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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名作家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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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冢和夫很茫然。

  當初他是主動自首、主動認罪,再加上初犯的情況下,只判決了八年有期徒刑。

  時至今日,他入獄兩年,表現良好,有機會申請緩刑,提前出獄,重新開始生活。

  石冢和夫覺得自己贖清了罪孽,他是川合的幫兇,理所應當該坐牢;他也看開了過去,對于女兒的死,心里也徹底釋懷。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當獄警通知有律師探監時,石冢和夫還以為緩刑提前了。

  直至他走進隔離會面室,看到兩個全然陌生的律師,心里的喜悅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則是茫然。

  “你們是……”

  石冢和夫拿起電話,目光停留在毛利奈的豆豆眉上。

  兼坂孝太郎跟著拿起電話,端著正兒八經的架勢,聲稱自己是小村蓮子一家的律師——這是他剛編的名字——因為天罰連環殺人案一事,特來訊問石冢和夫。

  “小村一家慘遭滅門,年僅八歲的蓮子同樣慘遭毒手,兇手現場寫下了天罰二字……爺爺奶奶為了給兒子和孫女一個公道,委托我做律師,拜托我讓他們一家瞑目。”

  兼坂孝太郎從公文包取出一張現場照片,拍在玻璃窗口上。這是他以前辦的案子,跟憑空捏造的小村家沒有任何關系。

  他簡單介紹完情況,逼問石冢和夫道:“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石冢和夫看著照片里橫七豎八的尸體,心跳不由地加快,手心開始冒汗:“這、這和我沒關系……”

  “警方做過筆記鑒定,和禮堂槍殺案的天罰筆記完全一致。”兼坂孝太郎收起照片,繼續施壓:“不論你怎么狡辯,最后都將面臨起訴,到時候你的刑期恐怕會變成無期徒刑……”

  “等一下!這也太奇怪了吧!”

  石冢和夫按捺不住了,他身子前傾,焦急地辯解道:“我一直在監獄服刑啊!怎么可能外出作案?你們肯定找錯人了!”

  “滅門案發生時間是在禮堂槍擊案之前,我和小村先生走訪了三年,查閱了不知道多少卷宗,才找到你。”

  兼坂孝太郎左手握拳,像是真的在為死者鳴不平,捏著話筒大聲說道:“就算大人有什么過錯,但孩子是無辜的!你為什么要殺他們?為什么要殺永野川合!”

  “不是我殺的!”石冢和夫大喊。

  “那是誰?!告訴我,是誰殺的!”兼坂孝太郎反問。

  石冢和夫一怔,額頭沁出汗珠,他喉頭微動,欲言又止。

  半晌后,他聲音顫抖地說道:“我、我不知道,什么滅門案,我完全不知道……永野川合是被櫻井教官殺的,跟我沒有關系……”

  “那天罰血字是誰寫的?”兼坂孝太郎逼問。

  “這……這……不重要……”石冢和夫不敢直視對方。

  他心底隱約有個答案,但他卻不敢說出來。一旦說出來,那他這三年所遭受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如果當初給他打電話的那個男人,是個罪行累累的殺人犯,所謂的贖罪就會變成一個笑話。

  他根本沒有贖清過錯,反而成為了另一個殘忍兇犯的幫兇,讓那家伙逍遙法外繼續作案。

  “這怎么可能不重要?你這家伙,不要再搪塞了!”

  兼坂孝太郎大聲斥責,卻收效甚微,因為石冢和夫放下了電話,雙手捂住臉,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了。

  兼坂孝太郎只能干著急,會面時間有限,他只有這一次機會,監獄隨時可能發現他是冒牌律師,來第二次就是找死,百分百會被抓起來。

  況且,會面結束后,石冢和夫沒等到追訴,遲早會意識到不對勁。只要他不蠢,就會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了。

  表面上兼坂孝太郎是主動方,但實際上他是在走鋼絲。

  怎么辦?

  兼坂孝太郎想敲窗戶,提醒石冢和夫,不要再逃避現實。

  毛利奈扼住了他的手腕,小聲說道:“交給我吧。”

  兼坂孝太郎猶豫片刻,收回了手。現在時間充裕,逼太緊不是什么好事,不如讓毛利奈唱紅臉,或許能攻破嫌犯的心防。

  毛利奈拿起電話,小聲詢問道:“石冢先生,能聊聊嗎?”

