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包圍陳留之后,整體搖擺的兗州越發趨向于中立。
朝廷敕使團隊得以順利通過,這不是十幾人的小隊伍,而是三百余人雜合車騎的龐大隊伍。
他們攜帶了大量的詔書以及賞賜用的奢侈品,自袁術嘔血而亡,部眾分散后,許多人投奔許都朝廷時不僅帶來了傳國玉璽,還有袁術搜刮的珍奇寶物。
兗州刺史張楊收縮的非常徹底,他本身就是一個相對單純的人。
這個相對,是相對于呂布、趙基或張遼之類的人而言。
所以陳留城中守軍作戰意志十分頑強,他們相信呂布會來救他們的。
就算呂布坐視他們被叛軍圍攻,那趙基也會來救他們的。
張楊抽人抽的太狠,幾乎等于放棄了陳留之外的郡縣掌控,以至于人力大損的兗州,哪怕兗州士民很不想介入這場戰爭,可依舊被戰爭漩渦所左右,漸漸向著目前優勢地位的許都朝廷靠攏。
只要兗州還有人想投機豪賭一場,這些人就會帶著身邊人投效許都朝廷,進而在許都朝廷授令之下去裹挾更多的人。
以目前的形勢來說,兗州幾乎無法避免,將再次介入戰爭。
以至于劉備包圍張楊之際,許都朝廷敕使團隊向北而走,而兗州一些衣冠、豪強在緊迫的危機感下,甚至決定放棄土地,攜帶宗族、鄉黨、部曲,結伴逃向外州避亂。
如東平、任城、山陽、濟陰等郡國男女則順泗水而下,前往徐州避亂;陳留、東郡本就殘存人口不多,但遷徙意愿更是強烈,或向著雒中遷徙,或向著南陽遷徙。
兗州人口的再次分化,使得留守下來的人口,也普遍傾向于許都朝廷。
跟著許都朝廷打贏戰爭,他們不僅會擁有進身之階,還能兼并家鄉許多空缺的土地。
就在兗州殘存人口激烈外流之際,清冷朝陽揮灑著光芒,甘寧的龐大船隊自孟津順流而下。
滎陽之北,敖倉。
甘寧親領前隊抵達,他順流行船,堪堪日暮時抵達。
敖倉碼頭、倉儲有一定程度的恢復,恢復的也十分有限,在趙基眼中屬于偏師級別的兵站,不過能容三千人宿營,并提供三千人馬半月糧秣。
甘寧自不會在敖倉登陸,他來這里是為了見高順。
高順也提前在岸邊等候,碼頭處的營房之內。
高順、甘寧相互見禮后,兩個人神情都是平淡,明顯都不是善于攀談的人。
高順不卑不亢,手握木棍指著地圖各種符號標記,講述這些標記的含義。
甘寧耐心聆聽,聽完后還是感到有些詫異:“這么說,陳留只有劉玄德兩萬余人,他甚至沒有接應、后繼之軍?許都各軍不下三萬,難道就無人肯動?”
高順也是神情凝重:“如伏波將軍所言,這的確有些反常。然軍中斥候,許都密探以及兗州各處官吏所報,皆是如此。”
高順也覺得對面在耍花招,沒有后繼接引部隊,劉備兩萬多人能有什么用?
若是野戰失利,甚至能被張楊獨自擊退、追殲。
不是高順看不起劉備的兩萬多人,而是強攻陳留這樣的堅城,根本不是兩萬多人能打得動的。
所以高順也斷定,劉備一定有藏在暗面的援軍,可能是順汴水而來的徐州軍,也有可能是順濟水而來的青州軍。
甘寧興致滿滿而來,已經做好打硬仗的準備。
可現在劉備所部,從各方面來看,表現的跟個肥碩的帶肉餡烤包子一樣,但凡是個人,都想撲過去咬一口。
越是這樣,甘寧越是不敢輕易出手。
盯著地圖,甘寧就直接問:“可能請張使君放棄陳留,向西突圍?如此一來,劉備若是敢率兵渡過鴻溝追擊,我自能封鎖鴻溝渡津,掐斷他的援軍!哪怕有十萬援軍,我也能抵擋數日。”
這是在問高順的指揮權限,到底能不能調動張楊,讓張楊突圍,等于讓張楊放棄地盤。
高順反問:“若孫策引青州水陸兵馬順河水、濟水而來,伏波將軍能抵擋幾日?”
