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使入宋,朝堂震驚。
震驚的不是遼使的到來,而是他到來的速度。
幽州捷報剛到汴京,折可適率兩萬宋軍北上大殺四方的消息,是今日上午才送到的,沒到兩個時辰,遼使便進了汴京。
要知道,傳遞軍報奏疏的可是八百里快馬,日夜兼程不停不歇,消息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從幽州傳到汴京。
而遼使到來的速度,幾乎與前線奏疏同一時間。
這說明什么?
說明遼國君臣真著急了,一刻也不敢停留,只求迅速平息事態,讓宋廷下令折可適退兵。
趙孝騫下旨報復,折可適奉旨越境屠戮搶掠的舉動,對遼國君臣造成的不僅僅是極大的壓力,更有深深的恐懼。
兩萬宋軍越境屠戮,看似是為大宋西北邊民報仇,而且兩萬這個數字并不大,定義為“兩國沖突摩擦”似乎也說得過去。
可遼國是被攻擊的一方,他們不會如此單純。
所以宋國突然派這兩萬兵馬北上,到底是為了什么?難道真的只是單純為了報仇?還是說,宋國皇帝有更深的謀劃?
畢竟如今是宋遼兩國聯盟滅夏的時節,遼國為了此戰抽調了國內的十萬大軍,同時東北方向的女真族已成了氣候,遼國也要撥出一部分兵馬嚴防死守,此時的遼國,國內兵力正是空虛的時候。
這個時候兩萬宋軍突然不宣而戰,其用意就很值得人推敲了。
這也是耶律延禧派遣使臣,日夜兼程趕到大宋汴京的原因,遼使果然沒讓耶律延禧失望,他們趕到汴京的速度,幾乎與八百里快馬相當了。
由此可見,遼國君臣是何等的急迫惶恐,對他們來說,如今的事態是何等的嚴重。
大慶殿內,群臣一片寂靜。
能站在這里的人,都是千年的老狐貍,道行稍微差一點的早被淘汰出去了。
遼使來得如此迅速,遼主的語氣如此謙卑惶恐,本身已說明了太多問題。
果然如官家所說,只要國家強大了,實力足夠了,還有必要跟敵人講什么道理?說什么“師出無名”?怕什么“宋遼交惡”?
你看,朕狠狠扇了遼國一記耳光,他們生氣了嗎?憤怒了嗎?或許有吧,但他們還是不得不遣使過來,一臉哀求地議和,平息事態。
這是因為什么?
因為大宋已不是當年的大宋,它強大了,有足夠的能力扇人耳光,而挨揍的人不僅不敢還手,還不得不陪笑道歉。
這就是國家的實力。
現在回過頭想想剛才在朝會上說的,所謂的“師出無名”,擔心“宋遼交惡”影響大局,此刻聽起來像不像一個笑話?
現在不是大宋要不要交惡遼國的問題了,而是大宋就算想掀桌子,遼國也要死死摁住桌子,哀求大宋冷靜。
宦官的稟奏猶在朝會上回蕩,趙孝騫背靠著龍椅,微微闔眼,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這一抹笑意帶著幾分譏諷,也不知譏諷的是遼主耶律延禧,還是剛才一臉正義口口聲聲說著顧全大局的朝臣們。
大局?
現在要顧全大局的人不是朕,是耶律延禧。
緩緩睜開眼,趙孝騫盯著剛才大義凜然進諫的文官,道:“遼主遣使和議,他居然還要賠禮道歉,這怎么好意思呢?”
“快讓遼使進宮,朕得罪遼國在先,是朕的不對,不如讓朕給遼使磕頭賠罪吧,諸公以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落在剛才義正嚴詞進諫的文官身上。
這名文官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只覺得臉頰火辣辣地痛。
官家這句話,比直接扇他耳光更狠,剛剛他還把大宋放在一個弱者的位置上,自以為是地忍辱負重,覺得大宋不該主動向遼國啟釁,誰知打臉如此之快,遼主居然如此慌張地遣使入宋,主動求和。
宋遼兩國的現實,兩國的君主恐怕是看得最清楚的人,他們做出的判斷和決定,也是最理智的。
大宋官家主動進攻,遼國皇帝被動防守。
這才是兩國最真實的現狀。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這名文官,這人神情難堪,他知道,今日朝會上,自己這番看似顧全大局的話,將會成為大宋朝堂上永遠的笑柄。
趙孝騫當然知道遼主這么急著遣使和議的目的,如今的大宋在軍事上其實已對周邊列國形成了毫無懸念的碾壓之勢。
熱武器時代是由大宋開啟的,而且僅有大宋。目前為止,到以后的若干年里,大宋仍會保持這個絕對的優勢。
在熱武器的碾壓下,這個時代所謂的無敵軍隊,根本不堪一擊,這是經過無數次驗證的。
而大宋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把遼國滅了,是因為國庫沒錢沒糧,不是軍隊實力不夠。
還有就是,大宋未來的戰略需要一步步走,操之過急的話,會影響國內的政治平衡。
現在遼主遣使求和,趙孝騫一點也不奇怪,他知道遼國如今也很空虛。
空虛的不僅是兵力,還有國庫。
大宋如此富裕的國家,與遼國打了幾年后,國庫都打空了,遼國難道好到哪里去?它估計比大宋更窮,根本支應不起一場中大規模的戰爭。
求和,是最簡單也最省錢的法子,付出的代價無非是國家尊嚴,只是遼國在大宋面前已經結結實實挨過幾次揍了,尊嚴都變得有點不值錢了,遣使再求一次和又如何?