  石冢和夫沒有反應,毛利奈耐心等待半晌,并未催促。

  兼坂孝太郎實在不耐煩,又要拿起電話,被毛利奈阻攔:“給他一點時間吧。”

  “誰來給我們時間?”兼坂孝太郎湊近了,貼在毛利奈耳邊,低聲提醒道:“別忘了,我們只有五天的時間……”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毛利奈更沉得住氣,她沒那么在乎獎金。

  兼坂孝太郎無話可說,只能雙手抱胸,不斷抖腿,用吃人的目光盯著石冢和夫。

  通過石冢和夫的反應,他可以斷定,石冢和夫知道禮堂槍殺案的內情。

  問題是他們在監獄,隔著玻璃,該怎么撬開石冢和夫的嘴?

  兼坂孝太郎也擅長刑訊逼供,這種事多練習幾次誰都會,哪怕打錯人了也能積累經驗。

  但眼下這種狀況根本沒辦法發揮。

  就這樣,兩人等待了二十多分鐘,期間一句話都沒說,會見室內格外安靜,只剩下電話的滋滋電流聲。

  終于,石井隆匡抬起頭,臉上神情近乎絕望,帶著幾分麻木地。

  他拿起話筒,詢問毛利奈:“你要說什么?”

  “我相信石冢先生是個好人,報紙上報道過當年的槍殺案,大家都說你是為了女兒報仇,才會不得不槍殺櫻井千鶴。”

  毛利奈柔聲懇求道:“你知道失去至親的滋味,小村一家……他們的父母同樣承受著痛苦。如果你不是真兇,希望你告訴我們真相。”

  石冢和夫依舊沉默。

  毛利奈也有些著急了,她瞥了一眼兼坂孝太郎,有些心虛,畢竟是她要求給對方一點時間,現在二十分鐘過去了,他們一無所獲,毛利奈難免會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她咽了口唾沫,緊張兮兮的說道:“石冢先生,我知道你有難言之隱,我們只是想要抓到真兇,不該說的事情,一定會為你保密的!”

  石冢和夫總算有了反應:“你保證?”

  毛利奈十分真誠地點頭,她瞪大了眼睛,豆豆眉都跟著一起用力。

  石冢和夫轉頭看向兼坂孝太郎,后者搶過手機話筒,說道:“律師是有保密義務的,只要你不同意,今天的對話傳不到第四個人的耳朵里。”

  這是他瞎胡謅的。

  石冢和夫被說動了,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深呼吸一口氣,將過往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娓娓道來。

  “川合是寺廟住持的女兒,我每次去祭拜的時候,都會遇到她,總會想起自己的女兒,偶爾會閑談幾句……”

  “后來我在警校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生活非常枯燥,完全沒有社交,那時候我心里總憋著一股火氣,想為女兒做點什么……”

  “直至川合找到了我,她說她遇到了殺害弟弟的兇手,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想詢問我的意見……”

  “我只是說……只是說……做你想做的事……”

  “她當時一定很糾結吧,所以才會讓我寫信,寄給櫻井千鶴,又讓我欺騙她的好朋友們……”

  “之后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櫻井千鶴確實是永野川合槍殺的,她復仇了,也因此而死……”

  “是的,那天晚上,有人給我打了一通電話,告訴我來龍去脈。那個人不想讓川合背負殺人犯的罪名,質問我為什么一開始沒有阻止川合……”

  “為了讓川合死后不變成自己所憎惡的殺人兇手,我選擇聽從那個人的勸告,主動承擔了罪名……”

  “說到底,這也是我罪有應得。”

  “槍是我給的,信是我寫的,我明知川合要做什么,卻一再縱容。是我讓川合去殺人的,理應受到懲罰。”

  在最后十分鐘,石冢和夫交代了所有他知道的事情。

  毛利奈格外興奮,刷刷刷在本子上記個不停。

  沒想到兇案的內幕遠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曲折,兩個深陷愧疚與自責的靈魂相遇,最終導致一場橫跨十年的復仇。

  復仇者死去之后,案件才剛剛開始,生者為死者的清白而背負罪名,無名者為救贖靈魂而寫下血字天罰……

  有那么一瞬間,毛利奈能夠與之共鳴。天降的罪孽,應由天命承擔。子虛烏有的天罰,卻能真實地緩解生死間的大恐怖。

  或許其中還有更深一層用意,還有一些疑點未曾完全解開,比如說第四人的指紋是從何而來、第四人又為何要給石冢和夫打電話……

  故事已經發展到了最高潮,難道在最后的最后還有反轉?

