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后五日的上午。
早朝已散。
大周皇宮,
宮殿之間的游廊中,
一身紫袍須發灰白相間的科舉主考官帶著兩位紅袍下屬緩步走著。
兩位紅袍官員的懷里,還各自抱著幾個卷軸。
這時,紫袍高官等人對面,趙枋帶著內官快步走來。
看到趙枋,紫袍高官拱手一禮:“老臣見過太子殿下。”
趙枋笑著拱手回禮:“大相公多禮了!方才父皇剛吩咐了孤一件事兒!在此處碰到您正好,孤也不用去衙署了!”
“殿下,不知是何事?”紫袍高官笑著問道。
“大相公,您身后兩位的懷里,可是要給父皇看的殿試答卷?”
“是的,殿下!”
“答卷之上可有名字?”
“有的!”
趙枋笑了笑:“父皇說,名次順序按大相公們的排列!但名字要先用紙糊好!”
“這”紫袍高官遲疑片刻:“殿下,那只能到陛下所在宮殿,就地取材糊名了。”
“也好!”趙枋笑著點頭,側身伸手作請道:“大相公,請!”
“老臣不敢,請殿下先行!”
來到皇帝所在宮殿。
一側隔間中,官員們在內官的幫助下,答卷上的名字很快便被厚紙遮住。
隨后,眾人出了隔間,來到殿內。
看到眾人,大內官趕忙朗聲道:“陛下!本次科舉主考官來了。”
在大內官的通傳聲中,正在一副巨大沙盤前聚精會神站著的皇帝回過頭來,笑道:“好!”
說完,皇帝邁步朝御案走去。
大內官也趕忙接過盛放答卷的托盤,將其放在了寬大的御案一側。
待皇帝落座,紫袍高官看著御案后的皇帝,躬身拱手道:“陛下,這些便是殿試中,臣等評出的前十名!答卷之上已經標好。”
皇帝笑著點了下頭,一邊拿起寫著‘草擬第拾名’的答卷,一邊擺手道:“來人,賜座!”
“謝陛下!”
隨后,皇帝不再看殿內的臣子,打開答卷深呼吸了一下后,開始聚精會神的看了起來。
皇帝看答卷時,有內官將溫熱的茶飲端到三位官員身前。
“三位大人,還請潤潤喉嚨。”內官低聲道。
“有勞。”
趙枋此時也坐在了皇帝下首,一邊啜飲,一邊看著皇帝的神色。
只見皇帝坐在御案后,手中持著一根蘸著朱墨的毛筆。
視線在答卷上飛速的上下掃視著,期間皇帝的朱筆還在答卷上不時的點點畫畫。
幾十個呼吸后。
“不錯!”
皇帝點頭贊許的同時,伸手將糊名的厚紙揭掉。
看清楚答卷上的名字,皇帝嘴角有了笑容:“好小子!”
看到皇帝看完了一卷答卷,旁邊大內官很有眼色的伸手接過,準備重新卷起來。
“咳,父皇,兒臣想.”趙枋眼中略有些著急的看著皇帝。
“嗯!”皇帝點頭:“你也正好可以瞧瞧。”
大內官便將答卷遞給了趙枋。
“大官兒還請擋一下寫名字的地方。”趙枋笑道。
“是,殿下!”大內官笑道。
不時點頭的從頭到尾看完,趙枋如同抽獎一般的緩緩打開寫名字的地方。
待看到上面的字,趙枋神情頓時一松。
方才趙枋聽到皇帝喊了聲‘好小子’,他還以為是徐載靖的答卷呢。
就這樣,皇帝看完趙枋看,十卷答卷很快便只剩下最后三卷。
趙枋的神色,也從一開始的放松,變成了喜憂參半。
原因無他,看到只剩下三卷,趙枋怕里面沒有徐載靖的名字。
“呼——”趙枋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接過大內官遞來的倒數第三卷。
隨后是倒數第二卷。
看完倒數第二卷上的名字后,趙枋好奇又緊張的看向了皇帝。
皇帝看完最后一卷,順手將其給了大內官后,看著坐在不遠處的紫袍、緋袍高官,道:“很好!就按你們排的名次擬定名單吧。”
坐在繡墩上的官員趕忙起身,躬身拱手一禮:“臣等,遵旨!”
皇帝說話時,趙枋飛速的的打開答卷,不看內容,直接將目光放在了糊名的地方。
紫袍高官遵旨應是之時,趙枋也看到了答卷上面的名字。
看著趙枋松了一口大氣的樣子,皇帝輕輕笑了一下,叮囑道:“不準提前外傳!”
