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倀尊主那魁偉如山的身影懸停在云麓仙宗巍峨的云中城之上,宛如一尊自九幽降臨的魔神。
他周身死氣繚繞,只看一眼就能令尋常的修士頭暈目眩。
沒有多余的言語,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這位魔門尊主只說了一句話,就已經出手,屠戮了無數凡人煉制而成的倀鬼大軍浩浩蕩蕩地撲向云麓仙宗。
天空被無盡的倀鬼染成了鉛灰色,刺骨的陰風平地而起,發出萬鬼同哭的尖嘯。
云麓仙宗內金鳴之聲不絕于耳,護山大陣瞬間被催發到極致,一層璀璨奪目的金色光罩如同巨大的琉璃碗倒扣而下,將整座云中城牢牢護住。
與此同時,無數道劍光如同逆流而上的流星,從山門各處沖天而起。
仙家弟子們身著素色道袍,手持利劍法寶,朝那些倀鬼殺去。
云麓仙宗弟子早就有所準備,結成了大大小小數十個法陣,法寶的轟鳴與念咒之聲層層交迭,直接壓過了那些倀鬼怨魂的凄厲慘叫。
術法如雨,縱橫交錯,化作七彩洪流與那百萬倀鬼撞在一起。
只一瞬間,不知道多少灰色的怨魂消散。
看起來,這些倀鬼只是樣子貨,被那法術的洪流一沖便抹掉了大半,像是擦掉了天空上沾染的一片灰塵,露出湛藍晴空。
然而,不等云麓仙宗弟子高興,那些被驅散的灰色煙塵并未徹底消散,而是真像灰塵一樣散開,然后重新凝聚成型,甚至數量比之前更多。
灰色洪流的缺口馬上補齊,再一次朝云麓仙宗涌來,而且這一次速度更快,來勢更加洶涌。
云麓仙宗的弟子頓時嚇了一跳,他們不少人都沒有與魔頭對敵的經驗,自己引以為傲的法術竟然殺不死這些倀鬼?
或許只有片刻的動搖,但這點時間已經足夠倀鬼撞入這些仙宗弟子的法陣之中。
灰霧侵染,天上的數十個陣法瞬間變了顏色。
云麓仙宗弟子們發現,這些倀鬼介于虛實之間。劍鋒斬過,能感受到阻力,能將其形體破壞,法術也能將其形體打散,但不過片刻灰霧就會重新凝聚,仿佛不死不滅一樣。
而倀鬼尖嘯撕咬,仿佛餓鬼般撲在他們身上瘋狂攻擊。
雖然有陣法加持和法寶護身,倀鬼只能撞在他們身上再次化為虛無,但一只倀鬼無用,成千上萬的倀鬼卻不是那么好對付。
這一次輪到云麓仙宗弟子感受飽和攻擊的效果了,很快有弟子支撐不住,被沖出陣法之外。當他周身護體神光消散,下一秒便被倀鬼分食,只剩下殘碎的骨肉掉落。
第一個云麓仙宗弟子死亡,仿佛彰顯著這場斗法的勝負天平開始傾斜。
越來越多的陣法隊伍被沖散,一個個云麓仙宗弟子慘遭分尸。
不曾經歷過慘烈的正魔大戰,面對如此兇悍的敵人自然是心生怯懦,根本無法發揮自己的本事。
五蘊真人在云深處看著自家弟子的傷亡,有些心生不忍,弟子離開護山大陣主動出擊正是他的命令。
五蘊真人知道這樣一定會有傷亡,這群從未上過戰場的年輕弟子會慌亂,會恐懼,然后被那魔門的惡毒手段撕碎。
但這已經是五蘊真人找到最輕松的戰局了。
雖然對手是魔門尊主,但他們身后就是云麓仙宗,每一個弟子身上都有陣法守護加持,而且只要回頭退幾步就能重新進入守山大陣之中,可以隔絕一切危險。
沒有比家門口打仗更輕松的選擇。
這大大小小數十個陣法都是由云麓仙宗的精英弟子掌控,是戰是退,完全由他們自己選擇。
今日之戰不過是正魔大戰的開端,現在不見血,日后云麓仙宗的傷亡將會更大。
五蘊真人不能接受云中城的再一次墜落,所以哪怕狠心一些也要讓這些弟子受些歷練。
云麓仙宗弟子加起來也沒有過千人,能出戰的人數更少,在死傷十幾人之后,云麓仙宗弟子終于開始退卻,準備躲入護山大陣中避開倀鬼。
不過撤退之時依舊能保持陣型,至少是在慌亂之中重新站穩腳跟。
看到眼前這一幕,五蘊真人也終于松了口氣。
一時的輸贏并不重要,只要他們還能有再戰的勇氣,那這些犧牲便算有價值了。
然而,就在小半云麓仙宗弟子躲進護山大陣之后,一直在旁觀戰的飛廉突然開了口:“堂堂云麓仙宗,豈能言退?除魔衛道,不是你們的責任么?”
“不好!”
五蘊真人頓時臉色大變。
果不其然,飛廉尊主此言一出,那些云麓仙宗弟子仿佛中了邪一樣,轉身就朝著那些倀鬼沖去。
言出法隨,世間法則隨意修改,不管是生靈還是活物,都在掌控之中。
這就是飛廉尊主的本事。
雖然不可能一句話就將云麓仙宗滅了,也不能吹口氣滅殺五蘊真人,但對付這些小輩當真是手到擒來。
一言既出,云麓仙宗弟子便忘了恐懼,也忘了章法,與那不死不滅的倀鬼大軍糾纏在一起。
但飛廉尊主還沒準備放過這些晚輩,就在他們奮力廝殺之時,又聽到這魔頭開口:“當真是冷酷無情啊,你們這些正道修士不是素有仁慈之心么,仔細看看你們斬殺的是什么?”
