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陰謀刺殺，竟然能做到如此精細的程度，趙孝騫簡直不敢置信。
一切都太具隨機性了，正因如此，才讓這場陰謀刺殺如此不著痕跡，趙孝騫這種經歷過生死，疑心病重的人也被瞞過去了，絲毫沒有察覺。
看著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的流浪狗，趙孝騫神情劇變，他現在知道發生什么事了，也知道為何這烤肉攤販為何如此氣急敗壞了。
“陳守，咱們先走！”趙孝騫神色冰冷地吩咐道。
事有輕重緩急，這時已顧不上拿下烤肉攤販了，而是必須馬上離開這兇險之地，先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是第一選擇。
對方既然敢在烤肉里下毒，說明他們是一個嚴密的組織，對刺殺行動有著周密嚴謹的計劃，計劃絕不止一個。
若趙孝騫沒上當，沒被毒死，他們必然會啟動備用的計劃。
陳守作為趙孝騫身邊多年的貼身保鏢，自然更明白什么是輕重緩急。
流浪狗倒地，確定攤販下毒，趙孝騫與陳守二人都沒有下令拿下攤販，而是一聲不吭趕緊后退，周圍散布的數十名禁軍班直也發現了不對，紛紛朝趙孝騫聚攏，一群人簇擁著他匆匆走向馬車。
剛離開沒走幾步，突然聽得身后一陣機括響動，然后便是一陣嗖嗖的聲音。
陳守一直在提防著身后，聞聲立馬閃電般拔刀出手。
那是一陣暴雨般的弩矢，目標正對著趙孝騫的后背激射而來。
隨著陳守的拔刀，周圍的禁軍班直也紛紛拔出了刀，舞得密不通風，他們擋在趙孝騫的后背前，不時聽到有人痛苦悶哼中弩矢。
就連陳守的胳膊上也中了一支弩矢，弩矢來不及拔出，他的胳膊上鮮血淋漓，可他卻渾若不覺，仍死死地盯著烤肉攤周圍的一切。
下毒失敗，弩矢不中，趙孝騫仍安然無恙，烤肉攤販愈發急了，當即便打了個呼哨兒。
攤販上其他的食客突然長身而起，這一刻他們撕下了偽裝，紛紛從桌底，爐灶，腰側拔出了刀。
趙孝騫轉身，目光冰冷地注視著這一切，心中卻愈感震驚。
沒想到這次刺殺的安排竟如此周密，就連這些食客也都是殺手所扮，趙孝騫甚至想得更深遠。
除了這烤肉攤販和食客，恐怕對方還布置了更多的后手計劃，為的就是要了他的命。
敵人是誰？什么來歷？
刺殺當今天子，不僅需要極大的膽魄，也需要無數人力物力甚至是內鬼的配合，才能做到一擊必中，否則一旦失手，就真是誅九族的下場了，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擁有這般膽魄的敵人不多，趙孝騫第一個懷疑的對象不是敵人，而是敵國。
是西夏國主李乾順，還是遼國的耶律延禧？
兩人都有極大的可能，畢竟大宋如今的國勢漸盛，西夏甚至滅國在即，遼夏面對日漸強大的大宋，兩位國主都承受著不小的壓力。
想要改變現狀，最便捷最有效的法子，就是除掉趙孝騫，讓大宋朝堂陷入內亂和奪嫡之爭，才能讓遼夏兩國緩一口氣。
但是，也不能排除這場陰謀刺殺是大宋內部的人干的，畢竟趙孝騫登基以來強勢推行新政，觸動了不少官員豪強地主的利益，為此還殺了不少人。
他得罪的是大宋的利益集團，這些人狗急跳墻之下，很難說會干出什么歇斯底里的事來。
腦子有點亂，但趙孝騫仍快步朝馬車走去。
他的身后，陳守和數十名禁軍班直為他筑起了一道防線，擋住了刺客們的沖擊。
“陳守，派個人去叫巡城禁軍和開封府！”趙孝騫大聲喝道：“再弄點聲響，路邊縱火，把巡城官兵引來！”
一名班直轉身就跑，陳守等人繼續抵擋刺客們的進攻。
扮作攤販和食客的刺客只是一部分，隨著最后的圖窮匕見，烤肉攤周圍的暗巷里，對面酒樓的窗臺邊，屋頂上，如同雨點一般聚攏了無數刺客。
粗略估計約莫有上百人，而且對趙孝騫等人隱隱形成了包圍之勢。
這些刺客應該很清楚他們刺殺的對象是誰，也很清楚刺殺失敗后的下場，所以當他們動起手來，刺客們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勢，與陳守等人廝殺過招，用的全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面對如此悍不畏死的進攻，陳守等禁軍班直確實有些手忙腳亂，對方本來人數就多，打法又是這般不要命，陳守等人一時間竟落了下風。
