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正是朝鮮最冷的月份。
空中飄落的雪花，將南安山的滿地瘡痍覆蓋了起來。
不過這對C軍的戰士而言，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天冷，就意味著體力流失更快。
志愿軍本來后勤補給就不足，這下子算是雪上加霜了。
而且更關鍵的是，大雪將南安山凍得梆硬。
志愿軍不像美軍有機械輔助，戰士們全憑鐵鍬、鐵鎬來挖工事，這對效率的影響不是一點半點。
C軍地下指揮部內，孔捷召開了作戰會議。
“之前咱們與美軍交過幾次手，你們也都清楚狀況。”
“咱們的火力與敵人相差甚遠，所以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反斜面戰術和坑道戰術，你們也都不只學了一天了，這次能不能頂住，就看你們學的精不精了。”
雖然這是志愿軍第一次和美軍發生大規模的陣地戰，但是反斜面戰術和坑道戰術，在之前的作戰中就已經展現出了好處。
“軍掌放心，同志們都知道厲害，雖然陣地難挖，但初步工事已經構建出來了，現在正在往深處挖坑道。”
“嗯。”孔捷點了點頭：“工事越完善越好。”
“我們糊弄它，它就會糊弄我們。”
“兄弟部隊能取得多少戰果，全看我們能撐多久。”
“老孔，政治處的同志們已經下達各基層單位，大家也都知道此戰的重要性。”一旁的政委說道。
“積極防御，寸土必爭，沒有命令，大家絕對不會后退半步。”
“我們面對的，恐怕是前所未有的硬仗。”此時孔捷的面色有些嚴肅。
“可以預見，C軍這次傷亡絕對少不了。”
“我在這里出于私心說一句，各師、各團的指揮部，要有意識的保留一些骨干。”
“在前線戰斗人員打光之前，盡可能從指揮員、教導員中保留一個下來。”
孔捷知道他不應該說這種話，但他忍不住。
要說死戰到底，C軍從來沒有怕過。
但如果能給營連編制留點骨干，哪怕只是一個人，他的心里就會好受不少。
對于孔捷的話，眾人只是默默點了點頭，并沒有多說什么，就連政委也同樣如此。
就在孔捷給眾人安排任務的時候，騎一師重新返了回來。
放下手中的報告，孔捷沉聲說道：“各自返回陣地吧！”
“是！”.
很快，準備完成的騎一師在鋪天蓋地的飛機和炮火中發動了攻擊。
不過C軍的準備時間雖然不長，但因為早有預料，所以壓力并不大。
一整天的時間，騎一師始終沒有前進一步。
不過等到第二天天亮，孔捷就的表情就沒有那么輕松了。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正出現了，孔捷還是有點吃驚。
隨著時間推移，陸戰一師主力、英軍27旅主力、土耳其旅，以及南軍輔助部隊陸續到場。
C軍要面對的敵人總人數，已經達到了驚人的5萬人。
而美軍一個師的基本配置，就有超過一百門100毫米以上的火炮，和上百輛輕重坦克、裝甲車。
其中陸戰一師除了人數比普通美軍步兵師要多，就連裝備數量也遠超步兵師。
在C軍的對面，現在最起碼有250門以上的大口徑火炮和接近300輛坦克。
與美軍對比，C軍全軍現在還不到4萬人。
可以稱為重火力的裝備，更是只有24門75毫米山炮和42門92式步兵炮。