趙枋笑著點頭:“父皇放心!兒臣知道!”
轉過天來。
太陽東升,
原西軍悍卒,如今是宮城禁軍校尉的徐以州站在宮墻之上。
在陽光的照耀下,徐以州身上的甲胄泛著些許金屬的光芒,他身前的女墻下方,便是寫著宮門名字的地方,上書三個大字:東華門!
東華門乃東門,站在宮墻上的徐以州正好面朝太陽,陽光很是有些刺眼。
徐以州便瞇起了眼,居高臨下的將視線放在了宮門下。
這處宮門外的風景,徐以州看過多少次了,但今日的風景卻不同以往。
原因是天還沒亮的時候,便有禁軍同袍將一排排的拒馬鹿角擺在了護城河橋上。
天色剛亮,便開始有路人百姓聚集在護城河橋外。
此時東華門外的護城河邊,都已經或坐或站的聚了很多人。
人數太多,聲音自然也嘈雜了起來。
皇宮護城河橋邊,鹿角拒馬之外,有豪門仆從站在那里,看著橋上的禁軍,拱手喊道:“圖指揮,請問如今宮里進行到哪一步了?”
禁軍校尉打扮的武官,身著皮甲,手握腰刀刀柄,看著外面的豪門仆從道:“還沒消息傳出來!再等等吧!”
“好嘞!多謝圖指揮解惑!”
聽著對話,站在橋邊前面的眾人,紛紛朝后面傳著。
內容多是圣人、大相公們還在上朝,還要再等等。
人群外圍接到消息后,有閑漢或各家的小廝,趕忙離開去各自家中稟告情況。
橋外圍觀的百姓富戶們烏泱泱的說話時,方才發問的豪門仆從忽然大吼一聲:“都別吵!宮里有動靜!”
著豪門仆從能和拒馬鹿角內的禁軍軍官說話,還問出些答案,周圍的眾人聽到著豪門仆從的吼聲,趕忙自覺的讓周圍的人別說話。
安靜片刻后。
果然,雖然隔著高高的宮墻,但依舊有高亢的喊聲隱約傳來。
橋外人群中有人抬頭看了眼天色,道:“瞧這天色,應是下朝了!”
“不錯!差不多是這個時辰。”有人附和道。
過了一刻鐘左右。
眾人說話時,東華門門洞內有一隊禁軍朝著這邊走來。
來到近處眾人才知道,這乃是來和橋上的禁軍換崗。
看著拒馬鹿角外的豪門仆從,那位圖指揮和同袍道:“宮里進行到哪一步了?”
“陛下已經移駕集英殿。”來換崗的禁軍軍官朗聲說道。
于是,這條消息也傳到了人群外。
皇宮,
集英殿外,
正門兩側,一身官服的盛紘站在百官之中,看著不遠處肅立在門口新科進士們。
看著新科進士們的表情,盛紘恍惚之間回想起了自己當年的樣子。
盛紘想要回想起當年站在殿外的心情,可卻發現心中已然沒了印象。
當年,盛紘雖是進士,但名次并不靠前,乃是第三甲中等的名次。
“不知道柏兒和賢婿,今日是什么名次!”盛紘暗自心道。
隨后,盛紘繼續看著新科進士們。
四百多名新科進士,實在是有些難以尋找長柏的身影。
這時,有聲音傳來:“盛兄,恭喜!”
盛紘聞言,趕忙側頭看去,發現說話之人,乃是好友以及同年柳大人。
此時柳大人臉上滿是羨慕的神色。
“長子和女婿一舉高中進士,盛兄真是好福氣!”柳大人繼續道。
盛紘看了看不遠處,也在低聲說話的御史臺官員,低聲道:“柳兄過獎了!他們兩個不過是走運罷了!”
聽到此話,柳大人神情有些失落的搖著頭。
盛紘看著好友的神色,低聲道:“柳家賢侄沒有中榜而已,柳兄何必這樣!”
柳大人低聲嘆道:“他這都考了兩次了!被連挫兩次,我怕他的心中.”
盛紘點頭道:“這一次能中的,真是少之又少!即使如此,柳兄可不能讓他泄了氣!一次不中,兩次不中,何嘗不是對他的磨練!”
“盛兄所言甚是!”柳大人道:“對了,莊學究以后有何安排,盛兄可知道?”
盛紘低聲道:“知道!莊學究可能繼續留在汴京!”
