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趙孝騫面前的蘇軾容貌不算出眾,臉上的皺紋有點多,皮膚也比較黑,身材有些瘦削,仙風道骨的模樣。
表情隨和,眼神有光,看起來像一個和藹的鄰家老頭兒,能蹲在門口臺階上一起嘮家常的那種。
誰敢信這平凡的模樣,竟然是大宋文人士子們爭相崇敬愛戴的文壇領袖?
據說這位蘇軾是個典型的大吃貨,基本什么都吃。
人家神農嘗百草是為了甄別毒與藥,蘇軾呢?
他就是饞,純嘗味兒。
趙孝騫只有點奇怪,蘇軾這么愛吃,為何卻這么瘦?
不合邏輯。
對比一下趙顥,這位活爹其實并不饞,每日飯食都比較克制,可他卻胖達兩百多斤,再看看蘇軾的身材……
蘇軾這次回京,是被朝廷召回的。
他原本已被貶謫惠州,任寧遠軍節度副使,這個官職基本是個純吃朝廷俸祿的,沒有任何實權。
可哪怕已被貶到這個地步了,去年新黨得勢后,作為舊黨人物的蘇軾,仍然繼續被打壓。
朝廷這次召回蘇軾,是打算讓他回京述職。
一個遠在惠州,毫無實權的官兒,莫名其妙把他召回京述職,本身就很不尋常,以蘇軾的猜測,估摸述職之后,可能會繼續將他貶謫。
新黨得勢,章惇手握權柄大殺四方,當年的蘇軾反對王安石變法,也算是舊黨中的風云人物了,新黨上臺后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可惜后來蘇軾被一貶再貶,無論新黨舊黨,都沒有任何人站出來為他說話。
因為蘇軾太正直了,新法諸多弊端,蘇軾激烈反對,于是人們理所當然把他劃入舊黨陣營。
然而沒想到元祐年間,舊黨掌權,蘇軾又上疏痛斥舊法的種種弊端。
這下把朝臣們整不會了。
大哥,你到底哪頭兒的呀?
最終蘇軾被貶謫,無論新黨舊黨,都沒人幫他說話求情,因為他把兩個陣營同時得罪了。
朝堂上唯有感天動地的扶兄魔蘇轍站出來,為兄長苦苦求情,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蘇軾該滾多遠就滾多遠。
踏入朝堂大半生,有一半的時間不是被貶謫,就是在被貶謫的路上。
然而,令趙孝騫感到敬重的是,人生遭遇如此大的打擊,此時的蘇軾眼里的光芒卻仍未熄滅。
他多了幾分滄桑,但他并未放棄自己的人生,身處任何困境,他都能樂觀地面對。
這樣一個人,很難不跟他交朋友。
“蘇學士認為這次回京,可能又會被貶?”趙孝騫斟著茶水問道。
蘇軾端杯飲盡,露出享受的表情,淡淡地道:“廟堂之高,高不可問,江湖之遠,隨遇而安。無論朝廷如何處置老夫,老夫接下便是。”
趙孝騫微笑,不出意外的話,這次蘇軾可能真要去海南島住海景房了。
章惇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莫說宰相肚里能撐船,不挖絕戶墳都算他寬宏大量了。
對曾經的舊黨風云人物,章惇可不管他是什么文壇領袖,該整則整,該弄死便弄死,他的眼里沒有領袖,只有罪人。
深深地注視著蘇軾,趙孝騫的眼里也有光。
前世托九年制義務教育的福,趙孝騫的語文成績還算不錯,不過他太討厭課本里的朗讀并背誦全文。
除了有限的幾位古人的詩詞,其中就有蘇軾和李白。
蘇軾的詞,讀來有一種看透世情的灑脫和豪邁,也有幾分年華不再,報國無門的悲愴,讀來總令人感到悵然。
可以說,蘇軾算是趙孝騫的偶像了。
粉絲對偶像,首先要尊重,其次,趁著見到活的了,能薅的盡量薅,千萬不要矜持,持則生變。
不談沉重的廟堂話題,趙孝騫當即命人取來紙筆。
很快下人將紙筆送來涼亭,趙孝騫將它鋪在石桌上,蘇軾笑道:“久仰趙半闕之才名,閣下諸多詞作里,老夫猶喜‘沙場秋點兵’那句,莫非世子今日打算潑墨揮毫贈老夫?”
