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都市圈的凌晨四點。
如今是剛入秋,天氣轉寒,落葉枯黃。
早起的秦時打開窗,呼吸著涌進來的冷空氣,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花幾分鐘匆匆洗漱,然后拿起桌上熱好的包子:
“姐,我出門了!”
秦瀾今天沒出去上班,快要中秋節了,她沒有再接活兒,準備在家休息幾天,陪弟弟妹妹過節。
“回來的路上記得買條魚,晚上給你倆做紅燒鱈魚。”
“好嘞!”
秦時跑得很快,沖出保工街沿著一條小路,來到位于西邊的防洪堤壩。
“老師!”
秦時揣著一袋油亮透皮的包子,飛快地爬上防洪堤壩,上面站著一個白發男子,身著中古長袍,頗有高人風范。
“來了繼續昨天的功課!”
白發男子淡淡說道。
秦時點點頭,把熱乎的包子遞給白發男子,然后一板一眼開始打起招式。
防洪堤壩過去就是水庫,因為汛期到來連續降雨,江面水位漲了不少。
秦時一招一式宛若釋放龐大引力,牽動無窮潮汐奔涌而來。
其勢好似山洪奔騰,雷鳴陣陣,好不駭人。
“小秦這孩子真刻苦,大清早就跑過來晨練了。
“是啊,憑這股子刻骨勁,絕對能夠考上好大學!“
“比我們家那小子強多了”
百米開外,同樣早起慢悠悠打拳鍛煉的大爺們聊著天,絲毫不覺得一個高中生搞出這么大陣勢很不對勁。
“不錯,有點長進。”
白發男子啃完包子,繼續布置“功課”:
“熱身完畢,開始進入正題,降伏雜念,讓意識海保持絕對平靜,而后開始‘冥想’。”
白發男子懸浮在半空,雙腿交疊盤坐著,一字一句念誦道:
“橫盡虛空,山河大地,一無可恃,而可恃唯我;豎盡久劫,前古后今,一無可據,而可據惟目前……………”
秦時顧不得大汗淋漓,就地坐下,調勻呼吸,復述白發男子的“口訣”。
意識海的精神念力被收束,集中,進而轉化為某種恐怖的力量,撬動物質宇宙!
顫動迅速蔓延!
以秦時為中心,周遭地面的砂礫震蕩,塵埃浮動。
“橫盡虛空,山河大地,一無可恃,而可恃唯我;豎盡久劫,前古后今,一無可據,而可據惟目前……………”
一個字又一個字從秦時口中吐出,精神臨摹龍蛇之形,使其散發熠熠金光。
幾分鐘后,從意識海傾瀉而出的精神念力不見枯竭,反而越來越澎湃。
秦時身下千萬噸重的水泥大壩,竟然也跟隨他的呼吸頻率一同震顫。
這是何等強橫的心靈 整個防洪堤壩宛若受到巨浪沖擊,發出沉悶轟響。
厚重堅實的水泥鋼筋被一個人的精神意志所撼動,呈現出細密皸裂。
如果秦時愿意的話,他甚至可以將其生生撕裂成兩截!
防洪堤壩顫動的瞬間,原本擱那鍛煉的大爺們消失不見。
“距離‘坐忘’層次還是差了一線。”
祁無相忽然出現,腳尖離地數米,低頭望向秦時“這都過去一百年了,為什么精神領域遲遲無法突破 按理說,這小子的資質和天賦應該不輸你才對,沒道理如此之慢。”
懸空盤坐的賀嵐禪搖搖頭:
“話不是那么說。如果把生命力開發看成一場馬拉松,天才也好,庸才也罷,兩者之間的區別無非是,誰更能領跑在前。
這是人與人所存在的個體差異。
可換一種看法,把生命力開發當做登山,并非你一個小時能爬到一千米,然后五個小時就能登頂。
這個過程中你可能會疲憊,可能會受傷,可能會因為饑渴、畏難、無人同行等種種緣由選擇放棄。
最終抵達山巔峰頂之輩,不過寥寥。”
祁無相表現出難以理解,難以共情的表情,他是把修煉看作吃飯喝水的那種人。
只需要一直做下去,自然就可以成為其中的佼佼者。
“你如此自負,整天把‘才情無雙”掛在嘴邊,那你為何跨不出那一步”
賀嵐禪默默別過臉,露出“實在沒法溝通”的膈應之色。
“因為武神不是生命力的疊加,不是修煉年限的累積。那一步”
祁無相頓了一頓,罕見浮現鄭重之色:
“我只是在思考,如何更完美地踏出那一步!”