柳大人眼睛一瞪驚喜的問道:“當真?”
“可能而已!”盛紘趕忙道。同時在心中自己補了一句:全看我小兒子成績如何。
柳大人看了看附近,低聲道:“盛兄,你家學堂六個學生,今次出了四位進士。莊學究要是留在京中,怕不是京里的高門大戶要搶著請!”
“此事,萬望盛兄晚些傳出去!好讓我家犬子能有機會去莊學究面前聆聽教誨!”
盛紘點頭:“好說!好說!”
說著,盛紘朝著一旁的其他同僚笑了笑。
柳大人低聲道:“幸虧咱們倆說話聲音低,不然”
這時。
“陛下駕到!”
大內官高亢的聲音傳來。
殿外百官,趕忙整理了一下衣帽后,恭謹的肅立。
片刻后,殿內再次傳來喊聲:“拜——”
集英殿內外百官、考生們紛紛跪倒在地,山呼吾皇萬歲。
“興——”
“謝陛下!”百官齊聲謝道。
待眾人起身站好。
大內官再次喊道:“宣今科考生進殿——!”
肅立在殿外的徐載靖等人,紛紛魚貫而入。
因百官中除了紫袍大員,其余官員大多站在集英殿外,所以殿內此時頗為寬敞。
徐載靖等今科考生分列兩邊,中間留了一丈多寬的空地。
大內官站在皇帝和趙枋身旁,看著殿中眾人站好后,回頭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點頭:“開始吧!”
大內官躬身應是后,從一旁內官端著的托盤上拿起卷軸,展開高聲念了起來。
內容大意為,今天是個好日子,你們苦讀多年辛苦了,經過皇帝的定奪,和朝中大相公們的評價,你們殿試的名次已經下來了。
“今科殿試唱名,諸位靜聽!”
大內官宣讀完畢后,看向了一旁的紫袍高官,笑道:“大相公,請!”
一旁的紫衣高官笑著點頭,邁步來到了皇帝身前階下不遠處,朝著皇帝躬身拱手一禮,
皇帝笑道:“宣吧。”
“遵旨!”紫袍高官應是后直起身,側身從一旁內官端著的托盤上拿起黃絹的卷軸。
深呼吸了一下后,紫袍高官展開卷軸:“今科第一甲第一名——”
隨著這位大相公的宣讀聲,肅立在殿內的考生們紛紛屏住了呼吸。
徐載靖也不例外。
“第一名.”
大相公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著。
眾考生們的心跳也在逐漸的加速,有人臉都有些緊張的發紅了。
不止是考生們,肅立在殿內的禁軍衛士也是豎耳傾聽。
“第一名——徐載靖!”
站在皇帝身前階下的大相公,高聲的喊了三遍!
站在徐載靖一旁的顧廷燁,看著邁步離開的徐載靖,眼中滿是羨慕!
走出人群后,徐載靖來到中間鋪著地毯的空處,動作瀟灑的一撩衣擺跪倒在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相公溫聲問道:
“祖籍何處?”
“祖籍代州!”
“父祖何名?”
“祖父徐大有!父親徐明驊!”
徐載靖跪地回答完畢。
大相公笑著點頭道:“狀元郎,謝恩吧!”
徐載靖跪倒在地大聲謝恩的時候。
肅立在殿內的禁軍衛士開始高聲喊道:
聽著殿內的喊聲,肅立在殿外的盛紘眼睛一下子瞪了起來。
不遠處的顧廷煜則笑著點頭,眼中有些期待的繼續看著殿內。
殿內禁軍衛士喊完,殿外不遠處的禁軍接力高聲喊道:
從集英殿開始,“今科第一甲第一名徐載靖!”的喊聲在皇宮中回蕩著,聲音逐漸朝東華門方向傳去!
很快,喊聲就傳到了東華門附近!
“今科第一甲第一名徐載靖!”高亢的喊聲,從東華門門洞中傳來。
東華門外護城河上的橋面,維護秩序的禁軍軍官和卒子們,最后紛紛高喊:
“嚯!!!!”
護城河邊的圍觀的人群中,紛紛發出了一聲驚呼。
人群外,
衣著富貴的小廝聽到后,立馬轉身朝外喊道:“快!快!快去通知!!”
“是咱家公子!”
不遠處青云喊道。
人群外的阿蘭聞言回道:“知道了!”說著便翻身上馬喊道:“讓開!讓開!”
