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安德臉色蒼白,冷汗直流,完全難以相信,自己那一手吊之后,會是發展到如今這個盤面,不僅沒有占據優勢,甚至還——
“攻守易勢了?”
現在看起來,黑棋攻勢如潮,連綿不絕,一想到甚至讓人有種窒息感,反觀白棋,雖然子子呼應,整體形勢均衡,但是先手不多,死活也成問題。
所以,但凡懂點圍棋,就很容易得出判斷,盤面已經是黑棋占優了,安德自然也不例外,但卻發自內心的無法接受。
“咔噠!”
安德眼角抽搐了兩下,死死咬緊牙關,表情滿是不甘,再次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十二列十二行,長!
俞邵望著棋盤,表情依舊專注認真,那態度根本不像是黑棋占據優勢,反而更像是陷入了苦戰一般,很是鄭重。
事實,也的確如此!
現在的盤面,在其他人包括安德看來,都毫不猶豫的給出了黑棋優勢的結論,但是,在俞邵看來,并非如此!
曾經很多次俞邵明明是優勢,但其他人認為是劣勢,但是這一盤棋截然不同——
其他人認為黑棋是優勢,但黑白雙方其實現在仍舊是均勢!
雖然“吊”這種布局階段飛投高處,調和全盤的手法,前世已不多見,但是畢竟作為就連圍棋AI都曾一度推崇備至的下法,遠沒有那么簡單!
這種下法被摒棄,僅僅只是因為太激烈太復雜,而棄子的一方更好下一點點,只是因為“一點點”,所以被拋棄了,因為棋手追求的是完美,可不是有這種下法有什么大問題!
黑棋確實先手眾多,攻勢凌厲,但是白棋也有眾多繽紛巧妙的手筋,足夠和黑棋分庭抗禮,只要下好了,白棋也是能贏的!
俞邵可不認為,安德能下出那一手技驚四座的吊,會找不到這些手段!
“必須要下死手,否則,我也不是沒有可能輸。”
俞邵再次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八列十一行,虎!
在他看來,激戰,才剛剛開始!
“虎!”
所有人表情都是一滯,緊張的氣息彌漫在整張棋盤之上!
“虎是最激烈的手段,補住這里的斷點,意味著其他兩塊棋的斷點徹底不管,要直接進軍白陣,強硬要求白棋表態!”
有人眼眸中滿是驚駭之色。
這是玉石俱焚的強手,局部攻擊性最強的手段,在他看來,黑棋已經是優勢了,攻擊的方法有很多,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去下,徐圖進取就好了!
用虎,完全不給白棋留退路,但也自絕了后路,完全沒道理的!
安德看著這一手虎,也是感覺壓力如山般壓來,后背早不知何時,已經被徹底汗濕。
片刻后,他便咬了咬唇,咔噠一聲夾出棋子,再度落于棋盤!
頻頻落子之聲,又開始不斷回蕩在所有人耳畔!
棋子落在棋盤上,仿佛化作為了刀光劍影,在眾人眼前不斷閃過。
“黑棋面對白子的檔,選擇了扳出去,白棋自然不客氣的飛,意圖反擊,但是,黑棋卻選擇了……直接沖斷?”
木村吾低頭望著棋盤,表情凝重到了極點,心中完全無法平靜:“這里對于斷的時機,有全新的理解么?居然還有這種攻法,完全出人意料,太兇狠了。”
“比起之前在棋譜上的他,他對殺中對于死活的嗅覺,更加敏銳了。”
四周其他人也是膽戰心驚的望著棋局。
他們本來以為,即便黑棋占據優勢,但是安德作為本次比賽的黑馬,能下出那一手驚為天人的“吊”,應該也能撐住,甚至說不定還會給所有人一個驚喜。
但是……
在黑棋綿密兇狠的攻勢之下,白棋只有一路挨打的份,僅僅在不斷逃竄治孤,別說反擊了,就連頑抗似乎都很難做到!
更確切的說,現在的黑棋,每一手落下,都是在追殺而已!
這是一場,千里追殺!
