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漸長,兩個敢死千人隊剃發一事并未引發什么額外的風波。
這些年關中軍民早已經麻木了。
生活動亂,親舊離散,經歷各種慘不忍睹的事情后,能有個相對安全能放心睡覺,也能吃飽肚子的軍營,已經能讓他們十分滿足。
為了逃稅或躲避其他災害,舉族遁走與諸胡雜居,移風易俗也是能接受的。
更別說眼前只是剃發,當軍隊經歷各種折磨后,剃發對他們來說反而是最容易接受的懲罰。
就這樣完成剃發后,護國討袁軍一共八個千人隊,與趙基本部三千騎開始沿著函谷道向雒都進發。
這一路向東,也將前年戰死的各軍尸骨收斂,集中下葬。
尤其是東澗戰場,尸骨散落,遍及道路、視野各處。
鎧甲、器械就連衣物之類早已被附近百姓打掃干凈。
如今也分不清誰是誰,趙基名義上的四位兄長的尸骨就在其中。
也只能一并收斂,運到驪山東邊,潼關之西南的桃林安葬。
潼關就是古桃林塞,去年朝廷遷入安邑,趙基兵諫后與段煨達成協議,段煨才開始在南岸黃土塬上修建潼關。
就連潼關這個名字,也不需要趙基特意命名。
黃河難入關中后激流沖激南岸關山并轉向朝東,設在這里的新關以地理山川特點命名為潼關合情合理。
當時段煨最壞的打算就是放棄部分華陰軍屯地,撤入弘農,依托潼關抵御李傕、郭汜的聯軍侵攻,以等待趙基的援兵。
好在李傕、郭汜聯軍先圍平陵蘇氏塢堡,企圖以蘇氏為聯軍盟誓的祭品,然后再去打段煨。
結果就是失去朝廷后,李傕、郭汜對關中各將的影響力急速衰退,這些人又迫于軍事壓力不得不響應李傕郭汜。
誰都不肯賣命攻堅,敷衍拖延。
未能攻破蘇氏塢堡,導致李傕、郭汜的形象破滅,徹底失去號召、領袖關中諸將的影響力。
客觀上來說,蘇氏的功勛很大……可去年趙基又沒求著他們堅守,彼此又不是達成協議、盟約的盟友。
就蘇氏的影響力來說,也沒有正經官職在身,基本沒有什么對話、交涉的資格。
宗賊,指的就是蘇氏這類人。
所以今年趙基順路圍蘇氏塢堡,軍中幾乎沒有反對意見,甚至感覺理所應當。
大軍開拔之際,關中主要遷徙人口也已進入河東地界。
當行軍至陜津、三門峽之際,因降雨而止步。
雨水降在秦嶺群山之北,那就意味著南陽的降雨可能會降低。
自呂布巡查軍屯、宿麥長勢以來七八天,南陽降雨寡少。
除了靠近河渠的良田外,其他絕大多數土地都遭受悶熱暑氣的侵害。
而呂布的使者秦宜祿也快馬抵達陜津,他外罩短絨黃羊坎肩,頭戴無絨皮帽走出臨時營地。
暑氣被淅淅瀝瀝的雨水壓制,他身心清爽。
呂布對他還是不錯的,南陽大姓覆滅,打包送給秦宜祿某家滿門女眷,這些女眷彼此之間關系之復雜,實在是難以說清。
至于當年董卓為了分化、拉攏而送給他的杜氏,秦宜祿的感情并不深厚。
亂世中人,太重感情或細節,很容易被拖累。
秦宜祿自認是個灑脫的人,跟著趙基的衛士進入陜津的官舍。
避雨走廊下,秦宜祿才摘去避雨的皮帽、雨披,又檢查身上的黑紅兩色搭配的鮮艷蜀錦衣袍,還掏出手巾擦拭木釘屐履上沾染的泥水。
秦宜祿等候之際,趙基正翻閱袁術的手書。
出身公侯世家的袁術,言辭直率如似輕俠一樣。
論對傳統經義、文學的鄙視,袁術堪稱當時第一。
也不能說袁術不學無術,屬于那種享受頂級教育資源,偏偏又看不上這些‘工具’,這些工具對袁術個人而言已經失去了意義。
輕鄙傳統經義教育的同時,自然不會用心鉆研。
能知其大略即可……大膽的預測,哪怕袁術只會寫自己的名字,那也是國家棟梁,誰又能質疑他?
所以袁術的手書,言辭直白,仿佛盜匪在分贓一樣,毫無掩飾之意。
可惜失去朝廷大義后,趙基還怎么壓制麾下野心份子?
野心勃勃的除了聰明人,還有數不盡的蠢貨。
越是聰明,能權衡利弊的野心份子,那做事就越是力求穩妥。
不到山崩的那一刻,這些人不會采取什么斷然措施。
而蠢貨就不好預判了,可能僅僅是一個卦師、相師的幾句話,甚至是妻妾床榻之間的玩笑話,也有可能是一場稀奇古怪的夢,這類蠢貨就敢舉兵作亂。
趙基放下袁術的手書,左右瞥一眼,韓述、高陽龍都下去統兵了。
身邊只剩下新調來的關尚,關尚察覺后茫然看著他,拱手:“大司馬?”
“我與亂國反臣不戴共天,又豈能聯合?”
趙基揚著手中帛書:“袁術輕我,還想與女兒為我正妻。難道他眼中,我就如此不堪?”