此言一出,云麓仙宗弟子又隨之一愣。
他們仿佛現在才發現,眼前的倀鬼并非猙獰的怪物,而是活生生的凡人。
有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農夫,有驚恐萬狀、抱著嬰兒的婦人,有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的老者,更有……許許多多稚嫩的孩童!
“仙人饒命!仙人饒命啊!”
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孩童倀鬼,臉上掛著淚痕,穿著破舊的花襖,跌跌撞撞地撲向一名年輕的女弟子,伸出瘦弱的小手,發出凄厲的哭喊,“娘親……娘親救我,我好痛啊……別殺我……”
那聲音稚嫩、無助,直擊人心最柔軟之處。
年輕的女弟子渾身劇震,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眼前的哪里是厲鬼?分明是一個可憐的無辜孩童!她下意識地收回了劍鋒,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凝而不發的法術徐徐散去。
“師妹小心!”
人群中的余慎行怒吼一聲,但最終還是遲了。
就在這女弟子心神松懈的剎那,那“孩童”臉上的恐懼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怨毒與瘋狂!它小小的身軀猛地膨脹變形,化作一道漆黑如墨、帶著劇毒利爪的鬼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撲到女弟子面前。
利爪輕易洞穿了護體靈光,撕開了她的咽喉!
“師妹!”
“不要被迷惑!它們都是鬼!是虎倀的爪牙!”
余慎行大聲提醒,雖然他也受到飛廉尊主的影響,但還能勉強保持一些清醒。
只是其他云麓仙宗弟子似乎就沒有這種本事,大部分都在那言出法隨的大法力影響下失了方寸。
面對婦孺老幼形態的倀鬼那撕心裂肺的哭求與哀告,即便是最鐵石心腸的修士,也難免在那一瞬間產生動搖。而這一瞬間的動搖,就是致命的破綻,被倀鬼撕裂。
又是十幾個云麓仙宗弟子身死道消,而他們已經難以再維持陣法,只怕很快會全部死在倀鬼手上。
就在此時,云麓仙宗的護山大陣突然金光大盛,瞬間擴張,將那些幸存的云麓仙宗弟子都籠罩在內,同時將那些倀鬼都阻隔在外。
五蘊真人的聲音從那云中城內傳出:“就讓老道領教兩位尊主的手段。”
一只璀璨巨掌從天而降,正是那扭曲五行靈氣的大手。
不過這一次不再是由陣法施展,而是五蘊真人以自身靈氣凝聚而成。
巨掌拍下,將那百萬倀鬼拍成了無盡的灰霧。
虎倀卻絲毫無懼,大笑道:“這可比剛才的招式差遠了!”
虎倀大如山岳的手掌虛空一握,飛散的灰霧再一次凝成百萬倀鬼的模樣,涌向那五彩巨掌。
兩股巨力碰撞,幾乎要將天空都崩碎。
飛廉尊主見虎倀與五蘊真人交手,正準備再次施展言出法隨,給虎倀幫幫忙。
反正不需要讓他與整個云麓仙宗相抗,幾句話也不費多少力氣。
但剛要張嘴,他的四周便多了好幾個人影。
焚香門掌門鐵盛榮,返虛境修士,還有好幾位化神境將飛廉尊主團團包圍,仿佛早已在此等候。
眾人意念已經完全鎖定飛廉尊主,只要他敢開口說出半個字,便會招來迅雷般的攻勢。
飛廉尊主只掃了鐵盛榮一眼,然后又輕蔑地掠過眾人,最終落在一個年輕的化神境修士身上。
清河劍派,盛懷安。
這位對陌生人說不出半句話的劍修此時神情凝重地盯著飛廉尊主,手掌已經按在腰間的劍柄之上。
飛廉尊主仿佛忘了別人的存在,張口說了一句:“你不許拔劍!”
簡單幾個字,說得飛快,卻又無比清晰,能讓眾人都能聽見。
鐵盛榮都覺得意外,明明自己才是返虛境,但這魔頭竟然將第一句話用在盛懷安的身上?
不過意外歸意外,眾人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就在他開口瞬間,眾人的圍攻也開始,法術,劍光,法寶,一同落在飛廉尊主的身上,大有將山岳崩碎的威勢。
尤其是鐵盛榮,他可是返虛境修士,一出手就是數十道劍光。
但飛廉尊主任憑這種攻擊落在身上,那厚重的獸皮披風獵獵飛舞,蕩起無數漣漪,將諸般攻勢都擋在身外。
他此時全副精力都放在盛懷安身上,仿佛只有這位化神境劍修才是最大的威脅。
盛懷安的手掌已經在顫抖,他能感受到這天地仿佛都有了意志,正在以無上威嚴命令他不許拔出腰間的寶劍。
泰山般的重壓落在他的手掌上,仿佛他不放開劍柄就要將他的骨肉都碾成泥漿。耳邊有巨大的轟鳴,像是天下生靈都在對他怒罵,要命他將長劍扔掉,否則便是這世間最大的罪人。
換做旁人,在這龐大的壓力之下早已松開了手掌,甚至要將長劍扔掉。
但盛懷安沒有,他只是將劍柄握得更緊。
沒人可以阻擋清河劍派的劍修拔劍,即使是這片天地也不行!
龍吟般的劍鳴聲響起,盛懷安終究是拔出了他的劍。
這一刻,不論是那百萬倀鬼還是五彩巨掌,都失去了全部顏色。
天地間唯有這道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