又是十幾手棋下完,比賽會場頓時變得更加寂靜了。
朝韓棋院,復盤室內。
“簡直酷烈……”
一個長頭發的青年望著電視屏幕,滿臉冷汗:“完全不給白棋一丁點活路,簡直……絕,為了打入進去,連自身愚形都不顧,篤定自己一定能一鼓作氣,將白棋殺死!”
“在這一連串棄子之后,每一個先手都利用到了極致,一氣呵成、環環相扣的侵銷與打入,勢大力沉,在白陣橫沖直撞!”
“恐怕,白棋已經……”
他微微張了張嘴,但最終沒能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
但是,復盤室內其他人,都知道他想說什么。
李浚赫更是表情凝重的快要滴出水來。
白棋恐怕已經輸了!
他們不知道白棋最開始究竟能不能從黑棋手下逃出生天,但是,黑棋的氣魄確實太驚人了,仿佛篤定白棋一定死了一樣,什么都不顧的打入白陣,掀起了驚天暴動。
白棋不是沒有抵抗,甚至白棋其實下出了不少好手,一度要將黑棋左下角打成愚形了,結果看著左下角有危險,為了搶奪先手擒王,黑棋居然渾然不顧了!
這是相當嚇人的!
要知道,左下角那一片,是黑棋最重要的大龍,不存在什么這條大龍死了,黑棋還能通過轉換和先手周旋的可能,這條大龍有問題,拉長戰線,黑棋一定輸!
但是,黑棋連這條大龍的愚形都不管了,一門心思殺入白陣,要求速戰速決,這對于白棋而言,究竟是何等的壓力?
哪怕他們不是身為當局者的白棋,也能感受到!
黑棋是否一定能仰仗先手破空?
黑棋先手確實很多,但也不一定成功破空,或許可以賭一賭!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關乎生死!
最終,反正身為當局者的安德,沒敢賭,沒敢繼續攻擊黑棋的愚形,抽身在中央和黑棋周旋。
事實上,他們捫心自問,如果是他們,恐怕也不敢賭,除非徹底算清,但是盤面太復雜了太細散了,根本算不清!
反而是黑棋這個蠻橫無理的氣勢,反而像是已經算清楚了白棋的死期似的,雖然他們知道,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但是,萬一呢?
沒人敢賭這個萬一!
比賽會場內,棋子還在不斷落下。
白棋的防守十分頑強,但是,黑棋還是幾乎全面壓制了白子,而且,中央的對殺已經快成一氣,白棋已經全盤潰敗了!
終于,又過了一會兒后。
一顆黑棋,落于棋盤。
結束了!
當俞邵再次夾出棋子落下之時,安德再未夾出棋子,因為無論再怎么下,也已經于事無補了。
這盤棋,勝負已分。
黑棋,大勝。
白棋雖然沒有一片棋被殺,大龍全活,但圍到的空都太少太少了,在中央的大空被黑棋破完之后,白棋就已經沒有機會了。
已經不用數多少目了,哪怕算上貼目,粗略一看,黑棋也起碼領先十目以上,而這種差距,下到官子也是幾乎追不回來的。
雖然贏了,俞邵望著面前的棋盤,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
對面,安德望著面前的棋盤,臉色蒼白,瞳孔都略微有些渙散,完全無法接受現在的結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擊!
他本來以為,自己都下出了那一手吊之后,接下來的形勢,應該是一馬平川的,畢竟此前的棋局,大多都是這樣。
如果僅憑棋力,他不是張東辰的對手,但是,正因他出了另一種雛鷹的下出過的變化,最終連張東辰都敗在了他的手下!
那是雛鷹!
但是,現在他卻反而迎來了……
職業棋手生涯以來,最大的巨大慘敗。
誰都有中盤被屠龍的時候,這算不上慘敗,真正的慘敗,是連龍都沒屠,大龍俱活,就是圍不到足夠的空,被拉開了類似屠龍的差距,因此只能投子!