關尚愕然,莫名感覺袁術判斷的有些道理。
最初是與皇后之妹訂婚,許以正妻之位;后面又是用兩千匹與呂布結盟,呂布不想交付具有戰略屬性的資源,就答應張楊的安排,把女兒給了趙基。
趙基的確占了便宜,可伏氏、呂氏就吃虧了?
也不盡然,只有下位者、地位不穩固的人,才會通過婚姻去穩定外部形勢。
成婚、養育孩子后,伏氏、呂氏自能通過家庭、孩子來對趙基這里施加影響力。
有時候哪怕是趙基身邊女眷一個無意之間泄露的細節,也能決定勝敗!
袁術的使者站在廳堂內毫無懼色,反而說:“江淮之士多稱贊大司馬乃少年英雄,竟不想如此短視。今呂布雖為大將軍,卻系公卿傀儡。未來朝廷定關東州郡,又如何能容大司馬?”
“以后再說以后的事情,眼前袁公路將據有東國。我若坐視不管,難道未來他定關東各州,就能容我?”
趙基說著笑了笑:“我若與袁公路同流合污,軍中忠義之士喪氣,我亦折損名節,數萬精銳大軍將不戰自亂。孰輕孰重,我還是明白的。”
使者依舊強自爭辯:“大司馬與我主愛女成婚,未來兩家相爭,也有余地;總好過朝中公卿,得意之后行舉剛戾、狠厲,不留點滴余地。”
“不,我還是喜歡留在朝中匡輔漢室,公卿不正之風,我自會代替他們父母管教。”
趙基扭頭去看關尚,關尚會意,對門前兩名甲士招手。
兩個甲士入內想要擒拿使者,使者輕輕掙扎后冷聲:“何必捉拿?我又豈是懼死之人?”
兩個甲士就去看趙基,對于這樣輕蔑死亡的勇士,普遍會存有敬意。
趙基就看關尚:“帶他去吃頓好的,稍后斬首來報。”
“喏。”
關尚應下,看一眼那使者,就先走了出去。
使者也掙脫兩名甲士,昂首闊步跟著走了出去,這兩名甲士也跟著離去,又有兩名甲兵遞進,補充到門口兩側,執戟按劍目不斜視。
而這時候,秦宜祿才被引著入內。
見到秦宜祿,趙基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感覺,就指著面前空地:“取座椅來。”
邊上書吏起身,給秦宜祿搬來一個折迭圓凳。
秦宜祿好奇觀察圓凳,才對趙基拱手,又取出帛書雙手捧著:“某奉大將軍之命,前來拜謁大司馬,商議討袁之事。”
“先坐。”
趙基開口,自有書吏上前接過帛書,轉遞到趙基手中。
這卷帛書體積較小,也就四十多個字,呂布高度稱贊了趙基討平李傕、郭汜的功績,并說將由秦宜祿代表他來談討袁戰事。
趙基挑眉,本以為呂布會將作戰計劃落實在冷冰冰的文字上。
現在讓秦宜祿來談,顯然就留足了充分的商議空間。
放下帛書,趙基就問:“袁氏亂國,大將軍有何舉措?”
落座的秦宜祿坐姿端正,拱手回答:“大將軍已征荊益二州精銳,將在八月初率平叛大軍出宛口,臨汝穎,進討陳國、兩淮從亂之貳臣。另有一路,將由劉鎮南督率自長江而下,匯合黃祖、華歆各軍,直搗丹陽,斷袁術與江東聯系。”
“還算合理,只是劉表若兼有荊揚二州,朝廷如何能制?”
“回大司馬,大將軍欲以豫章郡守華歆領揚州刺史。大司馬若是同意,還請發書雒都,使門下省諸公早早決議,頒發詔書。”
“不妥。”
趙基直接反對:“華歆有清名,能治豫章,不等于他能集合江東士民,與劉表、袁術相抗。我以為,劉繇病故之后,當遣宗室賢良奔赴江東,以領揚州。”
頓了頓,趙基解釋說:“我信不過華歆。侍中劉艾,或者新入朝不久的劉惠,皆是良選。”
其實趙基也想把劉備塞到江東去,又怕劉備一飛沖天。
徐州就很好,劉備很難舍棄徐州,用徐州這塊沒肉的干骨頭吊著劉備,能省心很多。
聽了趙基的提議,秦宜祿就說:“若是以宗室賢臣領揚州,想來天子也是樂于見到的,大將軍也不會反對。”
緊接著秦宜祿就問:“不知大司馬督率討袁軍何時出關?”
“就與大將軍相互呼應,待暑氣消退,他舉兵出宛口,我督率吏士出虎牢關,向陳留進兵,自汴水而下。若是袁紹、曹操作亂,我為大將軍一力擋之!”
趙基不想在這些細節上扯皮,反正他是不準備與呂布聯軍作戰。
各打各的,反而都能有不錯的發揮。
秦宜祿感到這次出使十分順利,面露感激之色,再次拱手:“外臣明白了,再無疑慮。”
“嗯,待雨水停歇,你就出發吧。”
趙基扭頭看邊上一名書吏:“帶他去我馬廄,除了月里黑外,余下良駒任選兩匹。”
秦宜祿更是驚喜,拱手長拜:“謝大司馬賜馬。”
“你我兩家實乃一家,何必如此見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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