甘寧沒有急著回答,垂目看地圖,構思推算這種情況,就說:“兩日,我只能擋住他兩日。我軍船隊護送多是步騎,不善水戰。適當的時候,我會放棄舟船,與步騎各營合軍,走鴻溝之西,配合將軍夾擊劉備。”
趙基、呂布談論劉備時,出于尊重會稱呼對方為劉玄德或范侯、玄德公或者劉車騎。
可在甘寧這樣的核心中堅將軍們看來,是出身邊郡的劉備背叛了茁壯而起的武人聯盟。
口稱劉備的姓名,就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否則當面罵一聲劉賊,誰又能說什么?
“兩日?”
高順嘀咕一聲,就說:“兩日時間足夠了。我奉呂太保之命,臨陣決機,自能請張使君率兵突圍。如今所慮,便是青州孫策水師突進,襲擾敖倉滎陽,或入河內,威脅太保側翼腹心。”
按著路程,甘寧再行軍一夜,天明拂曉之際就能抵達陳留城附近,跟隨水師而行的韓猛、魏興二部就能投入戰斗。
可甘寧同樣不敢貿然進擊,因為同樣的,他沒有后續的接引、援軍。
一旦不能擊破、打疼對方,如果被纏住,越是想脫身,那所需要的代價就越高。
如果趙基跟在后面,不需要幾萬人,甚至只是本部三千余車騎,那甘寧就敢立刻撲上去,不留什么預備隊,全力以赴去跟劉備拼命。
不僅是他,他這里上下吏士都敢放手一搏,都認為趙基能給他們兜底。
哪怕戰況不利,只要趙太師大司馬的戰旗出現在戰場上,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甘寧聽了高順的表態,就說:“張使君從陳留撤離,還請高將軍做好接應。劉備渡河追擊時,我自會斬斷其退路。若孫策領大軍忽然殺出,我只能為將軍爭取兩日。”
舟船可以舍棄,甚至許多軍械、鎧甲也是可以舍棄的。
甘寧很清楚趙基治軍的思路,不僅僅要求打勝仗,還要求少死人。
必要的時候,軍資器械都是可以放棄的。
只要把大部分吏士帶回去,那隨時可以再次武裝,調頭殺回來找場子。
何況甘寧本身就不怎么重視物質,哪怕他是目前西州水師第一大將,可他依舊能盡數舍棄、鑿毀戰艦、運輸艦。
高順聽出了甘寧的決心,只是詢問:“青州孫氏水師驍勇精銳,舟船器械精良。伏波將軍麾下舟船喪盡,雒中之險固將蕩然無存。”
只要對方不傻,就不可能硬啃陳留、滎陽、虎牢關或伊闕關。
所以真正低成本突破、瓦解雒陽防線的進攻點就在于河內,這也是當年董卓派遣諸將抵御中原、荊州兩路軍隊,本人卻親自去收拾河內王匡的關鍵。
與當年比起來,聯軍中的孫氏擁有黃河流域最強的水師部隊,甚至可以放棄陸軍,全軍乘船而來,直插河內并搶占雒陽附近的南岸據點,來個中心開花。
高順不想犧牲掉甘寧的水師,這是唯一可以抵抗、反制青州孫氏水師的部隊。
如果甘寧輕易、果斷的舍棄水師的舟船戰艦,那接下來河內、雒陽之間的黃河水域以及兩岸,就會成為敵軍的后花園。
高順并不像甘寧那樣,還想著包夾敵軍,去吃大包子。
他想法很簡單,穩住河內、黃河防線,己方連續丟棄陳留、滎陽,迫使敵軍來雒陽附近打。
思考片刻,高順表態:“劉備渡河之軍,我自能伏而破之;無需伏波將軍舍棄舟船,全軍上岸助戰。如若偵查到孫氏水師抵近,伏波將軍從容退兵即可,不必顧慮我軍。”
見高順竟然如此自負,甘寧本就生性輕狂,遂面露哂笑:“高將軍如此說,恕我不敢輕信,還請委書于我。今后太保、太師爭論此事時,某也好有個字據。”
高順死在戰場上不重要,反正甘寧需要拿個字據來自證清白。
不是甘寧不信任高順,而是不信任呂布的人品。
沒有這類字據,呂布肯定埋怨甘寧沒有強勢阻擊劉備的援軍……趙太師如果吵架吵輸了,那他甘寧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高順神情如常,無視甘寧的輕蔑嘲笑,當場命人拿來筆墨,在一份帛書上書寫。
寫完后蓋印,卻沒有直接給甘寧,而是說:“我也希望伏波將軍能委書一份,不求其他,希望伏波將軍能偵查河水、濟水下游百里范圍。若青州孫氏大軍抵近,還請伏波將軍告知一聲。如此,縱然兵敗,我也情愿遭受軍法處置。”
“好。”
甘寧爽快應下,這在他看來是友軍之間應該做的事情,沒什么好為難的。
甘寧也取帛書書寫,并說:“我會在鴻溝口上游布置烽火狼煙,若偵查到孫氏大軍,我自會遣使通報將軍。我軍從鴻溝退兵時,會由東向西次第引燃烽燧。故而,將軍時刻觀望。若戰事不順,也可向北而走,我自會在岸邊接應。”
“謝伏波將軍。”
高順拱手,隨著甘寧給帛書用印后,雙方交換字據文書。
高順也不是設宴招待甘寧的人,甘寧也不想在高順這里浪費時間,也就利索辭別。
甘寧很快回到船隊,等了沒多久,后方運輸船隊里的魏興、韓猛都來到甘寧的旗艦。
這段時間又增補了一些三牙戰艦,甘寧水師戰艦也只有二十七艘,足夠欺負河北兵,但在孫氏龐大的水軍面前,這二十七艘戰艦不過三千余人,根本不夠孫氏打的。
所以甘寧也就沒想著靠這些水師去抵擋孫氏什么,甘寧太清楚水師戰艦的用法,這東西不是用來防御的,只有進攻時才有意義。
若是單純防守,水師極大優勢的孫氏進擾河內、雒陽周邊兩岸時,甘寧的水師該怎么防守?