賀嵐禪潑冷水道:
“據小秦所說,即便幾十年后,你仍然沒有想到完美的解法。”
無相毫不在意,也直接攻擊道:
“可我還活著,人活著就有機會。但你已經死了,注定不可能邁出那一步。”
“我有傳承,小秦他會代替我跨出那一步,對此我充滿信心。
哪怕東夏第九個千年結束,第十個千年開啟,依舊有人延續我的路走下去。
可你呢沒有小秦的出現,你的《千古唯一道》早就斷掉了,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初代十杰中最為耀眼的兩人,像小學生吵架一樣針尖對麥芒,誰也不服誰。
完全沒有后世媒體記者所營銷報道的“惺惺相惜”、“引為知己”。
祁無相與賀嵐禪斗嘴之際,秦時的意識海終于運轉到極致,精神念力發出震天咆哮,防洪堤壩在塌陷,在破碎。
最終被沖擊得四分五裂!
當千萬噸的水泥鋼筋被徹底毀壞,秦時的心靈也幾近停滯,陷入沉寂。
旋即整個世界,栩栩如生的泰安都市圈像崩碎的鏡面,片片散落,歸于虛無。
只余下無相和賀嵐禪始終存在。
“又睡著了”
祁無相瞥著陷入沉寂的秦時,皺了皺眉。
作為新東夏公認的歷史第一驕陽,他的及格標準相當嚴格。
“照這個進度,再過一百年,他也突破不了‘坐忘’。
如果精神領域不能成為真實,一切修煉都是白費。”
賀嵐禪沒有反駁,因為無相說得很對。
他們原本的計劃就是讓秦時心靈蛻變,步入坐忘層次。
這樣一來,精神領域與物質宇宙相冥合,進而由虛幻變為真實。
那些修行,鍛煉,磨礪,才會反饋到超凡之軀上,完成一瞬間的進化!
“在盡可能安全的情況下,小秦很難突破坐忘。”
賀嵐禪也有些頭疼,精神領域并非無所不能,首先待得太久,容易導致心靈失控。
一百年只看數字好像不長,相較于東夏漫長到難以想象的浩瀚歷史,更加不值一提。
但它實際上卻是正常人類一生的盡頭。
這一過程里,大家會從牙牙學語到學會走路,然后上學,念書,考試,畢業,結婚,成家,生子直至被歲月洗禮得衰朽腐敗,化為一捧灰。
“一百年里什么都不干,只冥想,只修煉,你會得到什么一個瘋子。”
賀嵐禪搖頭,所以他才會構建出秦時所熟悉的環境,模擬泰安都市圈,少那種日復一日,機械枯燥的苦行修煉。
“畏手畏腳,干脆等著第四能級的眷屬過來砍死他好了。
你要知道,我們最開始想的是,二十年就邁入坐忘!”
祁無相不認可賀嵐禪的溫和方式,他大手一揮,原本沉寂的秦時被喚醒!
“姐,我出門了!”
