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啊”
于一眾裹著頭巾的會眾保護下，洪秀全與表弟馮云山，路過架著一排排大鍋的校場。
“這位兄弟”
相比起還端著的洪秀全，馮云山明顯能放得下。
他詢問身邊面生的會眾“這些鍋，做什么的？”
那會眾聞言看過來，目光猶如看沙雕。
“當然是煮飯用來吃飯的，還能做什么？”
“吃飯？”馮云山大為不解“這大中午的，吃什么飯？”
現代世界的人，早已經習慣一日三餐外加宵夜點心零食什么的。
可在螨清這兒的窮苦百姓們，年景好的時候一天只吃兩頓飯。
紅薯野菜，或者是野菜紅薯。
只有在農忙的時候，才能吃上雜糧飯，甚至有時候還能吃上陳米！
最忙的那幾天，遇上有點良心的地主，說不得還能給塊咸魚吃。
從沒見過哪家的泥腿子，大中午還要吃一頓飯的。
“這是”
見著伙夫們將一顆顆的雞子放進大鍋里，馮云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雞子？！”
他是地主家出身，自吃過雞子的。
可眼前這種，一箱箱的雞子不斷投入鍋中去煮，邊上還有人拿著紙筆記錄的場景，卻是從未見過。
粗略一看，校場上足有上百口煮著熱水的大鍋。
煮熟的雞蛋會被放進專門的籃子里，由老營的女眷們送去各處駐地。
馮云山甚至聽到了，負者記錄的文書們，叮囑那些運送水煮雞蛋的女眷們說“你們手中的單據與籃子里的雞蛋數量相等。”
“送到地方之后，交給交接人檢驗。”
“檢驗無誤之后，他會給你們回執。”
“拿著回執回來尋我，就可以領取今天的飯菜。”
“若是路上雞蛋少了，無論是少多少，你們就得賠償雙倍，少雞子的次數達到了三次，你們全家都得被趕出營去。”
“能聽明白嗎？”
一眾女眷們都是連連頷首，表示自己能聽懂。
之后也有女眷詢問“若是被人搶了怎么辦，我們可賠不起”
文書伸手指著一旁幾個攜帶兵器的會眾“他們是你們的護衛。”
“有人來搶，他們負責殺。”
“若是他們自己搶，那就殺他們！”
這一幕看的馮云山目瞪口呆。
“怎么了？”洪秀全不解上前“雞子雖多，想來也是城內外收集到的用來犒賞，無需在意。”
收回目光的馮云山，看他一眼并未多言。
他震驚的可不是什么雞子多！
而這些人可怕的執行力與嚴謹的流程。
令行禁止，賞罰分明才是維持軍心士氣的核心手段。
這拜上帝會，與自己之前過來時候建立的，不一樣啊。
滿懷心事的馮云山，終于是跟著走，來到了大帳外。
從沒見過的古怪帳篷。
花花綠綠的，從遠處看就像是樹林灌木叢。
與見過的帳篷不一樣，正正方方的像是個大盒子。
帳篷四周還撒了許多白色的粉末，抽鼻子嗅了嗅，石灰粉還混了些別的東西。
深吸口氣，馮云山邁步與洪秀全步入了大帳之中。
帳內沒有火盆蠟燭，光亮來源是頂上的一些古怪長管子。
長長的，發著白光，將帳篷映照明亮。
帳篷內很大，人也很多。
其中有不少熟悉的人，石達開，蕭朝貴，韋昌輝等人都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每個人的目光都很古怪。
平緩了下心情，馮云山看向了主位上端坐之人，正欲開口。
“呔！！！”
身旁的洪秀全，陡然間一聲怒吼。
“天父在此，爾等還不速速下跪！！”
此言一出，帳篷內瞬間安靜。
“爾等聽著！”
洪秀全擺出一副嚴厲肅穆的面孔，厲聲怒吼“我乃天父是也！今日下凡，降托吾兒秀全，來傳圣旨。”
“爾等殺清妖，舉義旗，天父很是滿意。”
“如今吾次子秀全已至，爾等當奉他為主，消滅清妖重建世界！”
“若是誰敢有異心，吾必當施展無上神通，讓其永不超生！”
舒展雙臂的洪秀全，看上去看真有那么一絲的威嚴之色。
只不過，帳篷內的眾人，卻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納頭便拜，而是神色復雜的待在原地，默默的看著他。
一旁的馮云山，心頭暗自喊糟。
主位上之人，一看看過去就不是什么良善百姓。
目光有神氣度不凡，這等人物，豈是區區天父附身能忽悠的！
他正打算上前解釋幾句，把事兒給圓回來。
還打算暗中暗示洪秀全，趕緊的假裝暈倒，醒來之后什么都不承認。
可這個時候，主位上的林道，卻是笑出聲來。
“天父是吧。”
林道笑著抬手虛點洪秀全“你是哪位天父啊？”
這邊落榜秀才生員的洪秀全，心中也是打鼓。
石達開蕭朝貴他們是什么意思，怎么都站在那兒不動彈？
可都已經演到這個份上了，總不能就此停手。
他緩了口氣，繼續扮演天父“吾乃爺火華是也”
