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里最多的就是雨,而且還是大雨。
雨水將擋風玻璃揉成模糊的一團。
收音機里播放著的新聞,又一次提到了“黎明島將軍”,提到了西祿之戰,只不過,大多數并不關心這樣的新聞。
相比于新聞,人們更關心新聞之后的歌曲。
趙鄉銘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用力,生怕發生打滑,越野車的雨刮器在玻璃上劃出急促的弧線,將迎面撲來的雨水劃開,以看清楚前方的視線。
車窗外,越來越多的車輛正朝著前方叉路口的另一個方向駛去,那個方向是通往觀看場的。
每次火箭發射,那條沿海公路附近的海灘都會變成移動的停車場,人們帶著野餐墊和望遠鏡,像追逐潮汐的候鳥。
只不過今天的天氣顯然不太好,但是大雨并不影響發射,發射窗口就在一個小時之后。
“請出示證件。”
在進入萬戶角發射中心之前,檢查站的欄桿在雨霧中升起,哨兵的雨衣下擺滴著水,接過趙鄉銘遞來的身份磁卡時,他檢查的同時,又往其車廂里查看了一下,確認只有他一個之后。
電子欄桿發出輕微的嗡鳴,趙鄉銘踩下油門,輪胎碾過積水的路面,駛進了發射中心。
與往常不同的是,今天趙鄉銘沒有去研究中心,他把車停在海邊的混凝土平臺上,海浪正拍打著防波堤,泡沫在灰色的水面上炸開又消失。
十幾公里外的發射塔和白色火箭箭體在雨簾中若隱若現,雖然這次執行的是登月任務,但是已經不需要用巨型火箭了,只需要用一級普羅米修斯火箭,就可以把7名宇航員送到太空,飛船與國際空間站對接后,他們將會搭乘“地月快車”前往月球。
趙鄉銘推開車門,冰冷的雨絲立刻鉆進衣領,他望著那枚火箭,腦海里浮現出昨晚實驗室的數據——新型可重復使用發動機的研制并不順利。
在他思索著的時候,大雨突然停了下來。
趙鄉銘抬頭看向發射塔,服務臂正在緩緩撤離。
趙鄉銘靠著車門點燃一支煙。他的腦海中想著的并不僅僅只是那臺正在研制中火箭發動機,還有南島人。
看著遠處的火箭,他輕聲嘀咕著說道:
“這可不就是南島人嗎……”
是的,這就是南島人,現在的人類宇航員,就是在海邊拋出獨木舟的南島人,他們雖然進入了大海,但是從不曾征服大海。
就像現在的人類一樣,雖然抵達了月球,但并沒有真正征服月球!
“十、九、八……”
電臺里的倒數聲穿透雨幕,發射塔周圍突然噴出白色的蒸汽。趙鄉銘掐滅煙頭的瞬間,一束橘紅色的火焰從箭底涌出,迅速膨脹成包裹整個塔架的火團。震耳欲聾的轟鳴緊隨其后,壓過了海浪的咆哮,他感覺腳下的地面在微微震顫,像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從地底蘇醒。
火箭拖著灰白色的尾跡緩緩升空,陽光在箭體上鍍了一層金邊。
觀禮臺方向傳來隱約的歡呼聲,那些在雨里等待的人們此刻一定正舉著相機狂奔。趙鄉銘的目光追隨著那個越來越小的亮點。
但他的思緒卻沒有跟著上升。
而是仍然在思索著那個從中學時代就困擾著他的問題——化學能火箭的極限他比誰都清楚——液氧甲烷的燃燒效率天花板就橫在那里,即便可重復使用能把單次發射成本砍掉七成,那點可憐的速度不可能帶人類飛出太陽系。
他想起上個月在學術會議上看到的論文,關于可控核聚變推進的設想還停留在等離子體約束的階段,而離子發動機的推力小得連一杯水都推不動。
火箭的尾跡已經在高空散開,變成一道模糊的云帶。趙鄉銘望著那片云,在他看來化學能火箭就像古代的木船,無論如何改進帆具,也穿不過星際間那片沒有風浪的星空。
“那么太空事業的未來到底是什么地方?”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很多人在仰望星空,有的人仰望星空是為了未來,而有的人仰望星空呢?
則是為了興趣……
也正因如此,每次火箭發射都會吸引很多游客,而這也早就成為了一個旅游項目,在觀看場附近,有不少商店和小販售賣各種航天周邊,當然都是太空探索技術公司授權的周邊產品。
買了一個航天紀念章后,女孩便朝著停車場走去,偶爾的她還會抬頭看著空中消散的云帶。
自從幾年前,第一次和閨密一起看過火箭發射之后,她就喜歡上了火箭發射。
不過,這幾個在中興大學醫學院讀書的她,只有放假的時候,才有機會來這里的觀看火箭發射。
“可惜她們都不在啊……”
看著散去的人員,女孩有些無奈的自言自語著,明珍放假后,因為女大的項目去了曼谷,而詩雨呢,則一心撲在她的工作上,她在打暑期工。
只有她自己一個來這。
嗯,開著詩雨的那輛紅色的阿爾法·羅密歐,當年詩雨就是開著這輛跑車帶著她來萬戶角看了火箭發射。
也正是從那時候起,她就喜歡上火箭,喜歡上了太空。
去停車場的路上,拒絕了幾個人的搭訕后,坐到車里,她扶著方向盤,自言自語道:
“接下來去哪呢?”
