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哈瑞迪不引人注意地自旁門悄然離去,塞薩爾才注意到此時已經旭日高升,地板上的溫度,已經按照有光與無光的部分有了鮮明的溫度差異。
他看向一旁的水鐘,發現也差不多到了用餐的時候,他正打算隨便吃塊奶酪打發掉這一餐——他對自己的一日三餐倒不是很在意,但在鮑德溫身邊的時候,他不得不以身作則,免得對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身體愈發的雪上加霜。
只是他才咬上了第一口,就有人來稟報說,安德烈主教前來拜訪。
安德烈主教曾經作為阿馬里克一世的代理人,代他管理這座小城十數年,這也是為什么塞薩爾一開始就決定,不會過多插手伯利恒的事務,他相信,肯定會有很多人期待著看到阿馬里克一世的舊臣與鮑德溫四世的摯友彼此傾軋,你爭我奪的笑話。
幸好安德烈主教也是一個聰明人,他并沒有急切地給塞薩爾一個下馬威,相反的他還率先后退了一步,兩個都不是蠢貨的人合作起來總是很愉快的。即便后來塞薩爾多數時間還在圣十字堡,之后,又去了塞浦路斯,只留下了一個朗基努斯作為他的代表留在了伯利恒——朗基努斯順理成章地以此為理由在很多重大事務上不做任何表態——誰都知道塞薩爾的前程絕不僅于此,他的領地也絕不可能只有一個伯利恒。
而這次朗基努斯要隨著塞薩爾上戰場,但塞薩爾也沒有趁機安插新人,而是將代理人的人選交給了安德烈主教。
安德烈主教當然不會蠢到將他人的善意看作理所應當。
他投桃報李地給塞薩爾帶來了伯利恒的稅金、貢賦和簽發證書之類的東西獲得的錢款,這些東西是此地領主所有的,毋庸置疑,但其中那些多出來的部分肯定是安德烈主教讓出了他自己的那部分。
他甚至提起了他在伯利恒的產業。主教承諾說,等他去見了上帝,他會留下遺囑,或者在死去之前,便將這些產業全部轉給塞薩爾。
塞薩爾大為驚訝,畢竟安德烈主教有個侄子,而且主教對他異常看重,是將他作為自己的繼承人看待的。
“他已經得到我在法蘭克的所有產業了,而且他也不會留在這里。在這次遠征后,他就要回老家去結婚。您知道他的妻子是誰吧?”
塞薩爾點了點頭,“杰拉德的達瑪拉,一位值得尊敬的淑女,并且十分勇敢。”
“您或許應當知道一下,我的侄子曾經聽說過,您曾經向杰拉德的達瑪拉宣誓的事情,只是在阿馬里克一世去世之后,達瑪拉就解除了你們的誓言,對此他感到非常遺憾。”
“遺憾?”
“是的,如您這樣一個品行高尚,戰功赫赫,而又秀美端莊的騎士幾乎是所有年輕人的理想和榜樣,他們信任和欽慕于您,絲毫不遜色于亞拉薩路的國王鮑德溫四世,
他早在自己的城堡時,便已經聽說了您的事情,在見到您后,更是萬分崇敬,只可惜沒有和您太多接觸的機會。
他還和我說過,如果他和達瑪拉在這里結婚的時候,能夠得到您的祝福就好了。”
塞薩爾有些意外,隨即笑道,“那是我的榮幸。如果可以的話,我愿意為他們做見證人。”
安德烈主教立即一拍手,“那可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但您的產業……即便無法親自在這里管理,也可以尋找代理人——在這里得到的收益,同樣可以送回法蘭克。”
安德烈主教只是搖了搖頭,“我的侄子也是一個虔誠的年輕人,他甚至和我討論過,他會將在這里所有的產業和他的賞金(比武大會以及戰場上的)一起捐助給某個騎士團——圣殿、善堂或者是圣墓。”
“您無意讓他成為這里的騎士么?如果您愿意,我會向鮑德溫舉薦他。”
安德烈主教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事實上,這位主教心中所想的是——鮑德溫四世年壽不永,而亞比該與希比勒的婚姻又顯然結不出一個好種子,他不知道將來的圣墓騎士團會落到誰的手中,但看起來都不太妙——而塞薩爾自從來到了伯利恒,種種言行都被他仔細的觀察著。
他可以確定這個年輕人并不曾名不符實——他確實是個可以得到人們信任和寄托希望的對象,他將產業留給伯利恒騎士,相信這些宅邸、田地和作坊不會用來供他一人奢靡的享樂,或者是作為行兇的工具。
無論是他用來武裝自己的騎士,還是用來撫慰那些貧窮的朝圣者,都可以說是安德烈主教以及他的侄子所期望的。
安德烈主教的想法并沒有瞞著其他人,
對于伯利恒和周邊的人們來說,這是個好消息,他們為之歡欣鼓舞——畢竟他們已經從塞浦路斯那里知道,他們的領主并不是一個貪婪的人,而那些服務于主教的人更是可以放下心來,他們不會遭到更嚴酷的統治,也不用擔心會被轉賣,或者是抵押——他們的生活,一如既往,甚至可能變得更好。
但同樣的,在另一處地方卻擠滿著憂心忡忡的人群。
這里是伯利恒的以撒會堂。
無論是基督徒、撒拉遜人,甚至于突厥人,若是有了塞薩爾這樣一個領主,準會感激不盡。畢竟對于那些貧苦的百姓而言,他們所求的也只不過是能夠安安穩穩的活下去,有房子住,有東西吃,能夠繁育后代僅此而已。
可對于以撒人來說,與其有這么一個領主,倒不如來個暴君呢,畢竟在他們上千年的歷史中,遭遇的暴君數不勝數。
換種說法,即便即位的是個睿智、開明的君王,最后也會在他們的得寸進尺下變得暴躁。
他們深諳這些統治者的心性和想法,知道該如何控制和利用這股可怕的力量——雖然翻過好幾次船,但他們依然堅信自己的做法是無比正確的。
這種說法似乎也在他們的族群中達成了一致,領主暴虐又有什么關系,反正受苦的也不是他們,他們倒是可以借機成為領主的鞭子和棍棒,趁機去折磨那些曾經看不起他們,驅逐他們,乃至于殺死他們的基督徒。
他們一向是樂于去做這些的,哪怕知道自己的下場不會很好,但那又如何?就算他們不去做,他們的下場難道就能好了嗎?他們還不是要成為隨時等待統治者宰割的肥豬,或是用來平息民眾憤怒的替罪羊。
對于他們來說,塞薩爾這種領主才是最難叫他們接受的,他能夠平等的對待基督徒、撒拉遜人、突厥人和以撒人,那又如何?
