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嗬——”
雷耶斯猛地吸了一口涼氣，雙手撐地坐了起來，震顫雙眼左顧右盼。
他躺著的地方，仍然是那片被高溫等離子體流撕裂的山地。
融化巖漿早已凝固變黑，從硬化程度來看，距離他陷入昏迷已經過了幾十小時。
同樣悠悠轉醒的還有綿月、菌蕈王、克勞迪婭等人，所有人醒來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檢查自己的肺部，萬里封刀抬頭沙啞道：“蚍蜉呢？”
“我在這。”
人聲從山坡后方響起，李晟手里握著四維方盒，跟在他旁邊的，赫然是恢復行動能力、自己雙腿行走的宇航員。
人類玩家里，雷耶斯早早陷入昏迷，宛如數學課上睡過去一般，完全不知道后續發生了什么。
而克勞迪婭與萬里封刀，則眼皮暴跳，隱隱有所猜測——任務要求將湮滅裝置安裝到指定位置，
如果不在美夢之地走一遭，光是昏迷不醒的宇航員，極大可能無法“安裝”。
只有親歷并通關美夢之地，喚醒宇航員威爾的個體意識，才可以開啟下一步。
“一人一句雨姐牛逼來。”
灰雨昂首挺胸，也走近上前，由衷感慨道：“到最后還得是靠我啊，太盡力了，叉會腰。”
呃.之前灰雨在海灘上就著椰子吃海鮮的時候，一直沒忘持續收聽電波信號。
雖然電波沒有收到，但她聽到了隱約的鐺鐺聲，最后尋著鑿擊聲響，鉆開沒剩多少厘米的金屬穹頂，打通兩個世界屏障。
“夸夸你行了吧。”
李晟嘆了口氣，稍側過頭，對萬里封刀等人說道：“做好戰斗準備。”
戰斗？和誰？
周圍彩霧迅速消退，阿爾法巨蟒的身軀從霧氣深處浮現。它搖頭晃腦，擺脫幻覺對自身影響，小山一般的蛇首居高臨下俯瞰眾多玩家。
零幀起手，阿爾法直接張開蛇口，醞釀積蓄的高溫等離子體宛如太陽板耀眼熾熱。
關鍵時刻，宇航員向前邁出一步，抬起手掌，遙遙指向阿爾法巨蟒。
核聚變引擎功率驟降，等離子體崩潰解體，從蛇口縫隙間逸散。巨蟒本身的蛇軀各處，濺起密集火星，大量結構崩斷脫落。
這并非強力扭曲，在場玩家沒有感應到原力或者念力，而是某種更縹緲的指令。
宇航員威爾與阿爾法一體兩面，二者皆是幾萬年前，那名Lv40超凡者御天敵的遺留本質。
而當威爾通過美夢之地，取回記憶與意識，自然而然成為與阿爾法同級別的存在，可以通過二者冥冥中的聯系，直接拆解后者。
嘩啦啦——
金屬結構宛如山體滑坡般崩塌墜落，蛇頭僅剩70份額，一顆眼球脫離眼眶。原本以“公里”計的龐大身軀，更是大幅解體，無法支撐自身重量，于巨響聲中轟然倒塌，
塵埃彌漫，白馬墓碑瞳孔驟然收縮，一腳橫向踹出，正中滿臉茫然的獅鷲，將后者踹飛出幾百米，同時自己也借著反作用力倒飛出去。
幾乎在二者離開原位的瞬間，煙塵深處轟出一道耀眼白光，將土坡一分為二，犁開天坑溝壑。
阿爾法的絕大部分軀體已經解體，僅剩下蛇頭，以及頸部的金屬骨架。骨架之中的核聚變引擎時亮時暗，但終究沒有熄滅。
宇航員威爾渾身脫力，向后摔倒。李晟一把將他拽住，反手丟到邊緣戰機的副駕駛座上，自己則跟灰雨跳上戰機，瞥了眼卡西歐腕表。
萬里封刀的任務武裝押運，要求攜帶保護四維方盒48小時。而眼下，還剩5分鐘。
“攔住它，”
李晟出手如電，急速在戰機的控制面板上設定航線，頭也不回地大喊道：“給我爭取五分鐘時間！”
“五分鐘太短了，幫你攔住阿爾法一首《情歌王》的時間好不好吶？！”
萬里封刀大聲吐槽，手上動作卻絲毫不慢，用斬龍劍揮出一記萬劍歸宗。
別看阿爾法巨蟒自行解體到只剩一個頭，對于玩家而言還是太權威了，僅僅核聚變引擎散發出的熱量余波，就將雷耶斯召喚出的紋身大軍，以及綿月射出的箭矢焚燒湮滅。
“交給我吧。”
白馬墓碑聲音如無波古井，現在不是美夢之地，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她猛地將石質棺材插進地里，揮掌拍飛棺蓋，與棺槨之中，未來Lv35時死亡的自己的尸體對視。
