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岳州府。
穆彰阿領著一眾文武,恭恭敬敬的向著剛剛罵了自己一頓的太監行禮。
影視劇中經常會出現太監傳旨的場景,可實際上是由禮部或相關部門的人傳達圣旨。
如今這一幕,源于清朝皇帝對官員的一種懲罰方式,叫做傳旨申斥。
派遣太監,在大庭廣眾之下斥責喝罵官員,使其在人格與心靈上遭受雙重打擊。
自有幕僚上前,奉上豐厚的銀票犒勞。
熟練的捏了捏銀票厚度,奉旨罵人的太監滿意且熟練的收起來。
這次的事兒,也就算是到此結束。
等到太監離開,前呼后擁的返回京師去復命,穆彰阿這才緩緩起身,面無表情的回到了屋內。
一眾文武們無人敢于說笑,都是低著頭假裝什么都沒聽到。
咸豐皇帝于選秀的百忙之中,還要派人來辱罵穆彰阿,自是因為他丟掉了長沙府。
那可是湖南的省會,影響巨大。
若不是實在尋不到,愿意接替穆彰阿背鍋的倒霉蛋,那可就不是申斥喝罵了。
跟著穆彰阿入屋的只有兩個人,向榮與江忠源。
經歷了長沙府之事,這三人算是徹底的綁定在了一塊兒。
美婢送上茶水,退下之后關上門。
略顯昏暗的房間內,只有屋頂打磨透明的云母,灑落下來的光線。
拿出了鼻煙壺的穆彰阿,沉著臉詢問“你們議個章程出來,接下來怎么辦。”
“可別再說退兵了,再退下去,老夫這顆腦袋就真的保不住了。”
向榮與江忠源對視一眼,由江忠源先行言語。
“大人,長毛能打,我等正面對決不是對手。”
“為今之計,唯有拉扯其主力遠離老巢,再發動地方團練,趁其后方空虛殺進去,將支持長毛的暴民統統殺光,短其后路,使其成為無根之水。”
“唯有如此,方能一步步的削弱長毛,直至最終獲勝。”
江忠源進一步解釋“據投奔朝廷的長毛所言,他們的待遇極好,衣食住行都是極好,甚至從不拖欠克扣糧餉俸祿。”
“以長毛的規模,單單是如此供應,廣西上下敲骨吸髓,也供應不了多久。”
“若是能將長毛引走,再屠光廣西等地暴民。”
“以長毛的待遇,他們絕對支撐不了多久。”
“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
“之前拿那么多,現在卻是沒了,軍心士氣必然消散。”
“到了那個時候,方才是朝廷大舉反攻之時。”
嗅著鼻煙壺的穆彰阿,深深了頓了好幾下,最終還是將噴嚏給憋了回去。
他抹了把鼻子“你這個,是長遠之計。”
“沒個年許的功夫,見不著成效。”
“老夫如今,需要的是立竿見影的功勞,否則能不能活到明年,那都是兩說之事。”
他努力睜大三角眼,看向了向榮“老夫現如今就需要一場勝利,哪怕只是砍幾百個真長毛的首級,也好在皇上面前有個交代,緩上口氣。”
殺良冒功這種事情,如今難度很大了。
原因很簡單,長毛們都是剃發的,交給兵部勘驗司的首級,至少得是頭發齊耳。
可螨清這兒的百姓,哪個敢留這等長度的頭發?
強行剃辮子可以,但是想要頭發長起來,那可就難了。
勘驗司的人,那都是火眼金睛,別想糊弄他們。
穆彰阿如今急需一場勝利,打破長毛不可戰勝的神話。
哪怕只是一場小型的勝利,能斬獲幾百顆首級就行。
他信不過別人,只能是將擔子壓在向榮的肩頭。
向榮是懂事的,他也知道一直如此的喪師失地,上上下下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的心中,已經有所籌劃。
“大人。”
“恕卑職直言。”
“若是正面交戰,別說是砍幾百顆真長毛的首級,就算是朝廷兵馬損失少些,都算是運氣好。”
“想要得勝,唯有取巧。”
“取巧?”穆彰阿聞言哂然一笑“你且說說看,如何取巧?”
“大人。”向榮不再猶豫,起身來到地圖前“請看。”
“如今長毛主力,云集長沙府。”
“分派多支兵馬,名曰工作隊,前往湖南各處府縣鄉鎮村,進行均田。”
“就是殺大戶地主,地方賢良。將朝廷與賢良的田地,分給泥腿子們。”
“每支工作隊的人馬,約有千人規模。”
“正面打不過長毛,咱們可以繞路偷襲這些工作隊。”
“工作隊的長毛,那也是真長毛!”
“腦袋一樣可用。”
穆彰阿起身,來到了地圖前觀望“你想打哪里?”
“此地。”
向榮伸手指向了地圖上的一處地方。
“湘陰!”
數日后,林道自現代時空歸來,一開門就見著了跪坐于地的左宗棠。
神容恍惚,雙目通紅的左宗棠,搖晃了下身子,向著林道行大禮。
“會首”
“求會首,為湘陰父老報仇啊”
“湘陰?你老家?”林道蹙眉“出了何事?”