一如往常的生活節奏,秦時睜開眼,起床,推開窗,呼吸新鮮空氣,然后拿起桌上的包子奔向防洪堤壩。
“老師誒,今天怎么換人了。”
秦時愣了一下,面容冷硬的無相不似賀嵐禪那般耐心,他直接就說:
“山洪來襲,泰安都市圈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對于這種如同NPC發布任務的標準模板,秦時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他被賀嵐禪封掉部分記憶與感知,這樣才能熬過漫長的百年歲月。
“山洪”
秦時怔住。
然后他就看到從極遠處席卷而來的渾濁黃色,那是無可抵御的龐大怪物,像奔涌的山脈壓過來。
腳下千萬噸水泥鋼筋鑄成的防洪堤壩,放在這種山洪面前脆弱得就像紙殼子。
“你要阻止它。”
無相面無表情,坐忘是非常奇怪的一道關隘。
用古代修行的說法,叫做“心不動故,形都泯故”。
簡而言之,這需要忘卻自身的形體,拋棄自身的感知,擺脫所有束縛,用最直接的精神去觸及大宇宙。
心靈修煉的階段,就是從“入定”到“動靜”,最后再歸于“清凈”。
有些人很容易達到,譬如寇云潮那個大和尚,輕而易舉就跨過去了。
他吃肉喝酒,甚至還有過幾位相好,他慈悲為懷,卻也在游歷星海之際殺生無數。
可無論做什么,說什么,這個大和尚永遠堅信那條“成佛之路”。
因此創下比賀嵐禪還要妖孽的記錄,步入圣胎圓滿的第二天,就突破到坐忘層次。
但秦時不知是因為年歲,亦或者經歷,他遲遲無法邁出這一步。
“這小子心里頭到底藏了多少東西,竟然一樣都忘不掉嗎”
祁無相一邊想著,一邊靜靜站在防洪堤壩上,轟隆之聲越發近了,渾濁山洪宛若接天席地的龐然惡獸,朝著泰安都市圈撲來。
“我要阻止它”
秦時好像接受任務的玩家,開始做出嘗試。
意識海的精神念力被集中,宛若一發無形的炮彈打向山洪。
渾濁的浪濤被擊穿,可水流迅速地填補空洞。
龐大的流體、無匹的動能,以及足夠摧毀堤壩的動能,壓根就不是渺小的心靈所能阻擋。
“我要怎么樣才能阻止它”
秦時腦袋發蒙,就像一個正常的高中生。
他想到姐姐秦瀾,妹妹秦曉,以及保工街的鄰居街坊這種走馬燈本應該給他心靈層面的加持,令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能。
至少在祁無相的預想之中,應該是如此。
強者就要以絕對的意志,貫徹自身的強大,打碎所有阻礙!
兩分鐘后。
山洪沖垮堤壩,吞沒掉泰安都市圈。
世界再次歸于虛無!
“什么情況!”
祁無相有些憤怒,眼中更多是不理解。
“賀嵐禪,你是不是把他腦子弄壞了,他確實努力了,一次又一次運轉心靈,嘗試擋住山洪,可這明顯是無意義的行為以他的戰斗才情,為什么會做出這樣呆板的反應”
賀嵐禪毫不意外,聳聳肩道:
“我說過了,無相,你身上最令人討厭的特點,便是這種作為人類這一種族群體里佼佼者的‘理所當然”。
你憑什么認為,讓小秦面對一個難以解決的困境,他就會爆發成百倍,成千倍的潛能,然后突破,然后成為救世主 你才腦子壞掉了,舊紀元的英雄電影看多了”
賀嵐禪的話尖銳又刻薄,但這一次無相罕見地沒有進行反駁。
祁無相沉默了很久,開口問道:
“你是新東夏最頂尖的‘催眠師”,連你都沒辦法深入到這小子的內心,幫助他邁出那一步,突破坐忘嗎”
賀嵐禪那張冷峻面孔,流露出極為奇怪的神色,好似主刀醫生看到某種奇怪病癥。
“這一百年里,我不斷地觀察,不斷地摸索,大概能夠走到小秦心靈的“深水區”,但僅止于此了。
他最核心的地方被保護得無懈可擊,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為什么,而無法‘坐忘。”
“但就我對于小秦潛意識層面的分析,他不像一個強者,或者說,他沒有強者之心。
這在他修煉你的《千古唯一道》時,我就察覺到了。”
祁無相更加迷惑了。
因為在他看來,秦時絕對屬于不遜色自己的驕陽級。
橫跨靈能與武道兩條途徑,修煉速度足以名列新東夏的前十,板上釘釘的天關大宗師。
這種天才都不是強者 “還記得你和我,還有寇云潮一起論道,所說過的‘強弱之別嗎。
強者的心靈,需要一個錨定物。
即便你能逆轉星球的磁場,可你缺乏錨定心靈之物,那么你的力量就不夠極致。”
祁無相像是徹底無計可施了:
“那我沒轍了。”
賀嵐禪思索良久,意識中躍出一個既大膽又冒險的想法。
他閉上雙眼,從自身精神烙印里提取出繁雜無窮的記憶畫面,將其凝為一點,投向沉寂睡去的秦時眉心。
“小弟!新的東夏要到來了,你好好在講武堂上學!歷史會證明,這將是九百個千年里,最好的東夏!”
秦時又一次睜開眼,這回他看見的是一張帶著笑容,透出憧憬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