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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沈公,你的天下為公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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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一天時間,整個河內的形勢就出現了變化。

  山下奉文的戰術可以用瘋狂來形容,輕軍冒進,孤軍深入,兵力分散,保障不力。

  幾乎所有的兵家大忌他全部猜了一遍!

  換做補給充足,槍炮滿庫的部隊,山下奉文的第25軍現在怕是要被逐個擊破了。

  海防告急、東潮告急、海陽告急,半壁海岸線如同淞滬會戰一般,面臨日寇的威脅。

  駐守海岸的河內第二守備師且戰且退,他們挖斷道路,埋設陷阱,退守城市,實在無力與日寇抗衡。

  消息傳回河內總督府,形勢已經緊張到了極限。

  廖耀湘接到消息,稅警三團在南下途中遭遇日寇猛烈轟炸,沈復興率部且戰且退,將日寇攔在河內以南20公里叢林。

  擺在他面前的,是比淞滬更加艱難的局面,形式幾乎一模一樣。

  戰友也是一模一樣,還是沈復興。

  廖耀湘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他也必須要冷靜下來。

  “維安到哪了?”

  李濤略一估算:“應該已經過了文林,白遠樵的部隊已經接替阻擊。”

  “闕漢騫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廖耀湘再問。

  “沒有,日寇的飛機幾乎一直在頭頂盤旋,派出去的兩路偵查兵都沒有發現痕跡。”

  “昆明行營怎么說?俞司令應該到了。”

  李濤拿出電報:“剛送來的電報,俞司令下午到的昆明,目前還沒與部隊匯合。”

  廖耀湘深吸一口氣:“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嚴峻,維安兄放棄進攻是對的,原本三路夾擊興安,如今一路受阻,一路不能及時抵達,一路失蹤,貿然進攻,怕是兇多吉少。”

  “但”李濤剛想說沈復興這一路受阻,整個指揮部的士氣都受到了影響。

  畢竟在此之前,沈復興幾乎可以說是百戰百勝的狀態,這次損失數百人,進攻受挫,便已經有流言蜚語傳開了。

  “報告!海防失守,守軍炸毀倉庫退守海陽,日寇艦炮猛烈,抵擋不住!”

  通信兵急匆匆趕來匯報,廖耀湘心頭一緊:“是海上來的?”

  “兩路夾擊,飛機轟炸、艦炮轟擊,還有約摸一個大隊的部隊從東興北上,進攻守軍側翼。”

  參謀長李濤快步來到地圖前:“海陽也危險了.”

  廖耀湘有些憤怒:“誰讓他們退的,當年在淞滬,小鬼子都沒這么容易登陸!”

  指揮部眾人一陣沉默,就連李濤與張緒也是低頭不語。

  門外,河內守備第一師的參謀許知遠拿著本《御寇手冊修訂版3.0》緩緩走了進來,只是指揮部內太過安靜,許知遠有些不解,納悶問道:“怎么了?哪支部隊又撤了?”

  廖耀湘猛地回頭,怒視喝問:“你說什么?!”

  許知遠聳了聳肩:“廖軍長,我的話有什么問題?這《御寇手冊》里面寫得很清楚:對日作戰,首要考慮的就是軍心,這是一場鋼鐵與意志的斗爭,對手擁有鋼鐵,而我們只有鋼鐵般的意志才能擊敗他們。”

  不少人的頭低得更深了!

  “你說什么?!”廖耀湘這次是真的怒了,他上前一把拎起許知遠的衣領:“這是戰火淬煉出來的部隊,你竟然說他們沒有戰斗意志?”

  但許知遠表情平靜,只是盯著自己昨天才曬干的軍服:“衣服皺了。”

  “你最好解釋清楚,否則,哪怕是河內守備部隊體系也保不住你!”廖耀湘眼睛微瞇,一股殺氣突然迸發。

  他決不允許有人在這里霍亂軍心,哪怕是沈復興的人!

