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取了南京城,在百官的簇擁下,呼格吉勒大步邁入了太和殿。
百官還是熟悉的百官,唯獨大殿的主人換了。
坐上龍椅,接受虞朝官員的參拜后,呼格吉勒關心的詢問道:
“小皇帝找到了沒有?”
大臣跑了幾個沒關系,反正都是一群酒囊飯袋,制造不了什么麻煩。
可是小皇帝不一樣,哪怕是十帝凌空,他帝依舊是天下人認可度最高的皇帝。
找不到皇帝,禪讓儀式就沒有進行。
異族奪取天下,本來就難獲得認可。
韃靼王國要沿襲大虞的正統,禪讓是不必可少的一環。
讓傀儡皇帝替補,很難獲得天下人認可,只能充當備選。
“稟大單于,有目擊者看到虞朝官員,帶著小皇帝跳江。
收到消息之后,末將立即安排人沿著長江搜救,只是間隔時間有些長,怕是救不回來了。”
施世昌一臉忐忑的回報道。
作為最先入城的部隊,光顧著劫掠財富,沒有第一時間控制小皇帝。
看似問題不大,但放在一名降臣身上,那就大有文章可做。
幸好虞朝官員是帶著小皇帝跳江,而不是帶著小皇帝跑路,不然他就真說不清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不惜一切代價搜救,終歸是一國之君,咱們也不能看著小皇帝葬身魚腹。
如果沒救回來,找到尸體之后,以天子之禮厚葬之。
陪同殉國的忠義之士,按照他們生前的身份,也一并厚葬之。”
呼格吉勒神色嚴肅的下令道。
盡管心里很惱火,但作為一名合格的政客,他還是很好的控制住了脾氣。
百官剛剛歸附,正是需要安撫人心的時候。
立威的事情,草原聯軍在路上就干過了,現在最需要的是展示寬仁一面。
放棄了追究施世昌的責任,褒獎忠義之士,厚葬前朝皇帝,這些都是收買人心的必備操作。
“大單于英明!”
群臣齊聲高呼道。
投降北虜之后,大家最怕的就是聯軍再行屠戮。
一旦屠了南京城,就算韃靼人許諾再好的條件,大家也不敢與之合作。
草原聯軍入城之后大肆劫掠,更是讓百官坐立不安。
幸好局勢沒有向最糟糕的一面發展,劫掠完普通百姓之后,并沒有向官員居住區擴散。
此刻呼格吉勒釋放“寬仁”政治信號,讓眾人懸著的心徹底落了下來。
一個只知道殺戮的瘋子,就算再怎么兵強馬壯,覆滅也只是時間問題。
唯有能克制情緒,懂得張弛有度的老大,才有機會爭奪天下。
君擇臣,臣亦擇君。
盡管他們踏上韃靼王國這條船,過程并不是那么愉快,但并不影響他們已經上了船。
在思考問題的時候,立場不可避免的站到了韃靼王國這邊。
“諸位愛卿,能及時棄暗投明,朕甚是欣慰。
大家立下的功勞,朕的心里有數,一應封賞稍后就會下發。
稍后各部的最高官員,對各部的職能、官員編制、缺額,向內相薩日娜進行詳細的匯報。
軍中之事,總兵以上將領,直接向朕對接。
沒有多余的廢話,呼格吉勒當即分派起了任務。
奪取南京城,只是邁出了奪取天下的第一步,后面漢水侯率領的勤王大軍,才是韃靼王國面臨的真正考驗。
當務之急是趕在勤王大軍抵達前,完成對現有勢力的整合,不然南京城就白打了。
松江府。
“朝廷下令緝拿偽帝,知府大人怎么看啊?”
云向文似笑非笑的問道。
隨著亂世的降臨,文武官員的地位也在悄然發生逆轉。
以往的時候,隨便一名文官就能逮著武將開噴,此刻再也不會出現。
反倒是文官在處理地方政務的時候,需要獲得武將們的支持。
“提督大人,朝廷既然下達了圣旨,吾等自當遵旨而行。”
邱于林面無表情的說道。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大虞宗室子弟那么多,作死的人自然不會少。
早在收到崇王世子自立為帝的消息時,他就準備派出兵丁緝拿。
類似的鬧劇,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過。
基本上都是第一時間被府衙鎮壓,交給宗人府進行處理,根本不會鬧得人盡皆知。
這次的情況特殊,命令還沒出府衙,就被人攔了下來。
美其名曰:茲事體大,要先請示朝廷。
哪怕心里再怎么不滿,面對堵門的兵丁,邱于林也只能認了。
沒有任何意外,上報朝廷之后,還是等來了嚴肅處理的圣旨。
不知道南京已經淪陷,對朝廷下達的圣旨,他自然要嚴格執行。
“邱大人言之有理,對這等犯上作亂之徒,自然不能留情。
只是崇王世子自立為帝,不光是個人行為,還獲得了一些宗室和士紳的支持。
涉及到謀反,我們總不能光抓崇王世子一人,就把其他反賊無視掉吧?”