她與自身腐尸同時伸出手掌，十指倒扣，融合為一。周身氣勢暴增狂增勁增！
單腳蹬踏地面，踩出二十米陷坑，身形高高躍起，腐爛至露出骨骼的右臂，以上勾拳正中阿爾法下顎，將那道轟向邊緣戰機的光束吐息強行打斷。
克勞迪婭放出血河，雷耶斯再度喚出戰神化身，一眾超凡者手段盡出，將阿爾法死死釘在原地。
邊緣戰機載著李晟和宇航員威爾，向著來時路上的那片水晶叢林疾馳而去，
灰雨仗著納米身軀，扒拉在機翼上感受了一陣呼嘯狂風，隨后液化身體，沿著窗戶縫隙鉆進駕駛艙，變出腦袋好奇問道：“這是去哪？”
“歸零已經完成，該重啟了。”
李晟看了眼坐在后排的宇航員威爾，腦海中千頭萬緒。
威爾，或者說御天敵，保底是幾萬年前的頂尖超凡者，老資歷里的老資歷，
有資格把米迦勒、真理之側、寒水石等人拉一塊，指著他們鼻子問“你們成為玩家才幾年啊？”
從他這里必然能得到直接關聯殺場的絕密線索。
仿佛猜到了李晟的心思，威爾顫顫巍巍地，從座位下方，抽出一根線纜。
李晟瞬間會意，從機載電腦里拔出一部硬盤，用拼裝布偶接上線纜，連接至威爾的宇航頭盔。
“殺場實體，字面意義上無邊無垠，連接著茫茫多能遴選出選召者的世界，即主宇宙。”
威爾氣若游絲道：“每個主宇宙的選召者都會被殺場設置一個等級上限，Lv20、Lv30、Lv40不等。
最頂尖的選召者若不能及時超越彼岸，帶領同胞突破等級上限，整個世界都將被拖入殺場。選召者自己，也將，墮落為，神孽。”
啥？！
儀表盤顯示，距離紫水晶叢林只剩兩公里不到，李晟控制戰機，飛入之前用光速肘擊開辟出的通往紫水晶叢林的路徑，
腦海全被震驚情緒填滿，瞳孔震顫，“神孽其實是玩家？”
他想過一萬種可能，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沒等他仔細詢問，一道沖天光束貫穿巖層，直接抹去一側戰機機翼。
阿爾法終究是擺脫了白馬墓碑等人，飄浮疾馳著追了上來。
失去機翼的邊緣戰機滑翔墜向水晶地面，李晟果斷收起戰機，將宇航員丟給通過浮空引擎飄在空中的灰雨，“帶他去指路雷達儀指定地點。”
說罷，他猛地打開立體化倉庫，甩向前方。
一輛輛打滿鉚釘、風格粗礪的重型戰車，轟然墜落，六根步足支撐站起，粗長炮管在火控系統驅動下，齊齊轉動，指向巖層。
在阿爾法巨蟒撞破水晶巖層的瞬間，所有代號禁軍的戰車同時開火，矢量動能炮彈與電磁炮彈傾瀉在蛇首上。
水晶叢林幾萬年恒古不變，此時大量垂落晶柱，因炮聲共振而折斷摔落。
火焰散去，輕微受損的蛇首睜開僅剩獨眼，猛地張開蛇口噴出高溫光束，瞬間將一整列戰車湮滅。
火光沖天，剩余禁軍戰車邁動步足，有條不紊四散退去，火控系統轉動炮管，又是第二輪、第三輪齊射。
白馬墓碑等人拼盡全力也無法攔下的阿爾法巨蟒，此時自然不可能被禁軍戰車擋住，
隨口噴出光束，如熱刀切黃油一般，切斷高處大片水晶簇，令上萬噸水晶轟然墜落，砸毀剩余戰車。
但，這爭取來的十幾秒鐘時間，已經夠了。
戰車陣列最后方，立體化倉庫大門敞開，倉庫角落赫然放著一架龍門吊，其下方懸掛著半機械化的大群。
芯片陣列填充殘缺大腦，多波段探測器植入空洞眼眶，光電線纜束修補殘損神經，轉輪機炮取代斷裂螯肢。
倫敦一役過后，大群受損嚴重，至今仍未修復。龍門吊底下，放著一個亞力克游泳池，不斷承接從大群身上淌落的血液、機油，并通過增壓管道注回到大群體內。
龍門吊周圍的工業維修機械臂，此刻正將一枚枚大型螺栓旋進機械大群身上的開口，止住血流，并用5毛錢的創口貼，貼在螺栓頂部，以作安慰。
而李晟，則站在倉庫出口。
“啟動，完成。”
機械大群的電子眼亮起紅光，身上所有線纜一根根自動崩斷，脊背的煙囪狀噴口，噴發出渾濁黑煙與熾熱火焰，推動它如離弦之箭，飛出倉庫，
同時胸口裝甲板驟然彈開，露出駕駛艙。
站在倉庫入口的李晟一躍而起，精準落入駕駛艙中，將駕駛艙里垂落下來、宛如血管一般的密集線纜，接駁至后頸、手臂。