  “既不是守土衛國,也不是保境安民,更不是吊民伐罪,只是為重慶那幫老爺們吃飽飯?”許知遠舉起《御寇手冊》拍了拍廖耀湘攥著自己衣領的手,毫無畏懼:“豫北又不缺糧食,這么大個川府之地,還比不上災害頻發的豫北了?”

  轟——!

  此言一出,整個指揮部鴉雀無聲,有人挑眉,有人暗暗豎起大拇指。

  許知遠察覺對方手上一松,輕輕掙脫:“換在淞滬,他闕漢騫敢退?海防的那個營敢退?東興的部隊敢退?”

  他緩緩來到屬于河內守備第一師的辦公區,沖隔壁張緒頷首示意后,漫不經心地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說道:“哪怕是你廖軍長,我就問你,是昆明行營給你命令了,還是重慶委員長給你打電話了?”

  許知遠拿起茶杯吹了吹,輕輕抿了一口,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繼續說道:“都沒有吧?”

  廖耀湘沉默,昆明那邊亂成了一鍋粥,互相掣肘,怎么會下達正式命令?

  至于重慶的委員長恐怕自己在他心中,早已是通沈的第一人了吧?

  不遠處的老王坐在窗戶邊,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仿佛許知遠的話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里。

  “誒?都在呢?”李鶴年叼著煙走進指揮部,他的部隊輪換回到河內,應付接下來的戰爭。

  只是看到沉默的指揮部,他撓了撓頭,覺得自己可能來得不是時候。

  “老楊!”他伸手召喚參謀長楊焜,悄悄來到走廊:“怎么回事?”

  楊焜面色尷尬地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李鶴年沉默:“還是這小子看得透啊。”

  “什么看透?”

  一個粗獷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緊接著一雙大手就按在了他的肩上,濃濃的雪茄味道從身后傳來。

  “老白,你怎么先回來了?不去接應嗎?”李鶴年轉身好奇。

  “接應甚?半路接到了紀常的遺骸,剛才郊外燒完,骨灰盒跟著火車一起回國了。”白遠樵吐出一口煙,情緒似乎毫無波動。

  “李紀常?就你那個一營營長?參加過128淞滬抗戰的那個?”李鶴年有些吃驚,這可是近來陣亡級別最高的軍官了。

  白遠樵點了點頭,語氣沒什么波動:“那小子在128淞滬抗戰的時候還是個連長,敢打敢拼,猛地很吶!現在帶著1500人的一營,沒想到老天不長眼,轟炸中被一根斷木刺入胸口,其實也沒刺穿,但是肋骨斷了,刺破了心肺,可惜。”

  從北伐起,白遠樵就見慣了生死,至少對方還是死在戰場之上,他便沒什么好悲傷的。

  年紀大了,哭起來難為情。

  兩人正聊著,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嘈雜,“沈公”“沈總團長”“副司長”等稱呼此起彼伏。

  白遠樵扭頭一看,正是沈復興歸來。

  “走吧,如今這個局面,也就只能他來收拾。”白遠樵拍了拍李鶴年,兩人離開廊道,走回指揮部。

  廖耀湘自然也聽到了樓下的喧囂,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剛才許知遠的問題他想不明白。

  不過,沈復興也沒有去指揮部,而是被沖出來的老王半路截住:“去你的辦公室!”

  沈復興皺眉:“軍情緊急,有什么事晚些再說!”

  但出乎意料的,老王寸步不讓,就這么直直盯著他,一言不發。

  “很重要?”沈復興再問。

  老王神情凝重,微微點頭。

  “呼!走吧。”

  但老王卻扭頭給了老白一個眼神,先跟著沈復興進了辦公室。

  白遠樵摸了摸下巴,喚來幾人,跟在身后,只不過他們沒有進辦公室,而是站在門口。

  沈復興氣呼呼坐下點煙:“好了,是家里的事情還是豫北的事情?”

