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啟德機場，停機坪上的C727剛剛停穩，機身還沒有完全與登機橋對接，齊鴻遠就攥著護照站起身。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西裝，透過領口隱約的可以看到一個項鏈——那里有一個吊墜小盒，里面裝的是四十年前，不愿意當亡國奴的他，在離開燕城時母親在寺里給他求的護身符。
在過去的四十年里，那個護身符跟著他從燕城到大后方，又從大后方到印度，又從印度到北非，從北非到歐洲，從歐洲到婆羅洲，一直庇佑著他到現在。
如今在闊別四十年后，它終于要陪他踏上回鄉的路。
在他站起身時，他注意到周圍的乘客大多和他年歲相仿，有人手里攥著泛黃的舊照片，神情中滿滿的都是渴望；有人低聲用交談，說著：
“爹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出我……”
“小妹現在該有四十歲了吧……”
“娘一定還在吧……”
在這些細碎的話語里滿是藏不住的忐忑。齊鴻遠沒說話，想著錢包里夾著那張全家福，照片里的他只是一個二十二歲的青年，弟弟妹妹們都還小著呢，至于五歲的小妹還是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
那是離家之前，一家人拍的全家福。
這些年無論到任何地方，他都不會不會丟下它。
現在他們都怎么樣了？
出了機場大廳，齊鴻遠就直接攔了輛出租車，在抵達目的地后，還沒看到“國旅”的招牌，尚在車上的齊鴻遠就就愣住了——隊伍從國旅的玻璃門里蜿蜒出來，沿著墻根繞了三個彎，排隊的人大都與他年歲相仿，臉上帶著同樣的期待。
眼前的這一幕，齊鴻遠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東西揪緊了，他慢慢走到隊尾，看著前面的人一個個往前挪，每一秒都像過了一個世紀。
風漸漸大了，吹得墻上的海報嘩啦作響，一個剛從旅行社里走出來人突然嘆了口氣，轉身對正在排隊的人說道：
“不用再排了。”
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中原口音，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眾人心上，說道：
“里面的人說，沒有飛機了，就算有簽證也沒用。最近的航班都滿了，最早的也要等下個月，說不定還不一定有位置。”
話音剛落，隊伍里就響起一陣細碎的騷動。有人的手越握越緊，指節泛白；有人嘴里念叨著“怎么會這樣”；還有人靠在墻上，望著國旅的招牌出神，眼神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齊鴻遠站在隊尾，感覺喉嚨里像堵了塊石頭，他抬手摸了摸內袋里的全家福，照片上母親的笑容還清晰可見，可此刻，他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真正見到家人。
這四十年的歸鄉路，是如此的漫長又渺茫。
“怎么辦？現在怎么辦？”
就在齊鴻遠和很多人在那里失望的看著北方的時候，在中環的一家茶樓三樓包廂里飄著龍井散著淡淡的茶香氣。窗外是熙攘的街道，往來雙層巴士和各種小汽車交錯而過，喇叭聲隱約傳來，卻被包廂厚重的木門擋在了外面。
宋國強指間夾著一支未點燃的雪茄，目光落在面前青瓷茶杯里沉浮的茶葉上，片刻后抬眼看向對面的金良銘，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金兄，這次你們國旅可是趕上好時候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里帶著幾分篤定：
“探親旅游的費用少則一千五百元，多則三四千，這可不是小數目。如今想回唐山探親的人，保守算也有幾千萬人，這筆生意可真不少哇，僅僅只是這一筆怕是要賺得盆滿缽滿。”
說罷，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金良銘臉上打轉。
金錢往往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發揮他的作用，四年前，為了吸引海外游客，唐山確定了十幾個城市為首批對外開放旅游城市。在隨后的四年間，伴隨著海外游客的涌入，對外開放旅游城市不斷的增加。
去年，海外游客突破了100萬人。那些游客為其帶去了超過20億美元的旅游收入——這甚至遠遠超過大打礦山戰的礦物出口！對于外匯極度緊張的唐山來說，無疑是一筆極其寶貴的收入。大大改善了他們的經濟環境。
也正因如此，他們不僅進一步增加了開放旅游城市，允許外國游客到更多的地方旅游，現在更是開通了探親旅游，以期望進一步增加旅游外匯收入。
金良銘聞言，放下手中的茶盞，指尖在桌面上輕敲了敲，臉上露出略帶無奈的笑容：
“李兄，現在國家政策好。你也知道，以前‘海外關系’總被當成麻煩事，如今風向變了，說是‘好關系’，才放開了探親旅游，歡迎海外同胞來旅游，來探親，和親人團聚。”
他頓了頓，眉頭微微蹙起，語氣里添了幾分真切的難處：
“可誰能想到，想回老家探親的人會這么多？地方上的接待能力早就跟不上了，各地都在緊急整修酒店、賓館，可最頭疼的還是交通。國內的陸路、水路和鐵路還好協調，導游也好辦，可從港島到大陸的飛機，一個月滿打滿算也就幾十班。”
能不多嗎？
南洋有幾千萬唐人呢。他們都是幾十年沒有回過大陸了。他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就在大陸。
