設石子,兩側則是排水溝,寬度足以容許兩輛馬車交錯行駛,商鋪矗立在一下排水渠的后方,這些房屋全都是用石磚而非木頭、牛皮、泥坯搭建的,雖然看上去有些單調卻能避開火災的隱患和倒塌的危險。

  “但這個造價也實在太高了,商人們能夠承受得起嗎?”

  “這些都是領主建造的。”侍女說:“然后商人將其買下,或者是租借。”

  只走了幾步。西奧多拉就敏銳的發現,這里的道路幾乎都是橫平豎直的,也就是說,無論是縱向還是橫向都可以相互連通——它們就像是紡織機上的經緯線,而勾勒出來的小格子就是商鋪的位置。

  也因為這個原因,雖然人流洶涌,卻不曾發生擁堵的狀況,西奧多拉購買了兩匹絲綢和一瓶香油。

  之后她還看到了另外一處售賣木質器皿的地方,還橫貫著一條水渠,商人們與他們的仆人正在從這道水渠中取水,有些人直接捧起來大口啜飲,或者是捧給自己的坐騎。

  水渠當然也是新建的,它穿過了整條市場,侍女快樂地比劃著手勢,“從派迪亞斯河引來的水,但直接喝這里的水太不符合您的身份了,您要冰嗎?”

  “冰?”

  “這里有冰商。”侍女迅速地離開而又迅速的回來,回來的時候舉著一個銀杯,銀杯中蕩漾著紫紅色的玫瑰水,漂浮著潔白晶瑩的雪塊。

  西奧多拉接過來,卻只是微微的碰了碰嘴唇,便遞給了侍女。“你喝吧,孩子,我不是那么渴。”她在大皇宮里待了太久,已經不習慣在外面隨意地接過別人遞來的東西吃喝了。

  她向前走了兩步,好奇地打量著一頭騾子兩腿之間垂掛著的東西,看上去像是個布囊。

  那個商人見到了一位貴婦人,正在打量他的騾子,不敢過于輕慢,只能鞠了一個躬。在西奧多拉問起這個布兜的時候,他有些尷尬,但還是誠實的說道:“這是這個市場的規定,無論是人還是畜生的糞便,都不能落在地上。人有固定的廁所,羅馬式的,很干凈,但畜生我們管不了,所以只能在它屁股底下罩個兜子,積攢了一兜可以拿去換錢,雖然不多,但足夠一天的草料錢。”

  西奧多拉這才察覺到,一路走來,腳上居然沒有粘上骯臟的泥濘:“真好啊。”

  “可不是嗎?”那個商人附和道,“這里的街面簡直比我家的床榻還要干凈。可惜的是,這里的領主不允許我們隨便睡在街上。萬幸的是,這里的旅館并不貴。”

  西奧多拉給了他一枚銀幣,商人頓時喜逐顏開,感恩連連地走開了。

  “多好啊。”西奧多拉又喃喃道,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景象,哪怕她最初不顧安危的趕來,是希望曼努埃爾一世的陰謀不要再次得逞,而養女安娜的希望能夠得以圓滿。

  但現在看來,她或許做了一件最該做的事情——將來哪怕她下了地獄,只憑這份功績,也不會畏怯于魔鬼的拷打和試煉。

  納提亞與鮑西婭商議過后,分別給塞薩爾以及威尼斯的丹多洛寫了一封信。前者是示警,后者則是求援,也可以說是尋求這位老人的指引。

  丹多洛在君士坦丁堡做過十多年的大使,對曼努埃爾一世也有著一定的了解,為了先前遭受的恥辱與折磨,他也在君士坦丁堡中安插了一些耳目,應當能夠確定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

  但寄給丹多洛的信立即到了這位老人手中,塞薩爾看到這封信卻要在七天之后,在他為圣哲羅姆所服的齋戒和苦修完成之后,他才被允許脫下修士的衣裳,回到凡人的世界。

  而作為一個普通的修士,所有送給他的東西,無論是信件、食物還是用品,都要接受檢查,食物會被切開,用品會被敲打,看看里面有沒有攜帶著什么修士不允許擁有的東西,信件也會被打開,然后查閱其中的內容。

  但因為塞薩爾的身份,修道院院長只是將這些東西全部收集了起來,然后放在一個上鎖的小木箱里,等塞薩爾完成了修行,才將這個木箱交回他。

  塞薩爾打開箱子,首先看到的就是鮑西婭和納提亞送來的信,他才打開,還沒有來得及閱讀,門外的侍從就匆忙沖了進來。

  “大人,”他面色煞白,驚慌地喊道,“宗主教閣下出事了!”

  請:m.badaoge.org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