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京之外,孫策援軍駐地。
春寒席卷易水兩岸,這對周瑜而言似乎比臘月時率兵渡河北上時更冷。
以至于周瑜在軍帳中難以入睡,總覺得帳篷處處都在滲漏冷風,嗖嗖的冷風直往帳內、床榻里鉆。
因而天色稍稍明亮,周瑜就穿戴齊全,鎧甲外披著冬日貂裘過肩斗篷,手上也戴著鹿皮手套,開始乘馬巡視營壘。
路過程普軍營時,周瑜下馬步行入內。
這時候程普正摟著來自家鄉附近,令他感到親切的鄉野小寡婦,他的床榻可暖融融的,沒有變故的話是不會早起的。
趙基行軍打仗時,視女子如洪水猛獸。
上行下效,加上的確有十分優異的戰果、戰例在,因此趙基軍中基本上已經快杜絕這種事情。
可其他軍隊,軍隊離開家鄉越遠,經歷的行軍、戰爭又艱苦的話,那么軍紀方面就必須放松。
否則士兵不敢嘩變,也會結伴逃遁。
為了保持遠征軍隊的凝聚力,不僅要在軍紀方面放松管制……這種事情就像潰堤,一處潰退,其他方面也會跟著倒退、處于半管制狀態。
只要沒有披甲上戰場或執行軍務,整個軍營就像一個趕集的市場一樣,士兵干什么的都有。
周瑜引著十幾名護衛行走在程普營地內,這里已經開始熱鬧起來。
他的護衛左右觀察神情警惕,倒不是怕有士兵忽然作亂襲擊周瑜,而是這處營壘里已經放開了賭博,導致偷盜現象越發明顯。
欠了一屁股爛賬的士兵如果不能快點還賬,那就真的只能用屁股來還賬了。
別說周瑜這個外軍將領,就是程普本人的財物……這些輸慘了的士兵都敢偷盜。
程普多少要給周瑜一些面子,不情不愿穿好衣物后,也不披戴鎧甲,就來軍帳中迎接周瑜。
這時候周瑜正研究孫策發來的手書,聽到帳外程普那故作豪爽、歡暢的笑聲,周瑜就收好手書,起身面對帳門對著即將進來的程普拱手:“右都督。”
“有失遠迎,不知護軍所來何事呀?”
程普也是拱手還禮,還停步躬身致歉:“昨夜巡營幾回,著實有些勞累,未能早起,還望護軍見諒。”
“右都督親躬營務,某豈敢作怪?”
周瑜斂笑,取出孫策手書晃了晃:“嘉訊來矣。”
程普眼睛一亮:“是何喜事?”
說著就要伸手去拿,周瑜抓著手書的右臂一拐躲開程普的手,兩人目光相視,周瑜笑說:“右都督不妨猜一猜。”
程普收回手,沉眉思索:“可是遼東公孫度響應朝廷詔令,將要出兵遼西?”
周瑜笑而不語,故意逗著程普:“右都督再猜。”
程普疑惑,試探著說:“可是袁本初要割平原于我軍?”
平原國太重要了,拿到黃河入海口北岸的平原國,那就能直接威脅袁紹的腹心,雙方締結的盟約會對孫策一方更加有利。
周瑜聽了莞爾一笑:“右都督再猜。”
“不猜了,護軍快些說。若是不說,我去問左都督。”
程普也是晨間剛醒,稍稍有些一柱擎天再戰一場的興致,卻被周瑜打攪了。
周瑜那套名士風流的做派,程普是真的厭煩。
他是個粗人,喜歡直來直去,高效率做事,最不喜歡的就是周瑜這樣拿著重要情報來調笑。
程普說話間不再掩飾,神情略慍怒。
周瑜更是感覺有意思,笑吟吟將孫策手書遞上:“朝廷敕使到濟南,酬我軍驅逐張楊收復兗州之功。策封伯符為齊侯,右都督也由偏將軍右遷為振威將軍。”
一聽周瑜口呼孫策為伯符,原本程普不覺得什么,甚至孫策當面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好的,可此刻被打攪了好事的程普心中更是不喜,就下意識問:“左都督呢?”