幾乎下意識的,她想到了仙本娜,讀高中的時候,每到假期,詩雨都會帶著她和明珍一起到那里玩上幾天,她在那里有一棟海上別墅,那里的風景漂亮極了。
與仙本娜其它的區域不同,那一帶沒有游客,除了幾棟小別墅之外,就再也沒有其它人了,簡直就是一個世外桃源。
“你要是有時間,可以到那里住幾天,平常那里也沒有人住。”
想到詩雨在電話里的交待,她不禁有些心動了。
“要不然去哪里玩玩呢?”
心動不如行動,她立即發動汽車朝著仙本娜的方向駛去了,幾個小時后,汽車就駛向了一條岔路。
駕駛著汽車的女孩并不知道的是,在汽車通過岔路時,路邊的隱藏的識別器,就自動識別汽車內部的身份卡,這才沒有引起警報。
否則,她根本進入不到這片“私人海灘”。
就這輛汽車駛入這片“私人海灘”時,幾輛汽車也在朝著這里駛來,坐在車里的李毅安翻看著手中的報告,眉頭時而緊鎖著。
在過去的半年中,蘇聯方面多次派人窺探新希望礦點,也正因如此,軍方才決定向月球基地派遣部隊,而這次發射升空的7名宇航員中,有5名是月球部隊成員,他們在過去的一年中,一直在進行宇航員訓練。
他們將會在幾個小時后,從國際空間站搭乘“地月快車”飛往月球,保護礦場。
“會不會發生什么意外?”
眉頭緊鎖著,李毅安的手指膝蓋處輕輕的敲擊著,向月球派遣部隊,是他批準的,這很有可能會徹底改變月球的局勢。
但是這不正是自己的目的嗎?
“瓜分月球……”
想到這,李毅安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塞西爾·約翰·羅茲,那位維多利亞時代非洲殖民擴張的先鋒過說的那句話:
“世界幾乎已經被瓜分完畢,余下的部分正在被瓜分、征服和殖民化之中。可惜我們不能到達夜間在我們頭頂上閃爍的星星那里!如果可能,我就要并吞那些星星:我經常想到這件事。我看到它們這樣亮卻又這樣遠,只覺得心中難受”。
是的,看到它們這樣亮卻又這樣遠,只覺得心中難受……
別說他難受了,看著那些星星,李毅安自己都很難受,不征服它……怎么可能不難受呢?
心思這么尋思著的時候,汽車已經駛向了仙本娜的那片私人海灘。
有時候,男人也是需要一個私人空間放松一下的,拋開所有的事務,坐在那里喝杯啤酒,欣賞夕陽,本身就是一種享受。
與以往一樣,在來到海上別墅后,李毅安就讓隨員離開了,在這里并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在雨林里常期駐扎有特勤局的特工,而且那些特工離開后,也會到那個中心。
所謂的離開,也就是給自己獨處的空間。畢竟,這里是家庭海灘。
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已經換上一身沙灘裝的李毅安來到了別墅的露臺處,欣賞著遠處的大海,一邊喝著啤酒,一邊享用著剛剛來送來的晚餐——中心那里常年配有廚師,不僅會隨時更新各個別墅里的飲料、水果以及食材,也會根據要求制做餐點。
都是一些海鮮之類的食物。
就在他享受著這個獨處的時光時,卻出人意料的看到有一艘小船劃來了,這是……
這里還有其它人?
是誰來了?
在李毅安站起來的時候,劃著小艇的女孩看著露臺上冒出人時,同樣也嚇了一跳的。
她甚至有些茫然的看了一下左右,想要確定這個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先生,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你是……啊!”
突然,她愣住了,她認出那露臺上站著的人是誰了,瞬間,那雙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睜的更大了。
甚至就連嘴巴也張大著,“啊、啊”的盡是不可思議。而站在露臺的李毅安打量著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女孩。
心里盡是疑惑……這里是私人海灘啊,她是怎么進來的?
不過她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就在這里,他聽到女孩有些局促不安的手指另一邊解釋道:
“那個,我,我是詩雨的朋友,就是住在最西邊那個別墅的主人,她,她邀請我來的。”
“詩雨也在?”
李毅安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這里太家庭了,家庭到有人來了,勤物中心都沒有通知。
她最近怎么有時間了,她不是一直在硅谷那邊嗎?
“她,她沒來,但是她把車子給了我,讓我來的這……”
女孩解釋的時候,緊張不已的她,甚至就連說話也都結巴了起來。
“不用那么緊張,既然像詩雨的客人,那也就是家里的客人,你用過晚餐了嗎?”
面對邀請,雖然女孩本能的想要拒絕,但卻是還是答應了來,畢竟……這可是閣下啊!
就像追星族見到偶像一樣,怎么可能會拒絕呢?
走到在露臺餐桌前,女孩看著面前的人,在表示感謝后,又問道:
“你和詩雨是……”
李毅安笑道:
“她是我女兒,請坐吧,林小姐。”
其實,他一眼就認出了她,有時候,這個世界可真小啊。
什么!
李詩雨的父親是,是他……還有,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有些發懵的她就這樣站在那,想到自己對閨密說過的話,她的臉蛋瞬間就變得滾燙通紅……
我的天啊……你怎么能這樣!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是你爸爸……
這一頓晚餐,她吃的是局促不安,甚至主動喝起了啤酒,試圖借酒精麻痹自己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