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
整個汴京城在小心的蘇醒。
曲園街,
勇毅侯府,
幾位貴婦正朝二門走去。
看著一臉疲憊神色的孫氏,謝氏和華蘭對視了一眼后,輕聲道:“母親,三郎已經去街口候著了,您不如在屋子里等!”
留宿在娘家的安梅道:“丹媽媽說您昨夜沒怎么睡好,小五回來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肯定是會擔心的!”
孫氏擺了下手:“從昨晚開始,我這心里就沒底的亂跳!一早,柴家又送了宮里的消息來!我早看到你弟弟的身影,也能早放心。”
聽到此話,徐家兒媳和女兒們只能點頭,陪著自家母親繼續朝前走去。
出了二門,孫氏站在大門前,同女兒兒媳朝街口看著。
有幾名小女使搬來了交椅,孫氏看到后朝她們擺了下手,示意自己用不著。
過了好一會兒,
載章的親隨騎馬從街口小跑了回來。
看著大門前的孫氏,親隨翻身下馬:“夫人,三公子看到五公子了,命小人過來說一聲。”
“靖兒人怎么樣?坐車還是騎馬?”孫氏急聲問道。
“回夫人,五郎和青云是騎馬回來的。小人遠遠看著,并無什么不妥!”
孫氏聞言瞬間松了口氣。
不止是孫氏,跟在后面一直繃著的花清,聽到這話后也放松了很多。
很快,徐載靖和兄長騎馬出現在街口。
來到大門前,
看著等候的親人們,徐載靖下馬后說道:“母親,你怎么在這兒等著?”
“沒看到你人,母親她不放心。”載章在旁笑道。
孫氏沒有說話,而是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徐載靖,見沒什么不妥這才拉著他的手,朝院內走去。
還沒到二門,徐載靖就看到了自家師父的身影。
徐載靖給了青云一個眼神,青云便朝殷伯快步走去。
“姐夫他怎么樣了?”
“已經醒了!今日一早就帶人去城外莊子上,探看親家母去了。”
徐載靖點頭。
眾人一路沒怎么說話。
直到眾人進了后院正屋,奉茶落座,屏退女使小廝后,孫氏這才說道:“靖兒,今日一早柴家就送了消息來,說宮里發生了大事兒!到底是什么事兒?”
看著屋內兄姐嫂嫂們的好奇神情,徐載靖嘆了口氣,細細的說了凌晨宮里發生的事情。
從宮中劇變結束到徐載靖離宮,有兩個多時辰的時間,已經夠干很多事兒了!
“經過辨認,從宮城北門拱宸門進來的賊兵中,既有前荊王家的親衛,也有之前邕王獻俘的儂人賊兵,還有廣捷軍一部的精銳!”
徐載靖說完。
“這謀逆的賊兵怎么如此龐雜?”載章不理解的問道:“宮禁森嚴,他們又是怎么進宮的?”
有些口干的徐載靖喝了口飲子,看著屋內眾人,道:
“賊眾龐雜,自然是因為有人在其中奔走勾連。”
“能進宮城,則是因為高家高凈!這廝在被皇城司押回宮城審問的路上,被前荊王和親衛認出,半路就給劫下了!”
“但昨日京中之事太多太雜,知道高凈被解職入獄的人并不多!凌晨時分高凈帶著荊王府的親衛,詐上了宮城城墻!又有內賊接應,便殺人奪門,放賊兵入了宮!”
沒等孫氏發問,徐載靖趕忙道:“內應就是張士蟠那廝!”
“是前些年在城東用弓箭射你和顧二郎的那人?”孫氏問道。
“對。”
徐載靖點頭說完,和屋內眾人對視一眼后,道:“今早事后龍顏大怒,京中要大變天了!”
安梅點了下頭:“小五,安國公譚家是完了,徽先伯田家也沒好下場,就這兩家吧?”
徐載靖搖頭:“姐,不止這兩家!邕王府、潭王府、韓國公韓家、東昌侯秦家、富安侯衛家、中山侯沙家、軍門甘家.”
聽著徐載靖報出的王侯高門,屋內眾人紛紛驚呼出聲。
說著,徐載靖又看了眼孫氏,道:“乃至永昌侯梁家、寧遠侯顧家,多半也會被申飭!”
“顧家和梁家為什么要被申飭?”孫氏趕忙問道。
徐載靖搖頭道:“顧家四房和東昌侯秦家走的很近!梁家庶長子梁景,則和甘家關系極好!”
“母親,您別擔心!二郎昨日在池中也是有護駕之功的,梁旭昨日表現也很不錯!想來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問題!”
孫氏聞言,這才松了口氣,望著屋外道:“也不知這場動亂,要多久才能平定。”
“兒子瞧著用不了多久,出宮的時候.”
上午時分,
積英巷盛家,壽安堂,
老夫人撥弄著手里的流珠,蹙著眉頭坐在上首的羅漢椅上。
下朝后官服都沒換的盛紘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一臉肅重的說道:“母親,陛下金口玉言,今日城中平亂的禁軍士卒,殺賊賞格翻倍!”
“臨陣倒戈者免死;獻上賊首者,不僅免死,還會留官查看!”
老夫人眉頭舒展,輕輕點頭:“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能有如此賞格,將士們定能奮勇搏殺!”
“反正之人還能免死,賊兵內部自也會分崩離析!想來用不了多久,必能平定動亂。”
盛紘抬眼看著老夫人:“母親說的是。”
“大娘子來了!”
