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太傅府邸。
趙彥新征辟的主簿、北地傅干一身嶄新吏服行走在西苑走廊,他身姿挺拔,有著北地男兒應有的八尺身高。
同時面目清瘦顯得干練,留著精致小胡子,整個人氣質精明不失儒雅。
左腰挎著四尺長劍,行走之際用左小臂夾著,不使劍鞘擺動。
右手則拿著一迭文書,快步帶風而行,沿途經過時遇到的掾屬府吏也多會主動對傅干行禮或退讓,傅干也都回以笑容。
他穿過水榭走廊即將快步登上臺階前往西閣時,就見閣前水榭平臺內一人迎著他而來,拱手:“傅主簿。”
傅干定睛去看,原來是原會稽郡守,現諫議大夫、東海名士王朗王景興,傅干止步立刻回禮:“景興先生。”
論資歷來說,現在的王朗再混個十年,如果快的話也就五年的樣子,自能被仕林晚輩稱為王公、景興公或明公之類。
“奉宮中之意,前來拜謁太傅。”
王朗也不累贅,直接說:“本要咨詢太師入朝時,百官出迎臨晉門時的禮儀、排場。此事宮中本有安排,百官也多盛裝等待。今太師過晉陽而不入,徑直前往龍城陵園祭拜為國捐軀之英烈……此事,頗令人苦惱、困擾,故本官奉命拜見太傅,以求一個解釋。”
“那景興公是想要什么樣的解釋?”
傅干咬字很重,作為一個涼州幸存不多的名門高第之后,他的立場已經不需要再考驗,也經不起考驗。
經過馬騰擔保后,傅干才與親族躲過一劫,作為回報,他就必須為趙氏效力。
否則就目前趙氏對涼州的掌控力,哪怕覆滅前,也能將傅氏一族斬草除根。
在這個東西雙方對峙的特殊時期里,隨波逐流之下,大部分的人身份變化無常,彼此關系錯綜復雜,傅干其實對王朗徐州出身并不太在意。
徐州出身,這固然是好事,可有時候又會壞事。
傅干姿態算不上高傲,也只是正常詢問,不正常的就是過于直接。
王朗略作沉吟,就說:“國之大事唯戎與祀。晉陽乃朝廷行在,雖無漢室社稷壇,卻有監國皇后與皇長子在。”
說到監國皇后、皇長子時,王朗還對著行宮所在的東南方拱拱手,繼續說:“于情于理而言,太師應先拜謁監國皇后、皇長子后,再敘論私事。再者,趙氏社稷壇立在晉陽城西北朝陽坡上,若是太師自龍城陵園歸來時,又先拜趙氏社稷、宗廟,那將置漢家社稷于何地?”
傅干聞言緩緩點著頭,見左右無人,就低聲:“就景興公所言來觀,太師行舉的確有所不該。”
“不敢。”
王朗連忙開口,強調說:“老夫的意思是,袁紹、孫策、劉備、劉表這類亂世賊臣尚在,太師重往昔袍澤之情,也該顧慮影響,以免授賊臣話柄。”
“嗯,下官這就入見太傅,向景興公詢問此事。”
“有勞。”
王朗拱手表達感謝,他雖然將拜帖、來意都已上報給了趙彥,也安排來西閣外排隊等候傳見,可臨近申時天色將晚,趙彥再不召見他的話,那他只能請辭,趕在城中夜禁前返回自己家宅。
作為諫議大夫,王朗本該隨駕天子左右,負責拾遺補缺以備咨詢,與侍中、謁者、議郎一樣,是天子親近的廷臣。
可目前晉陽只有監國皇后,行宮內雖然也有王朗等廷臣的當值、議事的場所。
只是行宮外沒有他們這些廷臣的衙署,夜禁前也會開啟宮禁……所以王朗的時間很緊,再不問明白就得趕緊告辭,快些返回宅邸。
否則就只能在太傅府借宿,或者在外面的都亭里借宿;前者約束的規矩多,后者場所簡陋且吏民混雜共處一室,傳出去也不好聽。
王朗目送傅干離去,只希望這件事情只是趙太師臨時起意。
否則深入解讀的話,如果太傅也知情并同意,那王朗就要重新審視趙氏一族的續航能力……一個缺乏耐心的家族,顯然不適合做長期伙伴。
西閣內,趙彥端茶淺飲,手里拿著最近打磨好的老花鏡對著公文紙張掃描……其實趙彥白天光線良好的情況下,不需要借助老花鏡也能看清楚紙張上黑白分明的字跡內容。
只是拿著這天下獨有的老花鏡來看公文,似乎能閱讀的更加鞭辟入里。
比起趙基最初讓人打磨,并從各種鏡片中選出的獨目眼鏡,趙彥更喜歡手里如同放大鏡的這個陽燧鏡片。
他閱讀公文之際,傅干將上午諸曹處理過的公文拿來請趙彥過目、批示,趙彥見傅干放下公文后后退半步沒有走,就問:“彥林有事?”
“是,諫議大夫王景興自云奉宮中旨意前來詢問太師不入晉陽,獨往龍城陵園祭拜一事。”
“再等一會兒你去告訴他,是我讓元嗣去的陵園。并無他意,第一是不喜百官出迎于臨晉門。老夫與元嗣,不過是為國家分憂而已,又非百官君長,怎能拖累百官出迎臨晉門?”
已經不是在臨晉門迎接趙基,而是跑到臨晉門外五里的臨晉橋南岸等待迎接趙基。
趙彥只是命人通報了這件事情,具體怎么選要看自己抉擇。
反正趙彥是不可能出城去迎接趙基,相反,他坐鎮太傅府邸,已經做好了迎接新一輪騷亂的準備。
就漢室的威望而言,百官之中肯定不缺那種忽然跳出來,仗劍要誅殺國賊的狠人。
哪怕明知道行刺的成功率非常渺茫,可這種拿命換名聲、并抬升家族門第的買賣,對很多人來說是很賺的。
趙彥不想去賭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也不想趙基被這幫老奸巨猾的老臣、名士環繞、奉承。
比起年輕士人血氣之勇的發動的行刺,這些中老年人構成的宿臣、名士,才是難以防范的毒蛇。
所以趙彥想看看趙基怎么處理,他也沒想到趙基根本沒有來臨晉門,而是提前下船,從晉水以南的小路直趨龍山陵園。
以趙彥對趙基的了解,這幾天時間肯定會待在陵園,直到將晉陽內外摸清楚后,趙基自會悄然入城,不會與百官群體在朝堂之外發生碰撞。
國家大事唯戎與祀,趙基沒去祭拜名義上最重要的趙氏社稷、宗廟,反而去陵園……趙彥是徹底放心了,不介意敲打王朗一番。
王朗這種人的妙用很多,他希望王朗也能認識到自身的處境,好好配合做事,不要去跟那些亂黨、賊臣廝混。
不然就這么處理掉,未免有些可惜。
資歷、名望合適的人,永遠都是有數的,殺一個就少一個。
王朗再怎么說,也是弘農楊氏的門生,也是與趙昱同批而起的徐州名士。
王朗的存在,可以很好彌補趙氏的缺點,趙基很缺一個能無原則搖旗吶喊,為趙氏鼓吹的旗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