阿爾法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宇航員威爾身上，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下李晟，隨口轟出熾熱光束。
機械大群身形一閃，以使魔換位技能，改變飛行軌跡，規避光束，拉近至巨蟒身前，用僅剩螯肢揮出一記凝氣內爆拳。
阿爾法體積過于龐大，哪怕只剩個蛇頭，對于機械大群而言，也有如大樹之于蚍蜉。
所有依仗的物理攻擊手段，都無法造成有效殺傷，召喚術·農場主也是同理——它根本就不擁有靈魂。
所幸，李晟需要的，只是接觸。
砰砰！
機械大群的螯肢鑿入阿爾法巨蟒體內，螯肢尖端的裝甲彈開，隱藏在里面的猿人退化槍打出所有子彈。
阿爾法的神秘度過高，退化子彈盡數命中，只是讓核聚變引擎功率變小、飛行速度陡然減緩而已 這就夠了。
熱寂回廊開啟，因超過24小時重新復活的蛙神，人立而起，雙掌合十，周圍水晶碎片懸浮而起。
重力，翻轉。
指定范圍內，重力倒轉，阿爾法的萬鈞蛇首不受控制地墜向高處，砸碎無數水晶，抵達那處平臺。
此時卡西歐腕表的倒計時結束，四維方盒層層迭迭自行開啟，放出兩道流光，化為兩張解剖床，停在平臺之上。
宇航員威爾早已知曉自身使命，躺在右邊解剖床上，阿爾法巨蟒奮力掙扎，然而隨著下方極遠處，蛙神松開蛙掌，重力回歸正常，阿爾法也墜落至左邊解剖床。
宛如恒星誕生的強光，以二者為中心，瞬間照亮整片綿延幾百公里的水晶巖層，萬籟俱靜。
機械大群的視覺接收器全部燒毀，強烈的視覺灼燒信號沿著線纜，傳遞至駕駛艙里的李晟大腦，讓他腦瓜子嗡嗡的。
他搖晃著站起身，推開駕駛艙門。
只見灰雨仍雙臂環抱于身前，屹立于平臺之上。而解剖床上的宇航員與威爾，全都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平臺本身的變化。
地面化作液態，滲入水晶叢林之中，將水晶轉化成其他物質。
巖石、山脈憑空生成，一座座人造建筑拔地而起，而在建筑之中，還出現了大量沉睡休眠的機械生命孩童。
這宛如創世紀一般的奇景，給灰雨看蒙了，“啥情況。”
“他在復刻自己的家鄉。”
李晟若有所悟，那名Lv40超凡者御天敵的生命本質是如此厚重，在他死了幾萬年后，仍然可以扭曲現實，改造環境。
“等等，不是復刻。”
猜測很快被李晟自己否決，那些機械生命孩童，與美夢之地里看到的居民長相截然不同，而且他們大腦也不需要通過氣壓差運轉。
威爾同胞們的“靈魂”，本質上是大腦中黃金葉片的持續不停計算狀態。一旦計算停下，“靈魂”也就原地消失。
因此，單純復刻家鄉，復制再造威爾自己、他妹妹、他好友羅賓遜，毫無意義。那只是偽物。
他選擇的，是完全重啟，自己的文明。
咔咔咔咔——
一名名機械生命孩童，紛紛睜開雙眼，他們被錄入了基本智能，剛蘇醒就會說話，茫然地看向彼此，“這是哪？”
“你是誰？我又是誰？”
機械孩童們很快發現了與他們長相明顯差異的李晟與灰雨，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道：“您是創造我們的神嗎？”
灰雨一挑眉梢，“看到人就喊神，你們這是典型的安卓思維”
李晟抬斷了灰雨的扯淡，“我不是你們的神，頂多是他的朋友吧。”
機械孩童們竊竊私語，他們人格如白紙般嶄新潔凈，小心問道：“我們現在該做什么？”
做什么？
如果站在這里的是其他玩家，面對一整座城市，與茫茫多可以隨便忽悠的通用人工智能機器人，也許會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奴隸、信徒、仆從。
但李晟只是思考片刻，擺了擺手，“現在，珍惜每一縷呼吸，珍惜每一秒的自由思考，發展文明，好好生活，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