縮在水寨里呆板防守,還是以攻對攻,在黃河中爆發一場水戰?
又或者,就是字面意義上防守,只是出動戰艦群在戰場側翼游動,只負責牽制孫氏的部分參戰兵力?
所以不同時期對待不同的敵人,甘寧有靈活而果斷的取舍。
欺負河北兵時,甘寧敢帶著運輸艦耀武揚威,在河北兵水寨外演練花式陣型。
而與水師極端優勢的孫氏對抗時,甘寧只想鑿沉戰艦、運輸艦,給孫氏制造麻煩。
反正孫氏水師再強,也只能在黃河兩岸耀武揚威,你敢不敢脫離兩岸,深入數十里作戰?
面對孫氏水師,甘寧的態度是直接放棄水師對抗,免除不必要的折損。
然后在己方優勢的步騎陸戰方面,來跟上岸的孫氏各軍決戰。
如果孫氏遲遲不肯登陸上岸進行野戰……軍隊補給始終是有限的,孫氏大軍早晚有撤離的一天,讓他們撤離就好了。
己方只是丟失了主動鑿沉的戰艦、運輸艦,而孫氏那么多的戰艦群、水軍卻什么都沒做下,也沒取得什么像樣的成果,還干擾了青州的穩定、生產,怎么看,都是孫氏虧的最多。
至于鑿沉的戰艦、運輸艦,這真不算什么。
明年這個時候,以趙太師治下的生產力,僅僅是平陽造船廠,就能給甘寧補齊這些損耗的戰艦、運輸艦。
所以,這樣關系天下走向的大決戰,真的沒必要心疼戰艦。
甘寧的心態良好,但也必須與魏興、韓猛溝通意見。
這場戰斗極有可能會與河北軍隊發生碰撞,所以韓猛的態度比較拘束,只是思索分析并反復衡量,并無主動表態的意思。
魏興的顧慮就少一些,聽聞甘寧對水師的分析后,魏興憑著直覺感覺有些道理,卻說:“今日伏波將軍所言之事,讓我想起了趙太師初從戎虎賁時的一件妙事。”
一聽這話,韓猛挺直腰背而坐,側耳認真聆聽。
甘寧也是很感興趣,笑著示意魏興繼續說,魏興笑了笑就說:“是這樣的,當時趙氏伯父給太師置辦了三千錢。太師認為拿錢辦事不如富家本錢雄厚,三千錢本身也做不成什么大事。遂拿千錢,輕裝應募。”
說罷,魏興先是看向韓猛:“我看來,這就是伏波將軍這般決斷的原因,現在的水師難有什么作為,還不如舍棄,保留人力,以做長遠的打算。”
韓猛聞言去看甘寧,拱手:“伏波將軍高論。”
甘寧立刻笑著擺手,雙手擺著:“不敢,豈敢與太師比較什么……”
雖然這樣謙讓說著,可神情間的得意難以掩飾。
也可能是魏興引了趙基的例子,韓猛也不再抗拒什么,連連點著頭,心中越發斷定甘寧的決策高明。
也只有這種鑿沉全部戰艦、運輸艦的豪邁,才能放開手腳與叛軍打個痛快。
甚至,若戰局所迫,甘寧不得不鑿沉全部戰艦、運輸艦,能與當年趙太師驅馬沖營大破曹操有的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