除此之外，就只有陳成興專門留在這里的一個彈藥不足的榴彈炮團。
在美軍強大火力的壓制下，這個榴彈炮團能發揮多少威力，孔捷也不知道。
很快，美軍的攻勢再度開始。
隨著陸戰一師參戰，參與進攻的美軍飛機數量一下子多了起來。
美軍在進攻任何一個山頭前，都展現出了足夠的耐心。
美軍的火炮就如同老牛犁地一樣，用超量的炮彈把整個山頭徹底犁一遍。
而在重炮轟擊的同時，美軍的飛機也時時刻刻在戰場上巡邏。
只要哪個山頭有一點動靜，飛機立刻便會成群結隊的呼嘯著飛過去投彈。
重型航空炸彈、凝固汽油彈全都會招呼到山頭上。
直到山頭上連個大點的石頭都看不到了，美軍坦克才會靠到陣地前200米位置。
然后山頭上任何看上去像掩體的東西，都會被集火轟擊。
實在找不到東西轟了，坦克才會再次啟動靠近。
這個時候，才輪到美軍步兵跟在坦克后面一點一點的往山上摸。
當然，只要戰事不利，美軍步兵就立刻會借助坦克的掩護撤退。
C軍的手上，此時除了火箭筒能威脅到坦克以外，沒有其他任何反坦克武器。
而火箭筒有效射程只有不到一百米，超過這個距離根本就打不準，兩百米外更是沒有一點可能。
因此就是這么一個簡單到粗暴的戰術，卻讓C軍大吃苦頭。
“踏馬的，美國佬的火力真踏馬猛啊。”
“陳成興也真夠能打的。”
C軍的前幾次戰役，基本都是虐菜，這是第一次與美軍真正拉開架勢硬碰硬。
這不由得讓孔捷想起二總之前的戰果。
當時還覺得萬把人不算什么，現在看來，這真的很算什么。
“老孔，別的不說，就這個反斜面戰術和坑道戰術，就很厲害。”
“面對重炮的轟擊，正面的工事在第一輪就基本報銷了，可咱們的傷亡卻很少。”
“嗯。”孔捷點了點頭。
“這個戰術能有效的縮小雙方的火力差距，讓我們可以頂著美軍漫天炮火撐下去。”
“不過這個戰術也不是萬能的。”孔捷嚴肅道。
反斜面戰術并不是第一次戰爭史上出現。
這個戰術雖然能降低敵人的火力優勢，但它也存在一個天然的缺陷。
反斜面戰術的關鍵點在于對棱線，也就是山頂的爭奪。
一旦棱線被進攻方占領，進攻方就可以在山頂直接架炮。
到時候防守方所有的陣地，都將直接暴露在進攻方的火炮射程之中。
而棱線總共就那么一點點，采用反斜面戰術，就相當于直接放棄了自己的防御縱深。
這也意味著，防守方的每一場戰斗，都是沒有退路的決死之戰。
帽兒山陣地。
反斜面坑道內，7連3排的戰士們抱著槍坐在地上，外面則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一處小坑道內，譚文峰又檢查了一下手上的捷克式輕機槍。
“老伙計，一會兒就看你的了，在美國鬼子面前，可別掉鏈子。”
看著一旁的彈藥手孫文凱，譚文峰說道：“老孫，一會兒供彈可得快點，咱們多殺幾個。”
隨手將把彈藥放在方便起身沖鋒的地方，孫文凱說道：“老譚你放心，保證斷不了你的火力。”
“在清川江，咱們都看到了，美國鬼子可沒少禍害百姓。”
“金大爺和他兒子被刺刀捅死了，兒媳婦被侮辱死了，小孫子也被摔死了，全家就剩一個大娘還活著。”
“這幫畜生如果打到中國，咱們家人都要遭殃。”
“我只要有一口氣，就絕不讓美國鬼子上來！”
“好！”譚文峰點了點頭：“老孫，今天就跟這些畜生拼了！”
就在這時，譚文峰聽到了軍哨聲。
這是警戒組戰士提醒美軍步兵展開進攻的哨聲。
譚文峰和孫文凱迅速起身沖了出去.