站在門口的翠微,一邊通傳一邊撩開了門簾。
片刻后,
王若弗帶著劉媽媽,一臉遺憾的快步走了進來。
“母親,官人。”
福了一禮后,看著老夫人伸手作請的動作,王若弗很自然的坐到了盛紘下首。
老夫人看著王若弗的表情,問道:“大娘子,你這是怎么了?”
“唉!”王若弗嘆了口氣,撇了眼盛紘后,語氣遺憾的說道:“母親,方才我娘家親戚派人送信來了。”
“馮家?”盛紘問道。
王若弗點頭:“對!是馮家!說”
搖了搖頭,王若弗面帶悲戚,道:“親戚馮家派人說,家里的哥兒昨夜在宮城當值,結果不幸遭了賊兵暗算,歿了。”
“什么?”老夫人握緊了手里的流珠,蹙眉道:“這人呢?”
王若弗搖頭道:“來咱家報信的管事,說是怕沖撞了您老人家,任兒媳怎么拉扯,就是不進內院。”
老夫人嘆了口氣:“刀劍無眼,兵戰兇危啊!”
王若弗點頭同意,繼續道:“馮家管事還說,讓兒媳給您老人家帶聲感謝。”
沒等疑惑的老夫人和盛紘反問,王若弗趕忙道:“說是賊兵暗算謀害馮家哥兒沒多久,就被靖哥兒那孩子給親死,報了血仇。”
“馮家對此是十分感激的。”
老夫人點了下頭:“都是親戚,到時大娘子備下重禮,去探問一下馮家的親戚吧。”
“是,母親。”
汴京城東南,
一片斷壁殘垣,
遭了兵亂的街道附近,滿是血腥腐臭,煙燒火燎的味道。
李家子爵李饕餮身穿騎軍甲胄,帶著幾十名騎軍駐馬在一個十字街口。
春夏之交,
本是生機勃勃的時節,
但此處附近卻滿是生機凋零,不時有烏鴉落在枝頭屋頂,呱呱的叫上幾聲。
李饕餮看著遠處的烏鴉,不知為何,想起了之前在白高城下,看到親人尸體被吊在城頭時的場景,
這時,
一旁的同袍指著不遠處道:“人來了。”
李饕餮轉頭看去,便看到不遠處有四個賊兵抬著一個門板,朝著這邊走來。
這四人很是狼狽,
臉上手上和穿著的甲胄滿是污垢,看不出是泥還是血污;
倒拎著的腰刀刀刃上滿是缺口,甲片也七零八落,一看便知是拼命廝殺的結果。
看著眼前的眾騎軍,
抬著門板的四人紛紛將手里的兵器扔掉。
走到距離李饕餮三四丈遠的地方,放下了手里的門板后,四人便如鵪鶉一般的跪倒在地。
為首一人聲音嘶啞,抱拳道:“李大人,這就是你要的人!我們給帶回來了。”
李饕餮在兜鍪后的眼睛瞇了起來:“我要的是一大兩小,怎么就一個大人?”
為首一人垂首道:“回大人!我等十人回去時,那兩個小的已經被.被殺死取了首級!要不是有人貪戀女色,這大人也不能活。”
說完,
那人抬起頭,看著李饕餮道:“大人,只帶回一人,不知您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說著,為首之人情不自禁的看了眼李饕餮身后,手持強弓利箭的剽悍騎士。
空氣安靜了下來,感受著淡淡的殺意,跪在地上其他三人不敢多動。
“算你們走運!”
聽到此話,跪地的四人瞬間松了口氣。
“你們這算臨陣倒戈,可免死罪!又履諾將人救出,這是你們的賞銀。”
“噗”
一包銀子被扔到了幾人跟前。
為首之人嘶啞說道:“小人不敢領賞!能免死罪,小人便對諸位銘感五內。”
此時,已經有剽悍的騎士下馬,朝三人走來。
跪地的四人瞬間神經緊繃。
見只是將門板上的人抬走,四人這才松了口氣。
“拿著吧!這十人份的銀子出自皇宮大內,我等可不敢隨意克扣。”李饕餮淡淡說道:“走吧!跟本官去前面簽字畫押。”
聽到此話,
跪地的四人這才劫后余生的站起身,跟在馬后朝前面走去。
李饕餮看著木板上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女子,嘆了口氣后喊道:“打水,找個婆子給她洗洗。”
傍晚,
曲園街,勇毅侯府外,青云小院兒。
屋內正堂,如死人一般的秦衍雯目光呆滯的看著眼前的火燭。
她的眼前不時有人走過,但沒人能讓她眼神有一點波動。
一個臉有胎記身量頗高的婦人,將一碗面湯放在了她手邊的桌子上。
看著呆滯的秦衍雯,那婦人嘆了口氣。
有時,門口還會有男童女童透過門縫朝里看著。
晚些時候,
有腳步聲傳來,
“吱喲——”
房門被打開,
椅子上的秦衍雯,依舊沒有側頭看去的想法。
一瘸一拐的腳步聲傳來。
“唉。”
一旁響起了嘶啞的嘆氣聲。
隨后,便有個臉上滿是傷疤,瞎了一只眼睛,斷了一根胳膊,須發皆白的老人在秦衍雯眼前盤腿坐下。
“你不看看我么?”
老人聲音嘶啞,語氣卻十分溫柔的問道。
秦衍雯眼珠動了動,看向了面容可怖的老人。
只看老人的眼神,秦衍雯的臉上一下有了表情,細細辨認后,傻笑道:“你變成鬼,怎么這么丑。”
殷伯聞言一愣,笑著點頭:“是啊!我成了鬼都這么丑了!”
秦衍雯傻傻笑了幾聲后,眼中出現了恐懼的神色,隨即眼睛一翻,直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