又過了片刻,在一片寂靜之中,安德終于深深垂下頭。
“我輸了……”
聽到安德投子,俞邵從安德身上收回視線,再度看向棋盤,眉頭微皺。
他本來以為,這盤棋會是一場激烈的對抗,他甚至都做好了苦戰的準備,結果他幾乎是一鼓作氣,便打入白陣,將白棋大空殺了個支離破碎。
在中盤的對殺,安德的表現,也就比鄭勤好一些,不像是能堅持到雙敗淘汰賽第三輪的水準。
不過,俞邵也沒有想太多,很快便朝著安德微微點了點頭,然后站起身來,向莊未生和安弘石那一桌走去。
莊未生和安弘石之間的對決,還沒有結束。
不止莊未生和安弘石這一盤棋,蘇以明和東山熏那盤棋,也還在鏖戰之中。
直到俞邵離開,安德仍舊坐在原地,深深垂首,顯然心中還是難以接受“輸棋”這件事。
或者說,無法接受。
一股難以言喻的深沉無力感,幾乎籠罩了他全身。
四周眾人也沒有立刻離開,望著棋盤,陷入了沉默,心情無比復雜。
他們完全沒想到,安德居然能下出“吊”這種詭譎的手段,這手棋簡直是天才般的構思,甚至用“天外飛仙”來形容都不為過了。
但,更讓他們震撼的是,安德還是輸了。
面對吊之后,白棋形成的全盤均衡,黑棋居然不走厚反而匪夷所思的將自身看輕,最終通過一連串的棄子,形成如潮的攻勢,不可思議的將白棋擊潰。
怎么會有人,面對全盤均衡的打擊,不走厚反而走輕?
怎么會有人,敢這么果斷的連續棄子?!
這究竟是怎樣的思考,怎樣的判斷,怎樣的想象力,怎樣的棋力,才能在第一次遇到這種盤面的時候,能以這種方法破局?!
吊那一手棋能下出來,就已經很夸張了,但這遠比那一手吊更夸張。
昨天還因荒木野和蘇以明那盤棋,而覺得荒木野很有可能奪冠的人,現在看了俞邵和安德這一盤棋之后,又有些茫然了……
對于眾人心中所想,俞邵自然渾然不知。
他站在二號桌四周的人群里,已經將心神沉浸在了這盤棋局之中。
這一盤棋,是莊未生執黑,安弘石執白。
這一盤棋,雙方并沒有大開大合激烈對殺,而是不斷對圍,盤面細散,顯然是一盤綿里藏針的纏斗,最終恐怕要戰至官子決勝。
棋盤之上,七龍共舞,蜿蜒曲折,雙方通過侵消和轉換圍地與無形,雖然形勢并不激烈,但每一手都是勾心斗角、錙銖必較,需要有極高的水平最為支撐。
俞邵曾經和莊未生在國手戰本賽下過一盤,而這一盤棋,莊未生發揮的水平,令俞邵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莊未生原先對于大局把控的很好,但細節的處理稍顯粗糙,而這一盤棋,莊未生卻非常細膩,棋風也變得很簡明,有一種大巧不工之感。
甚至下到這里,安弘石已經有了些苦戰的意味!
“不過,安弘石也不會坐以待斃。”
俞邵心中默默想著。
棋盤之上,黑子與白子不斷交替落下,共同譜寫著一曲壯麗樂章。
就如俞邵所料,安弘石開始利用引征去大轉換,令所有人瞠目結舌,但莊未生則后發制人,以棋盤右上角的小目,拉來了一場慘烈攻防,竟然又咬住了安弘石!
原本平靜的盤面被徹底打破,本來所有人哪怕俞邵都認為,這一盤棋雙方會收束到官子決勝,結果安弘石以暴制暴,以一手“跳”,中后盤拉開全盤屠戮!
莊未生一條大龍被硬生生截斷,眼看是安弘石取勝的盤面,結果莊未生卻八風不動,巧妙利用周圍子力配置,以瞠目結舌的鬼手,戰至官子!
時間不斷流逝,棋子也不斷落下。
終于,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莊未生望著面前的棋盤,默然片刻,開口道:“我輸了。”
四周無比安靜,俞邵也一言不發。
這一盤棋,莊未生的發揮,已經足以令人心驚,但還是輸了。
輸了。
半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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