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讓衛東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頂著導演和攝影的怒火，死皮賴臉的在這邊片場蹲下來。
等到暫停休息時湊上去對周星星說出我有個電影公司，可以簽你去拍戲的時候。
這個還隱約帶點稚氣的家伙居然一口拒絕：“謝謝，我不想演戲了。”
因為等待的過程太過驚喜，讓衛東全力在腦海里轉悠要怎么說服對方，忘了一直緊抱著太太肩頭。
聽聞這句，秦羽燁都忍不住騰的彈起來要罵人，你算什么東西，還在電視臺跑龍套居然都敢拒絕我男人？
讓衛東沒聽見翻譯，但看見搖頭都愣住了。
感到臂彎里的凹凸有致，像條剛上砧板的鯉魚那么蹦跶，才趕緊箍住抱身后：“沒事沒事，慢慢聊，有空嗎？”
龍套能摸魚偷閑的時間還是多。
很明顯周星星都不是拒絕，而是崩潰。
應該是就在他最崩潰的時候，讓衛東像是開玩笑般問他要不要演電影，簡直就像是羞辱。
坐在片場邊角的板材石料上，連座位都沒有，穿著身劇組白襯衫的周星星，整個人都要崩了。
讓衛東卻無比熟悉理解。
就是那個《喜劇之王》里被達叔罵得狗血淋頭，連盒飯都沒資格吃的死跑龍套樣兒。
訕訕的，悻悻的。
所有信心跟堅持都已經被打得稀碎，現在只剩下懷疑自己的搖搖欲墜。
在社會底層躺平了四十年的讓衛東能感覺到這種絕望。
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沒來，周星星是怎么熬過這段兒，然后再開始拍戲出頭的。
那么現在自己來了，就能直接跳過這種痛苦嗎？
改變了成長過程，他還能成功嗎？
女兒不在身邊，讓衛東居然有種談判缺了幫手的感覺。
因為秦羽燁除了能翻譯，在這種男人之間聊事情上完全沒裨益。
一個拼命想出頭的戲劇愛好者，可能連自己心頭的白月光都不敢說聲我養你，你還帶著白富美來炫耀，人家打心里就不舒服。
秦羽燁還滿臉都是那種你是不是看錯了，怎么非要找個這種貌不驚人的家伙表情。
所以讓衛東干脆把她踹開：“去找老梁來，你們自己去逛，把車開走隨便逛……對，去把電影公司的辦公場地搞定。”
之前已經有了粱嘉輝賣命，發哥是好友會搭手合作的狀態，讓衛東都從沒說要把辦公場地搞定。
秦羽燁終于吃驚了下，再狠狠的看眼這，找回片場去。
讓衛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不抽煙，早就不用發煙大法解決銷售寒暄。
現在看周星星也有點莫名其妙的準備起身，就伸手搭在他肩頭。
周星星更莫名其妙扭頭看過來：“做咩呀？”
讓衛東來這么多次，勉強知道應該問自己要干嘛。
實在是不會說粵語，感覺到手臂上的肩頭在用力要擺脫走開。
讓衛東還是很明白，對這時候也在最低谷的粱嘉輝，可以直接丟一百萬過去。
因為粱嘉輝的心態不會覺得是羞辱，只感到雪中送炭。
這時候的周星星怕是會翻臉成仇。
所以情急之下，居然哈哈哈的笑起來……
具體是哪部戲不重要，就是周星星那種無厘頭到中后期已經非常成熟，非常為觀眾熟悉的那種夸張又做作的大笑！
讓衛東自己肯定沒演技，純粹因為不知道能說啥表達，就想找個對方能共鳴的東西。
狂笑，像個瘋子似的笑起來。
可雙眼還看著對方，看著對方那基本已經和后來大紅大紫類似，又說點懵懂稚氣的憨憨模樣，眼里就沒有半點笑意。
反而仿佛看見二十歲的自己，看見后來滿頭白發的對方，居然就有點眼淚出來了！
本來周星星被嚇了一跳，正要擺臂把這個深井冰蕩開走遠，卻這樣雙眸對視上，那半點沒笑的眼睛反而讓他皺緊眉緊盯。
等看到眼淚他已經有點感同身受的訕笑搖頭，仿佛能感覺到這種面對人生的無可奈何。
讓衛東更撒開手笑得前俯后仰，周星星不走了，就站在那假笑，嘿嘿嘿笑，幅度也越來越大，最后連肩頭都笑得抖起來……
于是等粱嘉輝跟著秦羽燁匆匆出來，找到這邊，遠遠看到的就是兩個深井冰！
勾肩搭背的在那旁若無人的狂笑，所有從這里經過的人都趕緊閃遠些，免得被傳染到。
讓太太都嚇著了，拔腿小跑過來：“怎么，怎么了！”
讓衛東收得比周星星還慢點，沒有經歷過這種情緒的釋放，有點釋放過度了：