  毛利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興奮了。

  當初她看第一本偵探的時候,也有同樣的感覺。時至今日,她原以為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激情,直至她前來參與這場婚禮……

  果然,現實遠比更加精彩!

  兼坂孝太郎沒工夫管毛利奈,他快速消化完信息,急忙追問道:“是誰給你打的電話?你認識對方嗎?”

  他感覺自己觸及到了真相的核心,距離千萬大獎就差一點點。

  石冢和夫猶豫片刻,說道:“不認識,對方捏著嗓子說話,也沒提自己的姓名,我聽不出來是誰。”

  “那你懷疑是誰?”兼坂孝太郎不肯罷休。

  這時,廣播響起提示音,告知眾人會面時間到了。

  兼坂孝太郎把手拍在玻璃窗上,焦急地問道:“先別走!回答我這個問題!”

  石冢和夫已經站起身,見他如此執著,還是說出了心中猜想:

  “我覺得……額……應該是一個叫伏見鹿的學員……他現在應該畢業了吧。”

  兼坂孝太郎和毛利奈同時怔愣住了。

  獄警走過來,伸手攙扶石冢和夫。兼坂孝太郎大喊道:“為什么會這么想?!什么細節引起你的懷疑了?隨便說點什么啊!”

  石冢和夫在掛斷電話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一個疑問句。像是在問他們,又像是在問自己。

  “除了他,還能是誰呢?”

  是啊,除了新郎,還有誰會這么做?

  毛利奈一陣頭皮發麻,她等到了終極大反轉,這種感覺難以言喻。

  就像是在看一本跌宕起伏的精彩,觀眾隱約有一種預感,最后應該會有一個大反轉——然而,有些沒有反轉,只是合情合理的結尾,讓人意猶未盡;有些作者能力不足,反轉劇情太過牽強,讓人扼腕嘆息。

  而有些頂尖,從一開始就草蛇灰線,伏筆貫穿全文,就這么明晃晃地擺在讀者眼前,卻始終沒有被人發現,直至結尾時,作者神之一筆,畫龍點睛,故事大反轉,直接讓讀者顱內高潮!

  毛利奈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兼坂孝太郎半晌才掛斷電話,跟著獄警指引,和毛利奈一同離開。

  北海道監獄地點比較偏僻,四周是荒郊,正門橫著一條馬路。

  兼坂孝太郎低著頭,脫掉西裝外套,搭在肩膀上,雙手插兜,沿著馬路往電車站點走。

  毛利奈跟在他后面,把所有構思、靈感和案件細節全都記了下來,隨后詢問道:“兼坂先生,你怎么看?你覺得伏見先生是真兇嗎?”

  “哪有什么真兇,只是在墻上寫個字而已,兩個兇手都已經死在禮堂了。”兼坂孝太郎一腳踢開路邊石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是哦!”

  毛利奈總算反應過來了:“如果真是伏見先生做的,那他一定是為了源小姐,才會撒這樣的謊。要是戳穿的話,源小姐一定會很傷心吧?畢竟當初川合和源小姐約定好了,要一起當警察……啊,真是感人,回頭我也要寫這樣的劇情。”

  她自顧自念叨半晌,抬頭一看,兼坂孝太郎加快了腳步,跟她拉開了一段距離。

  毛利奈連忙跟上,問道:“但是現場有第四人的指紋啊,取證上的指紋和伏見先生不匹配,所以剛才的推論應該都不成立吧?”

  “確實是這樣。”兼坂孝太郎點頭,他也有些糊涂了:“可剛才的推論才是最合理的。”

  “那可不一定!”毛利奈的豆豆眉得意地豎了起來,她伸手指天,大聲念出福爾摩斯的著名臺詞:“排除所有可能,最后的選項哪怕再不可能,那也必定是真相!”

  “所以呢?”兼坂孝太郎斜睨。

  “既然還有疑點,那必然還有真相隱藏在冰川之下!我們一定會將其查清楚,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毛利奈用大拇指一擦鼻子,昂首叉腰,驕傲地說道:“尋找讓所有人滿意的結局,這就是名作家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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