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其實有點滑稽。
簡陋的黑板、昏黃的燈光，陳舊洗白的穿著。
很像后來小視頻里，非洲落后地區在電都沒有的地方，黑板上認真講解電腦這類隔了好幾個時代的東西。
可如同向日葵一般仰頭的面容上，雖然普遍清瘦缺乏營養，卻目光堅定又渴求，熠熠生輝的在拼命汲取陽光。
伍曦對這個場景印象超級深刻，看見汪志文在無聲的拍照。
威脅壓迫電影學院小哥，要搶走膠卷。
汪志文跟他共桌談過話，知道是什么人，居然想講道理：“我還拍了不少二副局、辦公室場景，要用到電影里，我想拍這樣推動大家去參與改革創新的電影，很有意義也很珍貴。”
伍曦樂得笑：“全給我，電影才能上映！”
汪志文還是屈服了，什么人啊！
虞曉秋更嫌棄，這種時候還打岔，不過她更不敢惹，主要打量那個油膩大叔。
因為尤啟立眼中的狂熱，不比大學生們少，只是他看的是全場。
讓衛東現在講的對他不值一提。
“為什么我要把銷售放在最前面呢，因為這是幾乎所有商品社會、市場經濟下最基本也是最新鮮的工作，現在哪怕你到南方去進一堆牛仔褲隨便找個集市賣掉，也能賺取比辛苦上班做研究賺得更多回報，可這就是銷售嗎，不是！”
“如何在這個全民經商的時候，真正成為銷售高手肯定不是人人能做到的事情了，但銷售工作的門檻最低，讓大家在找尋到自己真正方向之前，可以用銷售能力來解決生存問題……”
還是這個奇特的年份，一九八七年，讓衛東記得十年后好像街頭才會到處涌現“銷售為王”、“營銷之神”的氣氛。
無數聰明人就是打了這個時代差，賺到了第一桶金。
讓衛東算是把這種營銷思維免費送給所有人。
從照相機銷售到化妝品廣告的技巧，論述游攤小販的確現在靠著低進高賣的地域差價能賺錢，但類似愛克斯牛仔褲這類正規軍批量洗地后，就不會是個長久生意。
學會從宏觀角度看待局面，再用微觀態度去解決問題。
甚至現場演繹：“來，這位尤先生就是公認的目前國內銷售宗師級高手，也是我的老師，我們請他簡單介紹下在陌生環境或者面對陌生人，怎么打開銷售局面。”
尤啟立顯然對這個國內銷售宗師的稱號很受用，依舊拿著那手提包笑笑開口：“尊重，尊重自己，也尊重面對的每一位做生意打交道的朋友……”
真的，之前在二副局他徹底被讓衛東的光芒壓制住，中年半禿長發倔強的耷拉著，還提著隨時準備跑路的大公文包。
可只是這么稍微站直開口，帶著蜀地口音的普通話都掩蓋不住突然釋放出來的大佬氣勢。
伍曦忍不住把眉毛挑了挑，他似乎看到了些招搖撞騙的影子。
但騙子又沒這種水準：“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沒那么玄乎，只是人類在不同時期的不同資源配置形式而已，天冷了，就要穿棉衣，太熱了就要開風扇開冷氣，都是為了人的需要，無所謂誰高誰低，只是看是不是適合當前經濟局面……”
在這個年代就有這種認知，已經是理論加實踐的真思考過。
讓衛東也在嘗試，精準把控尤啟立的使用程度。
發現他又開始滔滔不絕的談理論畫大餅，用普通人從未聽過的宏觀描述蠱惑眾人。
就當機立斷掐掉：“對，市場經濟能極大的提高生產效率，這里我舉個汽車市場的案例，思考我們是怎么在今年推動全國載重貨車銷售暴漲的，這要從1984年政策允許個人購置機動車船和拖拉機經營運輸業說起……”
尤啟立也沒有半點不悅，反而有種站在拳臺上遇到勢均力敵的舒坦，側身專注傾聽。
他這種態度進一步加深了大學生們的學習積極性。
這位大叔都高手都宗師了，帶著教授范兒，還這么認真學習，那就更佐證了讓衛東講的含金量。
“1984年我恰恰就是駕駛一輛東風大貨車開始在全國運輸賣貨，積累起最早的商業資金，與此同時國家還在加大力度推動現代化汽車生產線引進，所以現在我能擔任切諾基汽車合資公司副總經理，并且帶領北郊機場路的汽車工業園區建設，都跟這段經歷有關，當然這是我們在明天的汽車、電腦課題內容……”
他還打上預告了。
結果內容太豐富，案例太翔實，現身說法的代入感太高，光是銷售工作就滔滔不絕的講了仨小時！
因為是他上午才臨時決定的事務，也沒手持電喇叭，到后來都有點沙啞了。
虞曉秋聽出來，心疼得不行，趕緊叫人倒茶端水。
還知道自己這花容月貌的公開侍候效果不好，讓汪志文端過去。
這家伙已經算是讓衛東開小灶的成果，遞了水杯大方開口：“我是讓衛東隊伍里的一員，是讓衛東點名派我去演出《劉維新》……”
