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綺野睜開眼的時候,飛機已經著陸了,艙室內提示牌上的紅字寫著:已到達大阪國際機場,請盡快下機,并攜帶好隨身物品。
他從座椅上摸出手機,熟練地切換時區。然后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數字。
當地時間是8月10日中午12點。
抬起頭環顧四周,飛機艙室內空蕩蕩一片,只剩下他和尤芮爾兩個人。
人都已經走光了,尤芮爾卻沒有叫醒他,而是坐在他身旁,安靜地玩著平板電腦。
顧綺野把手機收回口袋,扭頭看了一眼,她玩的還是那款叫做《奇異人生》的游戲,畫面上一個褐發女孩和一個藍發女孩正牽著手,沿著火車的鐵軌往前走去。
盛夏時分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灑在少女透明的肌膚上。她低垂著冰藍色的眼睛,頭也不抬地說:
“你醒了。”
“為什么不叫醒我?”顧綺野一邊問一邊從椅背上直起身來,揉了揉鼻梁兩側。
“因為你看起來很累。”尤芮爾說著,收起平板電腦。
“其他人都走了?”
“七七八八。”尤芮爾淡淡地說,“接下來,我們先前往大阪異行者分會大樓。日本官方為我們提前安排好了住處,然后在那里開會。”說完,她先一步起身。
顧綺野慢慢地起身,跟著她走向艙室出口的舷梯。
“稍等。飛機上還有一個人。我們有叫醒她的義務。”冰島少女忽然轉身,打開連通通道的門,走進兩個艙室之間的過道。
顧綺野停下腳步,扭頭,循著她的背影看去,只見中間通道上此時正靜靜地躺著一具黑色的棺材。
那具棺材的表面紋著鮮紅的薔薇、翠綠的荊棘,薔薇與荊棘交織在一起,與棺材本身形成反差,透著一種妖冶又古板的美感。無論放到哪兒都會十分醒目,更別談這是在飛機上。
“艾絲特還沒醒?”顧綺野好奇地問。
“沒醒。”
尤芮爾一邊玩著平板電腦,一邊緩步走向那具棺材。
而后,她面無表情地抬腳,毫不節力地踹向棺材。
“咚”的一聲響起,顧綺野微微地愣了愣,而后干笑了一聲。
他看著尤芮爾的背影,沒好氣地問:“你就不怕那個兩百歲老太婆突然從棺材里跳出來,然后把你吃了么?”
“不這樣叫不醒她。”說完,尤芮爾轉身走出中間通道,就像一只干了壞事就走的小貓,步伐輕盈而淡漠。
她忽然挽了一下顧綺野的袖子,把他拉向舷梯,又很快松開,“不想被她吃掉,我們就快走吧。”
顧綺野聳聳肩,老老實實和她一起下了飛機。
剛下舷梯,他突然聽見飛機上那具棺材傳出了震鳴聲,棺材板被挪開了。看樣子那個黑發紅眼的哥特裙少女已經出棺了,從這陣動靜可以聽得出來,她的起床氣不小。
顧綺野和尤芮爾感到身后傳來一股寒氣,汗毛豎起,于是頭也不回地朝著大阪機場的出口方向走去。
“對了,我之前聽他們都叫你‘三無少女’,所以我就上網查了一下定義,有人說‘三無切開都是黑’,看來是真的。”顧綺野感喟地說。
“我并不覺得自己是什么三無,這只是漆原琉璃隨便給我取的代號而已,”尤芮爾說,“恰恰相反,我的小心思很多。”
“好的好的,對不起,我之前還說你像機器人。”
“不接受你的道歉。”
“我以后會盡量照顧到你的小心思,不把你當機器人看。”
“好的,原諒你了。”尤芮爾淡淡地說。
兩人一邊聊著一邊離開機場,來到了大阪的街頭,用于接送的專車都已經被其他人乘走了,他們只好打了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前往大阪的異行者協會官方大樓。
他們乘上玻璃幕墻電梯,透過玻璃向外望去是盛夏的一片晴空。
白色的飛鳥穿梭在云天之下,電線桿和霓虹燈牌隨處可見,密集得好像牌桌上隨手攤開的一副撲克。大廈的LED屏幕上閃爍著日本藝人“新田真劍佑”代言的戒指廣告。
轎廂里寂靜一片。兩人并肩站著,卻沉默不語,玻璃幕墻被夏日陽光照得熠熠生輝,就好像夕陽下的海面。
顧綺野扭頭眺望著大阪的街景發呆,尤芮爾則是低頭玩著平板電腦,時而抬頭,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他的側臉。
“對了。”尤芮爾忽然開了口。
“怎么了?”顧綺野回過頭來。
“我之前說過的那家福利院,你還記得么?”她問。
“我還記得。”顧綺野點點頭。
冰島少女之前和他提到過,黎京有一家福利院里的小孩子被卷入了恐怖襲擊,他救了他們,而尤芮爾正在用自己從虹翼賺取的薪酬去資助那家福利院,偶爾會去那兒看看,所以從小孩的口中知道了這件事。
“等這次的任務結束,你可不可以陪我去黎京一趟?”