“叫你去逛街啊，把姜小姐帶上搞定事情呀！”
這邊已經伸手搭上粱嘉輝的肩頭：“你告訴他，你們兩個，就是繽紛影業的最早兩位男演員，當然……”
讓衛東拼命想了想，似乎粱嘉輝一輩子都沒跟周星星搭檔過電影：“你倆各演各的，片酬是多少……發哥現在多少錢，你倆比對他的片酬吧。”
反而是粱嘉輝笑了：“老細，你懂不懂拍戲，懂不懂片酬，好了，沒你什么事了，去逛街吧，我來搞定這個事情。”
他在圈外不出名，在HK已經是拿過金像獎的影帝，這可是連發哥都是憑借去年的《英雄本色》剛在今年春節后獲得了提名，還沒確認拿到呢。
粱嘉輝才拍第一部戲，就達到了HK男演員的巔峰！
真正的出道即巔峰。
就算他無戲可拍擺地攤，那也是影帝。
而且哪怕也是出自無線電視的藝員培訓班，類似職業培訓校水平，粱嘉輝是讀過大學然后不愿簽長約，就基本上沒拍過電視劇，窮困潦倒至今也最多去客串過過癮，基本只在電影和舞臺劇這個范疇，處于行業鄙視鏈的頂端。
周星星呢，考了兩次藝員培訓班都沒考上，最后是托關系讀的夜訓班。
現在看粱嘉輝就跟看天階高手那么景仰，可眼里又有種難以抑制的嘆氣，為什么不是我！
非常明顯的有種強烈扭曲感。
讓衛東站在旁邊都感覺到，不是嫉妒，而是那種向往羨慕到拼命想擠出點笑，可就是難受。
又好像習慣了這種失敗，什么都不是的廢柴感。
所以最后擠出來的就是苦笑。
粱嘉輝如沐春風的摸出西裝內襯里那張卡：“匯豐銀行的現金卡，是這個有點笨笨的老細第一次見到我，就塞給我去解決所有財務問題，甚至我都不知道能為他做什么，因為我比你更慘，我連想自由拍戲都做不到，現在里面還有近一百萬港幣，我分你五十萬，然后我們再來一起解決演什么，怎么演的問題，你能同意嗎？”
所以這個世界還是看臉吧。
讓衛東那張路人臉，再怎么狂笑，周星星也不會相信他能給自己投資拍電影。
千面影帝來就自然得要命，聲情并茂，瀟灑自然。
有點像到三國收服了關羽，然后他在路邊拉個小兵說跟我們走吧，主公剛給我的錢分你一半。
周星星抬眼看了兩秒。
就毫不猶豫的說好。
用后來記者采訪他這個場景到底什么感受的時候，他都是帶著那種你懂個幾把的苦笑：“什么感受，我都已經混成那樣了，我還有什么感受，沒有比那會兒更糟的人生感受了，其實那會兒誰拿點薪水給我換個工作我都會跟著走。”
但那張銀行卡切切實實的塞到了他手里。
三人從片場出來，倆姑娘果然已經去忙電影公司的事，連個車都沒有。
但坐上出租車讓衛東肯定還是興奮得很：“先拍個……拍個什么呢？”
真的，叫讓衛東回憶粱嘉輝那些電影，讓衛東能記住個屁股就不錯了。
但星爺的那些經典嘛，從鹿鼎記到蘇乞兒，從凌凌漆到零零發，從賭圣到賭俠，從大話西游到芝麻官，他都記憶猶新！
快速在腦海里篩選下，剛開始還是不要搞得那么復雜，不用搞古裝換那么多妝容，就拍個……前些天去鄉下找黎月娥時看到的小漁港景致，當時就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拍《龍的傳人》！
就是那個鄉下小子酷愛打臺球，最后跟世界冠軍打了一場的無厘頭爽片。
還能趁機把這個電影和海濱體育城給聯系起來，甚至名正言順的送回內地去上映？！
周星星那些電影里，的確有不少的劇情跟鏡頭可能在內地上映會被批得體無完膚，但恰恰就是這部以臺球為主的“體育”電影，基本上沒什么觸雷點。
最多是純商業化搞笑電影，沒什么內涵。
所以驅車回籃球館的路上，坐在副駕駛的讓衛東一聲不吭，在腦海里拼命回憶挖掘自己能想起來的這部電影情節。
哪怕很多細節臺詞肯定不記得，但是大脈絡沒問題。
粱嘉輝就靠在后面，笑瞇瞇的觀察小菜雞。
周星星保持那種雙手夾在兩腿間，懵逼又忐忑，但更多是對未來充滿期望，時不時對這邊滿臉堆笑下。
等看到已經人來人往的籃球館，才真的驚喜：“老細就是干這個的？我聽說過！”
粱嘉輝給他再加顆定心丸：“發哥是大股東，晚上也會過來看看，但實際上東仔才是我和發哥的老板，相信他，一定會帶你干出非同尋常的局面來。”
于是下車后，周星星終于搓著手小聲問前輩：“銀行卡密碼是多少？”
這個味兒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