帽兒山阻擊戰的慘烈程度遠超想象，只是半天功夫，3排的戰士就已經死傷殆盡。
孫文凱右腿被炸斷，但依舊堅持在前線戰斗，直到犧牲前的最后一刻，依舊在向敵人開火。
等又一次打退敵人的進攻后，譚文峰發現自己新的彈藥手也已經滿臉血污一動不動了。
回過頭，整個陣地上死一般沉寂。
“還有沒有人！吱一聲！”
“還有沒有人？！”
“還”
譚文峰嘴巴張開卻沒有發出聲音。
最后只是低聲罵了一句：“艸尼瑪的美國鬼子！”
然后便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開始準備下一場戰斗。
譚文峰將陣地上犧牲戰友的大衣和帽子脫下來，塞上泥土做成了幾個不怎么像的稻草人。
“你們吶，再出把力，幫我一把，讓我多殺幾個敵人”
譚文峰在陣地幾個方向，都擺好了壓滿子彈的沖鋒槍或者是卡賓槍，除此之外還有幾顆扭開蓋子的手榴彈。
最后，他把兩顆手榴彈綁在了自己身上，他準備隨時和敵人共享。
很快，再一次的炮火急襲后，美軍又一次的沖了上來。
譚文峰提著機槍掃射了一個彈夾的子彈后，立刻便朝旁邊躍滾。
等抵達新的火力點后，便會拿起槍再次開始掃射。
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譚文峰發揮出了驚人的戰斗力。
也讓美軍始終沒有搞懂陣地上的虛實。
眼看傷亡增加，美軍趕緊抬著傷員后撤。
隨后，炮火再次響起.美軍再次沖上來.
譚文峰不知道自己打退了敵人幾次進攻，他只是機械一般的戰斗。
直到一顆航空炸彈落在他的旁邊。
爆炸掀起的泥土將譚文峰整個人埋進了土里。
幸運的是，增援部隊正好在此時抵達帽兒山陣地。
幾名戰士把已經血肉模糊的譚文峰從土里扒了出來。
“還有氣！還有氣！”
聽到譚文峰沒死，援軍排長立刻命令道：“你們幾個把他抬到后方急救！”
“其余人，敵人上來了，立刻反擊！”.
這一天，南安山多個陣地都遭到了美軍的猛烈進攻，無數個譚文峰用自己的一切，去阻擋敵人前進的腳步。
不過堅守不代表不會失守。
下午，最前沿陣地，距離公路不到一公里的修理山失守。
這是擺在C軍面前的第二個考驗，那就是能不能將已經失守的陣地奪回來。
入夜，4連長來到了1排。
“根據上級指示，今天晚上，我們必須要奪回修理山！”
“1排負責進攻修理山主峰。”
“1排長，有沒有問題？”
1排長苦笑道：“連長，同志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能不能發點吃的補充一下體力？”
“我手里沒有其他東西了。”4連長搖了搖頭。
“這是我唯一能拿出的東西了。”4連長從口袋里掏出一塊一斤重的壓縮干糧。
這塊壓縮干糧是他從團部要到的，團里也沒多少余糧了。
1排的30名戰士沒有多說什么。
將壓縮干糧敲碎，就著雪水全部吃完后，便各自去擦槍、整理裝備，等待著反擊時刻的到來。
晚上，修理山陣地成功奪了回來，不過代價也是慘重的。
1排全體只剩下了2個人。
而4連重新奪回修理山陣地后，美軍也又一次集結兵力對修理山發動了猛攻。
整個南安山陣地，每一個山頭都在反復拉鋸。
陣地上鋪滿了志愿軍和聯合國軍的尸體。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又一個無解的難題出現了。
那就是彈藥不足。
經過前幾次戰斗的消耗，戰前C軍各部彈藥已經不足一個基數，軍、師后勤攜行的彈藥不足半個基數。
盡管C軍上下一再節約，但是大部分陣地的彈藥還是打光了。
修理山陣地最后甚至不得不用石頭向敵人反擊。
指揮部內，看著各陣地的報告，孔捷眉頭緊皺。
“雖然用石頭打退了土耳其旅，但這不是辦法。”C軍政委說道：“沒有彈藥，陣地絕對守不住。”
孔捷點了點頭：“現在平沙里的美軍已經突圍到了上水里，老陳的意思是可以退到二線陣地繼續防守。”
平沙里、桐源里已經沒有了敵軍，騎一師和陸戰一師也就沒有了穿插支援的可能。
敵軍現在還不撤退，只可能是想迂回抄4兵團的后路。
但只要C軍在南安山還有部隊，美國人就不可能去冒這個險。