他這專業級水準的腔調，不疾不徐充滿彈性韻律，讓全場剛覺得他有點像誰，印證了就是那位烈士演員后，立刻掌聲四起卻又馬上安靜傾聽。
舒服。
如同電熨斗輕輕推過：“昨天讓衛東到的平京，一直在北郊工業園區工地上，晚上跟我們吃飯開會，直到休息還在跟我討論要拍部電影，去鼓舞更多人投入改革工作，三點過躺下，七點不到我們出發，在跟市里單位談房改，九點到西站辦公室決定晚上來這邊做行業介紹，下午在食品單位談承包，直到這會兒都是馬不停蹄，聽得出來嗓子已經受損了，這是為什么？”
還好這會兒真不流行諂媚文化。
汪志文也不是繞著彎兒拍領導馬屁：“只為讓大家在這個改制轉型期不負十年寒窗，能夠最大可能的展現出能力才華，時代走到了畢業包分配要改變的關鍵點，我作為電影學院大四學生，以前能分配到某個電影廠就阿彌陀佛，現在我不會去爭搶越來越少的那點名額了，我已經帶領起一幫伙伴，我們要演繹這個時代，鼓舞這個時代，祝愿在場的大家都能用最熱烈積極的態度為這個時代做出貢獻，謝謝大家，今天就讓他休息下，大家也能消化消化，明天我們繼續講……外貿！”
雷鳴般的掌聲中此起彼伏的謝謝。
讓衛東都笑著揮手告別。
然后才是百余人的平京公司職員們繼續對銷售工作探討開會。
沒誰要求加班、晚上還得來開會。
但幾乎沒人缺席，知道這就是功力騰飛的關鍵時刻，學到悟到就能征戰四方。
晚上全都擠在三樓宿舍、二樓辦公室睡覺，還興奮熱烈的探討。
讓衛東他們也沒去住酒店招待所。
本來請伍曦回去順便帶走尤啟立的，這倆都表示不急。
最后跟大學生們在服務中心大廳打地鋪。
伍曦還覺得找到了在連隊的感覺。
尤啟立則鄭重其事的給讓衛東提出，他想在大學生中間招募自己的班底。
這已經是他過去兩年征戰大江南北最痛苦的事情，人才匱乏。
從老家帶出來的幾個人最多只能幫著打下手，甚至都不一定經得起各種誘惑考驗。
他一直在構想有座人才大學……
讓衛東發現他又一不小心就開始天馬行空，趕緊叫住說自己考慮下。
他不是怕尤啟立壯大規模，而是擔心部分孩子跟著他會不會毀了人生。
但是到第二天晚上，就有四五千大學生集中過來！
要不是讓衛東當機立斷的馬上把所有人轉移到幾百米外的汽車制造廠大門內廣場，就是當初迎接過花旗副統領的空地上。
怕是連街道、片區警察都要出動來打擊這種亂糟糟局面了。
但這會兒讓衛東在平汽內部的聲望已經達到了最高，白天他主要在切諾基車廠這邊做調研考察，柯林斯都聞訊要從底特律趕回來，更是打電話叮囑外方人員全面配合資方大佬！
而中方這邊則是汽車總公司房地產開發公司那位從廠長調過去的朱總，帶隊過來跟讓衛東協調敲定了全新的“平京汽車大廈”進入方案落實階段。
已經進入第六棟高層宿舍建設期，即將騰出來的空間就改建成大型商業寫字樓。
現在反而是平汽老廠原本已經虧損到無事可做的機加工車間和職工，忽然從承接中央空調業務起死回生，現在不太想撤離搬遷老廠。
屬于讓衛東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但抗拒聲音不算很大。
畢竟整個局面還是他拉動的，讓衛東也在聯席會上答應想想折中辦法。
工人代表、車間主任都表示相信讓總。
他一直是這種態度，沒什么非黑即白的必選項，局面都是在動態變化中隨時可以找尋其他解決途徑。
不過這一天，虞曉秋張羅著做了不少準備。
大喇叭、麥克風、黑板，還有胖大海潤喉糖，那倆副食妹子搞這些東西手拿把掐，捧個大茶缸子跟著催促多喝點。
她這級數的美人兒，老媽子似的跑前跑后照料，看到的人反而都覺得該是讓衛東享受的待遇。
這家伙不在意這種細節，索性找平汽廠借出來套還比較罕見的投影儀，搭配自家電腦就能放PPT了。
所以直到晚飯都在做PPT。
各大高校的銷售骨干已經帶回來不少消息，有些高校主動邀請讓衛東可以到學校去開講，會議廳、禮堂甚至大球場都很適合這樣講過去。
讓衛東想想搖頭拒絕了：“我們要凸顯的是這座面向所有高校人才服務的公益機構，要讓所有大學生都知道這個地方，起碼身邊有人來過這個地方，可不是要給哪家高校做廣告。”
打的就是以我為主的明牌。
真正成為高校學子的指向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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