“為什么?”
“我想帶你去見福利院的那些小孩,他們很想見你。”尤芮爾說,“一開始,我對你的大部分了解,都是從他們那兒聽見的。那時為了讓他們開心一點,我答應過她們,如果以后能認識你,就帶你去看她們。”
她想了想:“但我沒想過,后來真的認識你了。”
顧綺野愣了一會兒,而后笑了笑,平靜地說:“反正我任務結束后也要回家看看,所以……”說到這兒,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等到這次的噬光蜂任務結束之后,他基本就該和尤芮爾分道揚鑣了,那時他對外是殺死了傀儡之父的罪人,赫然已經站在虹翼的對立面,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通緝犯。
“怎么了?”尤芮爾見他忽然不說話了,便扭過頭,一動不動盯著他。
“沒什么……”顧綺野搖了搖頭,“讓我再考慮一下。”
尤芮爾想了想,低聲說:
“當然,你完全可以拒絕我,不需要感到有心理負擔。因為這并不是類似于‘道德綁架’之類的東西,僅僅只是我作為朋友的邀約而已。
“和福利院的那些小孩子待在一起,是少數讓我感受到歸屬的時候……我是一個流浪兒,擁有的東西很少,沒有家人,朋友也很少,作為朋友來說我是一個無趣的人。所以,我想過有什么東西是可以分享給你的,最后得出的答案就是他們的笑臉……”
她頓了頓:“所以,我希望可以把她們分享給你,也希望能把你分享給他們,就這樣而已。”
難得地,這個冰島少女說話說得斷斷續續。少了平時那股如同機器人般的干凈利落和惜字如金的氣質,反而顯得有些長篇大論,語無倫次。
就好像編織語言的程序出了錯誤,但她盡力地不讓說出口的話變成一團亂碼。
“機器人也會害怕被拒絕么?”顧綺野望著她的神情,心里這么想著。
他沉默了一會兒,找了一下她的話茬,“把我分享給他們,怎么說得好像我是你的東西一樣。”
聞言,尤芮爾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雪白的額發微微搖曳。
“這只是語言不夠精準,并不是我的本意。”
“好了,我答應你。”顧綺野勾起嘴角,“任務結束后,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陪你去那座福利院見見那些孩子……其實我剛才猶豫并不是拒絕你的意思,只是忽然想起有其他安排,在考慮會不會沖突。”
尤芮爾沉默著。
良久,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謝謝。”
“不謝,我們是朋友。”顧綺野說,“倒不如說,我還得謝謝你介紹你的……小朋友們給我認識。”
“她們很乖的,藍弧死了后有人哭了一晚上,哭得哇哇大叫,第二天起床起不來,還被護士罰站了。”說著,她抬頭看了一眼顧綺野,“負心漢。”
“好好好,我怎么就成了負心漢了。”
有說有笑間,電梯已經到達了大阪異行者協會大樓的第二十層。“嗡”的一聲,轎廂門向外敞開。
兩人步入鋪著紅色地毯的廊道上,筆直往前走,來到了盡頭處的會議室。
推開那扇黑色的大門,走進室內,只見指揮官陳茜正坐在轉椅上,虹翼的其他9人已經到齊了。他們圍著長桌坐了下來,只剩下艾絲特還在慢悠悠趕來。
顧綺野和尤芮爾默默找了一個相鄰的位置坐下。
陳茜說:“在驅魔人協會的幫助下,官方已經有了檢測噬光蜂位置的設備,所以我們派一批人在今天之內把藏在城市里的噬光蜂解決,把它們筑在城市里的巢穴一網打盡;而另一批人則是前往無名島,探查島上的情況,方便之后制訂戰略方案。”
她頓了頓:“我知道你們不會聽我的安排,所以你們自己分配人員,保證在今天內完成這兩項任務就可以了。”
“我們就不能直接上島,把它們統統干掉么?”帆冬青問。
“不行。”
“傲慢……是人類的最大的弱點。”傀儡之父臉部的繃帶下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帆冬青扭頭看著他,“繃帶男,別教我做事。”
“傲慢者……自取滅亡。”傀儡之父繼續說。
“轉人工。”帆冬青嘆了口氣。
顧綺野抬起頭,靜靜地凝視著傀儡之父,瞳孔中似有漆黑的電光掠過。
他深吸一口氣,低著頭沉默了片刻,扭頭看向尤芮爾,“怎么說?”
“什么?”尤芮爾從平板電腦上抬眼看他。
“我們是要留在日本清理雜兵,還是去探查島上的情況?”他問。
“兩不誤。”尤芮爾說,“都是可以在今天內解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