趙孝騫笑道:“蘇學士恰好說反了,是小子打算請蘇學士潑墨贈予小子,隨便寫點啥都成,重要的是落款一定要寫贈予我,寫全名……”
蘇軾呆怔:“你想讓老夫現作一闕?”
“小子怎會如此為難蘇學士,隨便寫點啥,您以前的舊作也行,比如那首‘大江東去’,又或者‘千里共嬋娟’,小子特別喜歡。”
蘇軾的性格倒是灑脫,讓他寫就寫,再說文人之間互相饋贈自己的作品,也正是文人聚會的應有之義。
于是蘇軾提筆就寫,把曾經的得意之作寫了兩首,就照趙孝騫說的,一首大江東去,一首明月幾時有。
一筆龍飛鳳舞的行楷洋洋灑灑,字如其人,蘇軾的字也是分外俊秀靈動,又帶著幾分閱歷半生的老練,看起來賞心悅目。
重要的是,落款處果然題上了贈汴京安樂郡公趙子安。
趙孝騫不由大喜,搓著手興奮不已。
不愧是偶像,粉絲的要求從來不拒絕,這不發了么!
這些詞作將來留給后人,哪怕后代是個敗家子,憑著蘇軾的親筆詞作,多少能換幾日酒錢。
寫完之后,蘇軾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笑道:“依你所言,兩首已寫完,世子可滿意?”
趙孝騫一怔,滿意?當然不滿意!
兩首怎么夠!
趙孝騫搓著手,陪笑道:“蘇學士受累,多來幾首唄?小子猶喜蘇學士之詞作,若能每夜對著詞作念誦入眠,定是人生幸事。”
文人相輕,但文人最受不了的是追捧,只要有人欣賞他,并且勇敢表達出來,一定會心花怒放,尤其是趙孝騫如今在文壇的地位也不低,能得到這般分量的人的尊重與肯定,蘇軾愈發欣悅。
于是蘇軾挽起袖子,大干特干。
“莫聽穿林打葉聲”,寫上!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寫上!
“老夫聊發少年狂”,寫上!
漸漸地,蘇軾寫得滿頭大汗,手腕又酸又疼,字跡都有點走形了。
然而趙孝騫卻渾然不覺,揮手又令下人再次取來一摞宣紙。
蘇軾當即臉色一苦:“還寫?”
趙孝騫滿眼冒星星:“多寫點兒,讓小子對您的崇拜多元化……”
“還想寫啥?”
“詞作太少,咱選個多的,《赤壁賦》如何?”
蘇軾怒了:“你想累死老夫?”
看著涼亭長椅一摞寫好的詞作,蘇軾眼睛一瞇,終于醒過味兒來。
“你小子不會是來老夫這兒進貨的吧?”
趙孝騫正色道:“蘇學士誤會小子甚也,大家同為詞壇成名人物,小子豈會做出如此不要臉的事?”
蘇軾想了想,覺得也是。
能作出“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等絕佳句子的人,怎么可能如此不要臉?
蘇軾于是很痛快地道歉:“是老夫誤會世子了,不過,《赤壁賦》老夫是不會寫的,想都別想了。”
趙孝騫也不介意,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手頭上至少有七八首蘇軾親書的詞作了,這是什么?
這是我老趙家子孫后代的致富之道啊!
若能在手里保存數百年,后世送上拍賣會,每一幅至少千萬起叫。
什么“富不過三代”,那是老祖宗不懂理財!
看看趙孝騫這位老祖宗,帶給子孫后代多大的好處,以后老趙家的祠堂里,趙孝騫的牌位必須站C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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