以撒人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平等。而他在稅法以及鑄幣方面的改革,更是讓以撒人感到絕望。
這套法律還沒有拿到伯利恒來執行,但也只在塞薩爾的一念之間,若是那些威尼斯人覺得塞浦路斯的職位不夠他們安排了呢?
有那個威尼斯女人在一旁勸說,他們的領主肯定會順水推舟。到那時,他們又當何去何從?
若是安德烈主教與塞薩爾勢成水火,他們或許還有挑撥離間的機會,但這兩個人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和睦可親——現在安德烈主教更是愿意提前交托屬于他的那部分權力……
他們隱隱感覺到了那已經成型的重壓,他們領主實在是——太正直了,他不允許欺騙,不允許勒索,不允許訛詐——看看他鑄造的金幣吧。
說實話,只要塞薩爾還有塞浦路斯,還有伯利恒,就算是鑄造出來的金幣不那么純,大小不太一,分量也有輕有重,又會是什么不可饒恕的事情呢?
難道商人們還敢拒絕人們在他的領地上花銷這些錢嗎?
他現在的資金匱乏也只是短期的,當一個領主新繼承一片領地時,必然會有各式各樣,幾乎永無止境的耗費。先等到整個系統運轉起來,并且開始給他回饋的時候,他難道還會缺金子和銀子?
到那時,他所鑄造的貨幣很有可能就會成為新的羅馬金幣,以撒人或許可以忍受,無法從這些金幣上使用之前的一些賺錢手段。
但他們同樣也不想看到某種貨幣能夠成為被所有人接受的——有多少以撒人正在從事貨幣兌換的生意哪。
如果是有一種貨幣可以在所有人的手中隨意的流轉,貨幣兌換又有什么意義?更何況他們聽說這位領主似乎也要做貨幣兌換的買賣——他們弄錯了,塞薩爾的用意是和銀行一樣,他的子民可以拿著磨損、殘缺或者是變形的貨幣拿來與他設立的機構兌換——但就算如此,以撒人也不覺得高興。
他們在被驅逐出通常的行業(如耕作、紡織、手工業)的時候,總是會覺得悲憤萬分,只是如今,他們的抱怨更像是在無病呻吟——叫以撒人重新回去做工匠和農民,他們是絕對不愿意的。
現在對以撒人來說,只有放貸與金融兩種行業可做,更是將這兩者視做了自己的禁臠,任何人敢于染指,他們都要狠狠的將這只手斬下來。
“我們不能繼續忍耐下去了。”伯利恒的賢人說道,“我們要想想辦法。”
“我們能想什么辦法?他不喜歡漂亮的女人,也不喜歡可愛的男孩,他對于金錢并不看重——可不是嗎?他在還是個侍從的時候,就曾經布施過一整個亞拉薩路的人。
他似乎很喜歡吃,但吃能夠花幾個錢?何況他吃的東西也并不怎么昂貴,在他的餐桌上,很少能夠見到如天鵝、野豬、獨角鯨這樣的珍品,他對于香料沒有太過熱愛,至于糖和蜂蜜……見鬼的,塞浦路斯就是冰糖的原產地。
他也不酗酒——很多騎士身上都能看到的弱點——真是個令人厭煩的家伙。”有人說道,會堂中的以撒人都跟著點了點頭。
“但他肯定是有弱點的吧。即便是參孫,也有著永遠無法改變的缺憾。他不過是一介凡人,他肯定是有弱點的。”
“他的弱點可能就是太過愁善感,像個女人。”
“誰知道是真是假。”
“真的,”一個以撒人回答說:“我可以保證,他有逆鱗,但不在自己身上。”
“知道又怎么樣,我們是要組建一支軍隊去攻打圣十字堡或是塞浦路斯嗎?”
“當然不,或許我們可以雇傭阿薩辛。”
“他獲得的圣眷……只怕是阿薩辛也不能保證可以殺死他……”
“未必是我們……諸位……我們是以撒人,不是那些魯莽的基督徒騎士——難道他真的連一個敵人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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