同時翻閱孫策的手書,這次渡河援助袁紹的諸位將軍里,右都督程普本是偏將軍,左都督徐琨也是偏將軍,而周瑜是以齊國中尉的身份行護軍之事。
周瑜根本不在乎程普的不滿情緒,他樂意陪程普說笑幾句話,都是給足了程普面子。
他靜靜等候,程普看著孫策信中的講述的事情,見左都督徐琨被拜為蕩寇將軍……這雖然也是雜號,但也沒有振威將軍那么雜。
又看到周瑜被朝廷詔拜為……輕車將軍。
雖然這也是個雜號,好歹是常見的高級雜號,其性質類似于樓船將軍、驍騎將軍。
回想自己跟著孫堅、孫策父子打生打死,拼殺將近二十年,到現在不過是個振威將軍。
徐琨是孫堅的親外甥,宗族豪橫,當個蕩寇將軍也理所應當。
可周瑜入伙才幾年?
憑什么騎到自己頭上?
程普雖然無法理解孫策的具體、真實用意,但他的確感受到了來自孫策的打壓與制衡。
不好將這股怨氣發泄到孫策身上,也不好當面指責周瑜,程普細細研讀孫策的手書,嘿然做笑:“看來是我軍渡河解袁軍信都之圍,里外夾擊大破公孫瓚,朝廷知我功勛,這才給了振威之號。可惜未能擒斬公孫瓚,否則我等俱有侯位矣!”
周瑜也是感到有些遺憾,他們臘月渡河北上參戰,從公孫瓚側翼突然殺出,打了公孫瓚一個措手不及,全軍自外圍開始潰散……至于袁紹也是見勢揮兵殺出,這才大破公孫瓚。
過去袁紹、公孫瓚之間每年冬季的鏖戰都是雙方明牌對壘,連續三年都是這樣,結果就是公孫瓚稍稍走神,就被孫策的援軍偷襲得手。
可惜的是公孫瓚這里不缺騎兵,缺乏騎兵的孫策軍隊缺乏遠距離追擊、奔襲的能力,袁紹這里雖然有騎軍,卻多布置在河內一線去警惕、預防呂布截斷糧道。
程普控制著內心的不滿,將手書遞還給周瑜,詢問:“護軍,遼東公孫度可會奉詔出兵?”
“甚難。”
周瑜心情不錯,講述說:“袁本初亦有督促,欲使公孫度全取幽州。奈何公孫度以遼隧深遠又春水泛濫、舟船難行為故不肯出兵。”
說著,周瑜詢問:“遼隧究竟如何?”
程普正色回答:“千里遼隧,春時冬雪消融,積水漫過道路,道路濕軟泥濘人車不能行。秋霖時,亦是泛濫。不過我聽聞遼東從東胡處聽聞大司馬戰術,已有許多雪橇戰車。公孫度若肯出兵,臘月時自可輕易襲擊公孫度后方,使其不戰自亂。”
周瑜聽著緩緩點頭,大概是摸清楚了公孫度的底線。
就是關門過日子,誰贏了向誰投降,不失公侯之位,也能保境安民,對得起治下的吏民男女。
隨即收好孫策的手書,就說:“待我稍后見過左都督后,午間要去拜謁袁本初,商討我軍退兵事宜。”
“我軍要退?”
程普驚異詢問,很快又釋然說:“如此也好。”
周瑜笑了笑,也沒有解釋什么。
公孫瓚只要還活著,那他們與袁紹就是相對牢固的盟友;可公孫瓚若是死了,袁紹又怎么看他們這兩萬多人?
再說了,公孫瓚現在半死不活的,趙基率兵來援怎么辦?
沒有必要,就不要跟趙基碰撞。
這是出軍之前,孫策再三囑咐的事情。
在冀州的土地上,為了袁紹與趙基開戰……這很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