同樣等在外面的楊秀清,急忙上前稟報。
“會首。”
“昨日有大股清妖,自洞庭湖水路而來,襲擊了湘陰。”
“當地工作隊殊死抵抗,給予清妖沉重打擊。”
“可清妖打不過咱們,就將怒火宣泄在了當地百姓身上,殺戮甚重!”
林道眼中,閃過一抹兇光。
“多少?”
“死傷上萬”楊秀清下意識的避開了林道的目光,太嚇人了。
跟著又補充“季高兄的親族,也有不少死難。”
看著匍匐在地的左宗棠,林道緩了口氣“你的家眷”
“家眷已至長沙府。”左宗棠頭也不抬“可家鄉鄉親,卻是罹遭大難,求會首做主!”
現代世界里,別說是鄉情了,就連親情都已經是非常淡漠。
可這個時代不同,人都是極為看重鄉情,尤其是同鄉之誼倍受重視。
自己的家鄉被屠了,這對于左宗棠來說,打擊很大。
他甚至認為是因為自己投了長毛,才會導致家鄉遭受這等災厄。
“我知道了。”
林道緩了口氣,囑咐楊秀清“聚將!”
之前分散在湖南各地,均田地剿匪清掃地方的將領們,紛紛從各地趕回長沙府。
軍議這天,大堂內殺氣騰騰。
“開會之前,我先認錯。”
林道快人快語“疏忽大意,輕視了清妖,忽略了清妖的殘忍與威脅,在沒有消滅清妖殘余主力的情況下,忙于在各地開展均田清掃行動。”
“被清妖抓住了機會反擊,導致工作隊損失數百人,湘陰百姓更是死傷俞萬。”
“這是我的錯,我認。”
他的話鋒一轉“我之前說過,清妖加諸在中土百姓身上的苦難,我們要十倍百倍的還回去!”
“我這人,從不說空話!”
“今天召集你們來,只為了一件事。”
“出兵,消滅盤踞在岳州府的清妖!”
數日后,林道與眾將來到了洞庭湖南岸的湘陰。
他在這里開設祭壇,拜祭了死難將士與當地百姓。
“工作隊損失了約有四百人。”
這些天過去,當時清妖突襲的詳細戰況基本已經統計完畢。
楊秀清向著林道匯報“清妖乘船而來,接著雨天的掩護上岸突襲。”
“戰死的兄弟們,大多被割走了首級。”
“還有一些軍資槍械被搶走。”
“百姓之中,約有千余女子被擄走,恐怕”
站在洞庭湖岸邊的林道,瞇了瞇眼沒說話。
毫無疑問,有些自大外加小瞧了螨清。
他都已經在考慮如何搞歐羅巴,搞殷商舊土,沒想到被螨清給反咬了一口。
此時此刻,林道心中沒有別的心思,他只想報仇。
“來的是哪一部分的清妖?”
“湖南提標中軍和春部,西安鎮綠營兵福成部,副將鄧紹良部,瀏陽等地團練,江忠源所部楚勇等。”
“指揮的是向榮。”
“好,我知道了。”動了真怒的林道,將這些人與他們麾下的兵馬,統統都給記在了小本本上。
等死吧!
安撫當地百姓,組織戰后重建,等待后續兵馬抵達,以及從現代世界購買大量船只等等。
忙完了這些工作,林道親自率領萬余精銳,乘坐船只由洞庭湖北上,側襲切斷岳陽城后路。
這次說什么,也不能再讓這些畜生逃出生天。
楊秀清石達開等人,則是帶領太平軍主力,沿著洞庭湖岸邊北上,奔赴岳州城。
城陵磯,長江中游第一磯。
與南京燕子磯,馬鞍山采石磯并稱長江三大名磯。
這里是著名的良港,湖南水路門戶所在,長江與洞庭湖交匯之所。
自各地云集而來的螨清援軍船只,大多都集中在了這里停靠。
遠處天邊,血紅的夕陽染紅了大地。
港內的清軍,無精打采的討論著,晚上能到哪兒弄些吃東西。
畢竟一天只有兩頓飯,實在是餓得慌。
與此同時,岳陽西門城頭,臨洞庭吞長江的岳陽樓上,燈火璀璨車水馬龍。
京師的圣旨來了,參與突襲湘陰一戰的清軍將領,全都得到了賞賜,他們眉飛色舞的來此聚會慶賀。
“雨亭兄。”
向榮向著正黃旗的和春抱拳“恭喜啊。”
被提拔為總兵官,賜號鏗色巴圖魯的和春,那叫一個眉飛色舞。
哈哈大笑著回禮“同喜同喜”
終于贏了一次太平軍,咸豐皇帝高興之下,大肆封賞,所有人都得了好處。
當穆彰阿最后抵達,眾人見禮準備落座慶賀的時候,眼神好的江忠源,大叫著伸手指向遠方湖面。
“那是什么東西?!”
眾人皆是下意識的看了過去。
只見夕陽余暉之下,無數條熾熱的火龍,飛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