他本名洪火秀，為了避諱天父之名，方才改名為洪秀全。
實際上這是當時糟糕的翻譯導致的錯誤，正式的翻譯是耶和華，卻是被翻譯成了爺火華。
主要原因就是源于音譯，而各地的口音相差又很大。
“哦，是耶和華”林道神色從容“那你這位天父，是否知曉我等是什么人？是否知道，我們拜的是哪位上帝？”
“呃”
洪秀全先是警惕的看著林道，旋即又茫然看向了眾人。
這話的意思，他還真沒聽懂。
他之前在廣東老家，是馮云山跑來找他，說是廣西方面傳來了消息，拜上帝會大舉起事，聲勢浩大。
兩人這才帶著親戚家眷門徒們，急急忙忙的跑過來。
路上的時候，還抱怨廣西的兄弟們不等自己這個上帝次子過來，就急切的起事，太不給面子了。
快到廣西的時候，又收到了消息說，拜上帝會與天地會一起，把梧州城都給打下來了。
大驚大喜之下，他們甚至暫時放下了家眷，拼命趕過來，試圖奪取領導權。
老兄弟們大多都在，唯有主位上的年輕人不認識。
洪秀全不傻，知道此人才是變數。
所以來了一出天父附身的戲碼，本意是老兄弟們一起配合，以勢壓人奪回屬于自己的領導權。
可結果卻是出乎意料。
老兄弟們一動不動，看過來的目光之中，甚至還帶著憐憫。
至于那年輕人，卻是笑吟吟的詢問哪位天父。
還能有哪位天父，天父不就是只有一個嗎！
“爾等拜上帝會，拜的自是天父上帝爺火華”
‘噗’
一旁的韋昌輝，終于是忍不住的放聲大笑起來。
隨著他的笑聲，拜上帝會的人，還有之前屬于天地會，如今轉投過來的眾人，全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洪秀全滿目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兒，這有什么好笑的。
而一旁的馮云山，則是心中咯噔。
他知道出事了，離開廣西的這段時間里，這邊必然是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大事件！
雖然他性格堅毅，人也很聰明。
可情報來源太少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再有急智也沒辦法應對。
待到眾人笑了一會，林道方才抬起手來下壓。
眾人的笑聲，很快收斂起來。
見著這一幕，洪秀全與馮云山齊齊心驚。
此人對拜上帝會眾人的掌控力度，竟是如此之強！
“你嗯爺火華？”林道微微頷首，端起一旁的速溶咖啡喝上一口“你大概是搞錯了一件事情。”
“我們拜上帝會，拜的可不是你這位爺火華”
“我們拜的，乃是昊天上帝”
“咱們拜的上帝不一樣。”
“你不能拿外國的神仙來，讓我們去拜。”
昊天上帝乃是至高神，宇宙主宰。
又稱皇天上帝，天帝，老天爺等。
早在周時，就已經確定了其昊天上帝的尊號，甲骨文上亦有記載。
從唐時開始，昊天上帝就已經是天帝獨祀對象，前明嘉靖時期，改尊號為皇天上帝。
這與道教體系出來的玉皇大帝，是不同的神格。
玉皇大帝是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是道家四御之一，連五方上帝都不是。
昊天上帝是上古時期自然崇拜的至高神，玉皇大帝是道家神。
兩者起源與屬性上，有著根本性的區別。
民間會弄混淆，可祭天的朝廷不會。
歷朝歷代祭天，祭的都是昊天上帝，也就是老天爺。
此言一出，洪秀全與馮云山，當場就傻眼了。
這是什么？
這是直接把根基給抽了！
我們拜的是昊天上帝，你爺火華是外來神仙，咱們本就不是一趟的，門都不一樣。
馮云山心中哀嘆一聲，他這下算是明白了。
自己不在廣西的這段時間里，拜上帝會已經是被人給挖了根！
他的腦海之中急速思索應對之策。
未曾想，身邊的洪秀全卻是陡然尖叫。
“大膽竟敢對天父不敬”
眉頭微皺的林道，拿起了桌子上的泰瑟槍，對著還要繼續表演的洪秀全扣動扳機。
兩枚拖著電線的飛鏢呼嘯著飛出去，正中洪秀全的胸口。
‘滋滋滋’
‘嗚嗚嗚’
‘抖抖抖’
渾身顫抖的洪秀全，翻著白眼，雙手猶如雞爪，控制不住前后噴口，斜斜著撲在了地上。
林道示意石達開上前，將其攙扶起來。
“如何，你的天父走了嗎？”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的洪秀全，猶如再世為人。
他身子顫抖，目光空洞無神。
“我是誰”
“我在哪”
“我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