趙孝騫眼神凌厲地掃視，精神緊繃算計著局勢。
馬車周圍已經被刺客堵嚴實了，乘車逃走已不太可能，只能在原地堅持抵抗，等巡城禁軍到來支援。
但對方也有劣勢，那就是，他們的時間有限。
留給他們的時間應該比留給國足的時間還少，他們必須在巡城禁軍趕到之前完成刺殺任務，否則一旦趙孝騫的援軍到來，他們便已斷絕了生路。
趙孝騫眉頭緊鎖，突然將手探入后腰，拔出了一柄短管燧發槍。
不得不感激自己的好習慣，無論任何時間地點，趙孝騫的短管燧發槍都隨身攜帶，畢竟這個世界太危險，無論地位高到什么地步，都有可能遇到危險。
事實證明，良好的習慣會增加活命的幾率，比如現在。
可惜的是，這么好的習慣，陳守等禁軍班直卻疏怠了，他們大約以為趙孝騫已是皇帝，再喪心病狂的敵人應該也不敢去刺殺他，于是陳守等禁軍平日佩戴的只有刀劍，沒有裝備火器。
被禁軍班直緊緊保護在中心的趙孝騫，不慌不忙地裝藥填彈，然后舉槍，瞄準了圈外一名招數打法特別兇悍的刺客，對準他的胸膛狠狠扣下扳機。
轟的一聲巨響，那名刺客應聲倒地。
陳守雙目赤紅，仍在奮力廝殺，眼中卻閃過愧疚自責之色。
若是今晚所有的禁軍班直都裝備了火器，局面不至于如此難以控制。
這是陳守的失職，沒什么好解釋。
“朝御街大相國寺方向且戰且退，那里人群聚集，也常駐巡城禁軍，走！”趙孝騫果斷下令。
此時陳守麾下的禁軍班直已只剩下二十來人，而且個個都負了傷。
刺客周密且兇悍的刺殺行動，令禁軍班直猝不及防，而且對方人數占優，一波又一波的進攻后，禁軍班直已戰死了小半。
這么大的動靜，當然也引來了附近百姓人群的注意，然而百姓們也只是看熱鬧，而且這熱鬧他們也看不明白，不知是非黑白，只是抱著一種戲謔和興奮的心情，遠遠地駐足觀看這場廝殺。
陳守聽到趙孝騫發話，立馬下令朝御街方向轉移，眾人依然將趙孝騫保護在正中央，趙孝騫一邊走一邊不慌不忙地繼續裝藥填彈。
抬手扣動扳機，又是一聲巨響，一名刺客倒地。
路邊不知何時燃起了大火，是禁軍班直點的。
大火沖天而起，照亮了汴京城半邊的夜空，趙孝騫看著這把大火，緊緊抿唇，神情依然凝重。
看現在的傷亡情況，怕是等不到援軍到來了。
趙孝騫這些年遇到過好幾次刺殺，可唯獨這一次卻是最兇險，距離死亡最近的。
以前針對他的刺殺，事前還能有所察覺，勉強也能應付過去，可是今夜的刺殺，僅是路邊烤肉攤上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就已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隨后的上百名刺客不要命的進攻，也是他遇到的所有刺殺里最兇險最可怕的一次。
此時的刺客們前赴后繼，奮然忘死，仿佛自殺似的朝陳守等人發起一波又一波的進攻，渾然全是不要命的與天同壽的打法。
陳守一邊揮舞著刀，另一手拽著趙孝騫的胳膊且戰且退。
周圍不時有慘叫聲傳來，麾下袍澤兄弟一個接一個地戰死，陳守瞋目裂眥，卻對潮水般涌來的刺客感到無可奈何。
“官家，事已不可為，我等留下殿后，官家一人往大相國寺跑，從巷子里穿過去，末將為官家爭取時間！”陳守低聲道。
趙孝騫皺眉，他從未見過陳守如此慌張失據，顯然局面已經非常嚴峻了，也就是說，他們距離死亡也越來越近了。
幾個呼吸間，身邊保護他的禁軍班直又倒下幾個，只剩下十幾人還在苦苦支撐，而刺客們看起來卻仍然如潮水般蜂擁。
“陳守，那么多要命的坎兒咱們都撐過來了，今日沒有把你們拋下獨自逃命的道理，是生是死，咱們一起走，我不逃。”趙孝騫語氣平靜地道。
“末將死不足惜，官家身系天下蒼生……”
陳守話沒說完，趙孝騫卻拍了拍他的肩，含笑道：“省點說話的力氣，專心殺敵吧，我說過，是生是死，咱們一起走。”
趙孝騫這句話是帶著笑容說的，但陳守卻聽出了他語氣里不容置疑的堅決意味。
陳守手里的刀狠狠劈出，一名刺客慘叫倒地。
如一頭受傷的困獸，惡狠狠地盯著刺客，陳守的臉上露出狠厲之色。
此刻嚴峻的現實告訴他，僅憑麾下的十幾名袍澤，怕是擋不住刺客們多久了，而巡城的禁軍卻不知何時才到，這個時候根本無法指望他們。
現在的局勢，需要有人犧牲，來換取官家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