朝堂上,群臣竊竊私語,每個人的神情漸漸多了幾分興奮。
遼主遣使,主動求和,又是一樁揚眉吐氣的事。
至于剛才那位正義凜然進諫的文官,已經沒人搭理了,此時此刻,他更像個不自知的小丑。
“遼使入京,朕就不見了。”趙孝騫突然開口道:“折可適所部兩萬王師將士仍在遼國境內,不急著撤回,先跟遼使談過再說。”
群臣紛紛附和。
趙孝騫沉吟了一下,又道:“著門下侍郎蔡京和禮部尚書張沂出面,與遼使談判,遼主欲請撤兵,可以,但要付出代價。”
“大宋西北邊民被屠戮,村莊被搶掠焚毀這事兒,遼國必須給個交代,做出賠償,不僅如此,大宋還需要遼國賠償我出兵的費用,獻戰馬一萬匹,牛羊各一萬頭以示遼主誠意。”
趙孝騫頓了頓,道:“其他的條件,看蔡京和張沂的本事了,能撈多少算多少,朕來者不拒。”
蔡京聽到如此重要的任務居然交給了他,而不是交給章惇,頓時心花怒放,喜不自勝。
于是蔡京急忙躬身道:“臣遵旨,官家,臣敢問,是否該要求遼國割讓疆土城池?”
趙孝騫淡淡地道:“不需要,目前朕不缺遼國那點土地城池,如果朕想要,很容易得到,朝廷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西夏滅了,北方的事先放一放,撈點實際的好處便可。”
“戰馬,牛羊,糧食,錢財等等,大宋要的是這些,至于能談下多少,看你們的本事。”
疆土城池,本應是皇帝最在意的東西,可趙孝騫偏偏不在意,而群臣居然也都很贊同。
確實,如今的大宋想要得到遼國的疆土城池,不需要在談判桌上耗費口舌,徑自派兵取過來便是,兩萬宋軍便已鬧得遼國雞飛狗跳了,想要得到他們的疆土城池還不容易嗎?
既然如此,不如要點實在的東西,戰馬牛羊糧食這些,可都是能夠積攢下來的國本,多從遼國撈一點回來,大宋積攢國本的時間就縮短一些,距離北伐滅遼也就更近了。
“你們二人記住,談判的節奏盡可放緩,現在著急的不是咱們,而是遼國,我們越拖下去,得到的利益就越大。”
趙孝騫嘴角一勾:“都是老狐貍,這個道理就不必朕教你們了吧?”
兩萬宋軍北上越境,可能遼國慌了,但對大宋來說不過是個小插曲。
說實話,這點兵力確實不算多,大宋若真打著滅遼國的主意,絕對不會如此小打小鬧,開戰之前的準備都要花費很久的時間。
當初決定出兵滅夏,朝廷整整籌備了數月,才把糧草軍械準備妥當,這還只是個西夏,對更強大的遼國,籌備的時間和事宜將會更多。
北邊不過癬疥,大宋朝廷的重點是西北。
西北的滅夏之戰才是君臣關注的地方,它關乎著大宋的國運。
就在汴京開始與遼國使臣談判,準備大敲竹杠的同時,西北的戰況已然風云變幻。
靖康二年三月中,種建中所部兵臨西夏國都興慶府城下。
六萬兵馬迅速對興慶府形成合圍之勢,這一次種建中沒有選擇“圍三闕一”的圍城方式,而是將興慶府四面合圍,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畢竟這是西夏都城,城里有西夏國主李乾順和一干西夏權貴朝臣。
官家當初做出的戰略目標,其中之一就是必須活擒西夏國主和皇室,種建中不敢懈怠,更不敢冒險,所謂的圍三闕一,萬一真讓西夏國主從闕的那個方向逃走了,種建中都哭不出聲來。
與此同時,西北邊帥章楶麾下的折克柔,折克行兩位老將也帶著十萬西北軍自夏州開拔,向西挺進,沿途不僅肅清了西夏的城池村莊和部落,更將西夏和遼國的邊境隱隱形成封鎖之勢。
兩位折家老將封鎖遼夏邊境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