不過敵前撤退，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搞不好就會成為大潰敗。
孔捷考慮了半響后，命令道：“444團2營補充到修理山，堅守修理山，掩護大部隊撤離！”
442團2營營部內。
444團2營營長李德功接到了命令。
“死守修理山，與陣地共存亡！”
以現在的局勢，李德功當然知道這個命令意味著什么。
不過李德功并沒有任何推辭。
看著親自來傳達命令的師掌，李德功提出的唯一一個要求。
“師掌，營里的彈藥就快要用完了，能不能給我幾箱手榴彈？”
但是面對這個小到不能再小的要求，師掌卻是搖了搖頭。
“沒有任何物資的補給。”
“師里早就已經把所有的物資都發下去了。”
師掌想了想，說道：“你在這里等我一下。”
說完，師掌扭頭出了指揮所，過了幾分鐘，他提著一個網兜、拎著一瓶酒回來了。
“這是之前繳獲的6罐牛肉罐頭，這是當年在晉西北自釀的燒酒。”
“都給你了。”
說著，師掌把手里的東西塞到了李德功手里，然后扭頭就走。
這已經是他能拿出來的所有東西。
退到二線陣地后，如果補給還上不來，師部所有人就得就只能吃雪。
李德功也沒有廢話，一口咬開瓶蓋，仰頭就是一大口。
“罐頭發到各連，營部不留！”
“酒，在場的一人一口，剩下的都歸我！”
“同志們！戰至最后一人，誓與陣地共存亡！”
李德功率領2營八百多戰士，帶著手上所剩不多的彈藥，走上修理山，接手了早已損失殆盡的3營陣地。
而C軍的動作，很快便引起了陸戰一師和騎一師的注意。
“中軍扛不住了，他們要撤退！”李奇微興奮道。
這是幾天以來，他收到的最好消息。
“命令陸戰一師和騎一師全力追擊敵軍，擊潰敵人后，向西迅速穿插！”
雖然美7師被困在了土古里，但只要擊潰中軍阻擊部隊，那他就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以美軍的行軍速度，完全可以在中軍撤退之前將對方堵在漢江南岸。
美軍開始大踏步前進，占領C軍撤退后留下的戰線。
修理山被美軍從四面八方圍了起來。
為了能繼續前進，美軍第一時間便要拔掉眼前這顆釘子。
無數的炮彈、航空炸彈、凝固汽油彈落在了修理山陣地上。
被爆炸所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十米開外都看不見人影。
在兇猛的火力掩護下，美軍以兩個營的兵力，向這白云山發起了連續不斷地沖鋒。
到這個時候了，2營已經沒有任何取巧可言。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戰士倒下，不過剩下的戰士也沒有時間傷感。
擊退敵人后，戰士們首先要做的，便是沖出陣地搜集美軍的武器彈藥。
在必死的決心下，2營爆發出了驚人的戰斗力。
美軍用盡了自己的全部火力，以絕對的優勢圍著修理山猛攻了一天，但是卻始終沒有拿下主峰陣地。
感覺被打臉的美軍怒了，第二天一大早，再度向修理山發動了進攻，然后又被打下去了。
這下子，雖然美軍高層軍官依舊叫囂著踏平修理山，但是前線士兵的戰斗意志明顯有所下滑。
看著從全面進攻改成小部隊持續騷擾的美軍，李德功松了一口氣。
“去，派幾個人下山找點雪，帶回來給大家解解渴。”
在美軍的強大炮火下，修理山山頭上現在連個雪渣子都沒有。
十幾分鐘后，下山找雪的幾個戰士跑回來。
他們沒有帶回來雪，但是帶回來了一個更重要的消息。
“營長，美國鬼子撤了！”
“你說什么？！”李德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美國鬼子撤了！”戰士又重復了一遍。
“我們悄悄摸上去看了，美軍大部隊已經離開軍營，正在往南行軍。”
“其余小股的殿后部隊，也已經在收拾了。”
再三確認無誤，李德功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太好了。”
隨后李德功便一頭栽倒在地，暈死了過去。
此時，2營已經從一個6個連的加強營，銳減到了只剩下88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