阿蘭高喊著馭馬朝一旁跑去。
汴京的百姓們是見慣了這三年一次的場景的,附近圍觀的百姓們,看著不時離開的奔馬,紛紛自覺的讓開了道路。
“駕!”
抽了一下坐騎,阿蘭準備沿著護城河,加速回府報喜。
可這時,阿蘭忽然發現他身邊不遠處,有個人影正快速靠近。
阿蘭驚訝的側頭看去,卻是一個衣著富貴的年輕小廝,正拼命的奔跑著。
此時馬兒速度還沒起來,阿蘭就這么看著騎馬的自己被人超了過去。
“你這廝,這么跑,還要不要命了!”阿蘭喊道。
正拼命跑著的小廝回頭看了他阿蘭一眼,笑道:“這位老兄,你想多了!”
說著,那小廝在阿蘭不遠處一拐,朝著一旁的大門跑去。
阿蘭側頭看了眼,門上匾額上是‘柴府’二字!
看到此景,阿蘭郁悶道:“怪不得!這么近.”
說著,阿蘭騎馬遠去。
柴家宅院內,
方才拼命奔跑的小廝已經朝西北角的木樓跑去。
二樓上的女使急聲問道:“壁虎,真的是徐家五公子么!”
小廝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是的云木姐姐!小人聽得真切,第一甲第一名正是徐五公子的名諱!”
剛說完,樓上便是一個荷包扔下來。
“賞你的!”
“謝姐姐!”
小廝壁虎高聲喊道。
喊完后小廝打開荷包,看著里面一把金豆子,眼中瞬間滿是驚喜!
東華門外,
依舊有喊聲從門洞內傳出來。
“第一甲第三名——盛長柏!”
“第二甲第十名——顧廷燁!”
積英巷,
盛家大門處,
“吁!”
青云飛身下馬,看著門口的盛家門房高聲喊道:“貴府大喜!貴府大喜!”
“青云哥!快里面請!我家公子多少名?”盛家門房笑著問道。
“哈哈哈哈!”青云笑著朝院內跑去。
外院正廳門外,
王若弗扶著劉媽媽的胳膊,身邊另一側站著衛恕意,三人更外側則是如蘭和明蘭。
“怎么還沒人回來報信!”王若弗說著就要轉身進屋,如蘭趕忙跟上。
留在最后的明蘭回頭看了眼大門,隨即指著大門口喊道:“大娘子!快看!有人來了!”
“貴府大喜!”
青云的喊聲傳來!
“大喜?”王若弗看了下身邊的劉媽媽和衛恕意后,喊道:“快去,去把賞賜的荷包拿來。”
“是!大娘子!”彩環應是后趕忙朝屋內跑去。
此時青云也來到了近前,躬身拱手道:“大娘子,大喜!大喜!柏哥兒今日高中第一甲第三名!”
“第,第三名?那豈不是榜眼?!”王若弗連忙問道。
“呃大娘子那是.”
“哈!賞!快賞!”王若弗瞬間精神奮發,高興的手足無措的在原地走了兩步:“榜眼!哈哈哈,我家柏兒是榜眼!”
說著,王若弗渾然不在意什么儀容了,直愣愣的朝后院跑去:“我去告訴母親大人!”
“二哥是榜眼?!我去告訴墨蘭那丫頭!”如蘭說完,就扯著明蘭朝后院走去。
明蘭被如蘭扯了個趔趄:“四姐姐,你慢些!慢些!”
劉媽媽笑著朝著彩環擺手后,趕忙和目露疑惑的衛恕意跟上。
這時,王若弗卻又轉身快步跑了回來,看著青云道:“那我家姑爺載章呢?你家三公子!”
如蘭聞言一愣,隨即便被明蘭扯住拉了回來。
青云面露難色:“大娘子,小人來的時候,還沒傳到三公子的名次!”
“哦!”
王若弗點了下頭,喜悅的心情稍緩了緩。
明蘭看了眼自家小娘,趕忙問道:“青云小哥,那徐五哥哥呢?你告訴我,我去告訴祖母!”
“對對對!忘了靖哥兒和燁哥兒他們了!”王若弗道。
青云笑了笑:“燁哥兒不知道,我家公子是第一甲第一名!”
“啊?!”明蘭瞬間驚喜無比:“狀元?!知道了!那我去告訴祖母!”
說著,明蘭朝后院跑去,卻忘記自己還被如蘭牽著手。
如蘭被明蘭拉了一個趔趄后,趕忙快步跟上:“六妹妹,你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