他們怎么不渴望回家看看，不渴望和家人團聚！
提到這些難度的時候，他無可奈何長嘆道：
“上級天天催著加開航班，說要服務好海外同胞，要把海外同胞當親人、當家人、當貴賓，照顧好他們，盡可能的滿足他們的需求，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金良銘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
“國內的客機本就少，外匯又緊張，想買新飛機都沒處湊錢，航班一時半會兒根本加不起來，難啊。”
宋國強聽著，忽然低笑一聲，將手中的雪茄在煙缸上輕輕磕了磕：
“我前幾天看新聞，知道到處都是排隊等著訂票的人，心里還琢磨著，這事兒或許能幫上忙。”
他話鋒一轉，眼神里多了幾分銳利，看著對方說道：
“你知道的永和名下有一家航空公司，永和航空擁有超過200架各種型號的客機，其中有一半是可以在中型機場降落的C717，既然你們有那么迫切的需求，不如把幾條直航航線交給永和？”
這話一出，包廂里瞬間安靜下來。金良銘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頓，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在虎口，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愕然地看著宋國強，眼睛瞪得圓圓的，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轉為難以置信，嘴唇動了動，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直航航線！
這絕對是極為敏感的話題，畢竟，他們之間并沒有外務關系，但是現在宋國強竟然敢開口說要開辟直航航線。
這實在超出了他的預料。甚至可以說超過他的想象，畢竟，那邊一直以來都奉行不接觸原則，雖然他們做著生意，但這并不是官方行為。
而現在……要通航，而且還是他們主動提出，這可是大突破啊！
沒等金良銘緩過神來，宋國強又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底氣：
“至于你們缺飛機的事，也好解決。永和和不少銀行都有合作關系，要是需要貸款購買客機，我可以出面幫你們牽線搭橋。金兄，你覺得這個提議怎么樣？”
他說完，端起茶杯輕輕晃了晃，茶葉在水中打著旋兒，就像此刻金良銘亂作一團的心緒。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照出了金良銘眼底的震驚。
這……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以至于再次開口的時候，金良銘的語氣都有些不太確定。
“你確定……確定嗎？”
接著他又看著對方試探道：
“直航航線？是從長安起飛嗎？”
“不僅僅只是長安，還有東寧。可以先開辟這兩個城市的直航航線，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所有的城市都可以開通。
嗯，我想婆羅州航空公司也會很感興趣的，”
看著對方，宋國強的語氣顯得很平淡。
這就是生意而已。
這個生意總是要有人去做的，國旅的探親旅行套餐里有一半都是機票這樣的交通費用。至于專職導游，汽車，司機以及住宿等方面的費用，反而并不多。
對于航空公司來說，每年幾百萬上千萬的客戶量無疑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錢總不能都讓一個人賺走吧。
所以宋國強才會提出開辟直航航線，他知道，對于他們來說這是極具誘惑的。
畢竟，這可是直航航線啊。
“如果要是開辟直航航線的話，不能只要你們來，我們不去。”
金良銘看著宋國強用試探的語氣說道：
“我們應該也有班機可以飛到你們那里，這樣才公平嘛。”
他甚至都不需要匯報上級，基本上就可以在這件事上拍板了。畢竟，對于家里來說能夠開通直航航線絕對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甚至可以說是一次勝利。
“嗯，我想這沒問題。”
宋國強點了點頭。而金良銘又接著說道：
“那么為了方便直航航班和內地的聯絡。是否可以開通雙方的國際電話和郵件業務呢？”
面對金良銘的這個要求，宋國強搖了搖頭，然后說道：
“你知道的，我是生意人，我只關心生意。既然我只有航空公司，那么我所關心的也就是航線的問題，至于國際電話和郵件業務……我們永和并不從事這類業務，所以我沒有辦法給你任何回答。”
接著他喝了一口茶，看著對方說道：
“不過出于我們之間的關系，或者說出于朋友之間的提醒，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對于所有的游客來說，最重要的是安全，只有游客的安全能夠得到保證，你們作為旅游目的地的級別才會不斷的提高，這樣一來保險公司的費用才會降低。
如果你們想要吸引海外游客的話，這是必須要完成的第一件事。”
聽著朋友的提醒，金良銘連連點頭說道。
“明白，明白，你放心，那些游客到了家里不僅僅只是家人，還是貴賓，貴賓嘛，各地僑務辦肯定會讓他們賓至如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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