老王搖頭  “重慶出事了?是李少叛變了?”

老王再搖頭  沈復興的耐心似乎被耗盡:“你到底要說什么?守不住河內,是什么后果?我們都承擔不起!”

  這時候,老王卻坦然坐下,好整以暇地開口:“是什么后果?你說來聽聽。”

  沈復興看著眼前陌生的老王,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什么后果你不清楚?這還有4000萬斤糧食,還有從國外進口的物資,沒了河內,怎么運回國?”

  話剛說完,老王面帶微笑,啪啪鼓掌:“真偉大!這些東西對國家很重要嗎?”

  嗯?!

  沈復興猛地拍案,眼神中充滿難以置信:“難道不重要嗎?!你在說什么?昏頭了嗎?”

  老王依舊坐在他面前,緩緩掏出一支煙點上:“如此重要?我怎么看不出來?”

  聽到這反常的話,沈復興眉頭緊皺,神情嚴峻,他微微低頭問道:“什么意思?”

  “除了你,建楚,我看不到重慶任何高層覺得滇越鐵路很重要啊,他們現在應該正忙著花國選舉,要選什么花國總統跟總理呢!”

  老王掏出一份報紙,直接摔在了沈復興的桌上。

  沈復興沒有生氣,老王如此反常的舉動反而讓他擔憂其他人。

他拿起報紙一看,次版頭條赫然就是花國選舉在即  “荒唐!”

  老王的臉上露出嘲諷地笑容,慢慢念起一首詩:“山城舞步急,前線槍聲稀。花冠耀金殿,誰記骨成泥”

  沈復興沉默了,他緩緩閉上眼睛。

  可以想象,百姓們為了多一口飯,四處奔波,食不果腹,

  但士紳上流們竟然還有時間選美?

  而前線的將士缺槍少彈,一天兩頓,生死隨天。

  他們大魚大肉極盡奢靡重慶的豪車也沒有停開。

  見沈復興沉默,老王打開門,讓黃勇、盤石、白遠樵與李鶴年等人進來。

  白遠樵叼著雪茄一臉無所謂:“先說好,我這一把年紀無兒無女的,不是為我自己說話,而是替這些兄弟們說。”

  沈復興點著煙,心情沉重,他不知道怎么與大家伙開口,只能聽著。

  “當初,兄弟們陪著你剛到鄭縣,你就下令,黃河的鯉魚不能有字,不能挖出石牛.沒關系,北上,抗日么,我們認了。”

  “天下為公么,哪有錯,肯定是對的。”

  “你的決定很偉大,戰長治、戰太原,兩次北伐,收復故土,兄弟們沒有二話,拼了命都要上去跟小鬼子干!”

  “一個東陽關,一個廈門古堡,周化慶那小子兩次差點死在前線,他抱怨了嗎??都是為了國家,為了民族!”

  “李紀常兒子才5歲!是,你是會給撫恤金,但你以為他拼了命,就是為了那么點錢么?”

  話到這里,白遠樵拍了拍黃勇與盤石的肩膀:“兩個頭人拉了族里最好的戰士,為了什么?”

  “豫北那些冒著掉腦袋風險拒絕重慶派人進駐的戰士,為什么?”

  “他戴安瀾真是為了那么些軍糧??他王博的威脅真那么有用?”

  白遠樵的語氣微微加重:“你信不信,他戴安瀾今天敢舉旗聽重慶的,晚上黃河的鯉魚就能吃個飽飯!”

  沈復興怔住了,他扭頭看向老王,后者撇過頭抽煙,默默點下。

  “我們今天也不是來逼宮,更不是來造反抗命的,你不聽,我們也沒辦法,無非就接著打。”白遠樵向前一步將雪茄放在煙灰缸邊緣,雙手撐在桌子邊緣,半躬著身子問道:

  “沈公,你要你的天下為公沒問題,那你的這個天下,包不包括這些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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