云向文的話音落地,把在場幾名文官嚇了一跳。
崇王世子自立為帝的消息傳開后,這位云提督可是第一時間派兵包圍其府邸,根本不給外人接觸的機會。
士紳宗室就算想要支持他,也要能夠見得到人才行。
明明不存在支持,這位硬要強行說有人支持,擺明是想把案子擴大化。
聯想起云向文屠戮世家大族的惡名,眾人瞬間意識到要出事。
“提督大人,萬萬不可啊!”
“北虜圍困南京,叛軍肆虐湖廣江西,朝廷正是需要穩定的時候。
此時大搞株連,不利于江山社稷!”
邱于林急忙開口勸說道。
云向文在士林圈子里的名聲,早就已經臭不可聞,自然不在乎多添上一筆。
可是他這個知府不一樣,倘若跟著大肆株連,勢必把自己牽連進去。
到時候不光名聲臭了,連官場也混不下去。
見知府帶頭,通知、通判等官員迅速跟進。
“混賬!”
“本提督奉旨緝拿反賊,豈容爾等說三道四!
莫非你們也牽扯其中,怕稽查反賊,被牽連出來?”
云向文的質問,把眾人氣了一個半死。
崇王世子身邊除了一堆仆從外,在松江府半點根基都沒有。
哪怕是勾結白蓮教,都比勾結他有前途。
最起碼白蓮教造反,還能蠱惑一群信徒,崇王世子自立為帝除了添置一身龍袍外,什么也干不了。
“提督大人,冤枉啊!”
“吾等對朝廷忠心耿耿,豈會干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短暫的遲疑后,反應過來的一眾文官,急忙跪地喊冤。
現在不是硬剛的時候,不怕死那就真的會死。
敢把宗室和士紳牽連進去,就不會介意再多幾名官員。
一旦扣上了謀逆的罪名,不光自己會死,連宗族家小也得團滅。
什么氣節風骨,在生存面前,通通都不適用。
除了內心深處怒罵武夫當國外,他們什么也干不了。
“諸位大人,能夠及時認清錯誤,本提督很是欣慰。
過去的事情,本將就不追究了,但接下來還要看你們的表現。
勤王大軍的先頭部隊,要不了多久就會抵達松江府,我們這邊不能沒有準備。
朝廷不能讓忠臣寒心,查抄反賊的家業,正好充當勤王大軍官兵們的軍餉錢糧。
爾等都是本地父母官,此事交給你們辦理,本提督放心!”
云向文笑呵呵的說道。
戰爭打的就是錢糧,勤王大軍遠道而來,若是后勤全部依賴后方供給,那成本就太高昂了。
縱使安南都護府有戰爭儲備,也經不起這么禍禍。
恰好松江和蘇州兩府,都是大虞一等一的富庶之地,一府的賦稅能夠頂上一個下等省。
從兩地籌集錢糧,供應十二萬大軍一年半載的開銷,還是有能夠做到的。
直接向士紳們開口,錢肯定收不起來。
地方士紳若是好說話,也不會有此前的抗稅運動,大虞帝國更不會落到今天這副田地。
好言相勸不行,但先拋出一個逆案,情況就不一樣了。
無論宗室,還是豪紳,誰不愿意拿出錢糧支持勤王大軍作戰,誰就是勾結崇王世子謀逆的反賊。
敲打這些官員,那是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還需要這幫人干活。
“提督大人,北虜來勢洶洶,若是太過苛責士紳,怕是容易生變啊!
不如采取懷柔手段,召集士紳們捐納錢糧。
合兩府之力,籌糧二十萬石、銀三十萬兩,應該問題不大。”
知道云向文想要的是錢糧,邱于林也不慌了,隨即拋出了自己的方案。
這筆錢糧省著點兒用,足夠他麾下部隊半年的開銷。
“苛責士紳?”
“拿北虜威脅朝廷,簡直就是笑話!”
“北虜在江北的吃相,想來大家也多少知道一點兒。
北虜號稱百萬大軍,雖然存在嚴重水份,但打個對折還是有的。
其中還有大量的騎兵,論起日常消耗來,恐怕比百萬大軍消耗都多。
人馬牲口都是要吃糧的,你們該不會以為他們能從遼東運糧吧?”
“看江北幾個府的慘狀,你們總不會以為北虜是因為殘暴,才讓大軍屠城的?”
“那么多人馬牲口,有限的地盤根本養不起。
據說在南下的路上,北虜軍糧不足,還以人肉為食。
別以為到了江南,他們的肚子就不用吃飯了。
劫掠百姓效率太低,也不利于地方穩定。
這筆沉重的負擔,必然轉嫁給地方士紳。
且先看著吧,一旦北虜無法從南京城中獲得足夠的錢糧,他們立即就會變臉。
若是有人想過去給北虜當食物,本提督也不會攔著!”
“本提督不管你們用什么手段,務必要在一個月內從籌糧一百二十萬石、錢三百萬兩。
考慮到蘇州府緊鄰前線,這次籌集錢糧松江府和蘇州府,就各自承擔一半吧!
不要試圖討價還價,士紳的家底有多豐厚,本提督比你們更清楚。
記住是讓士紳出錢,可不是讓你們向百姓攤派。
漢水侯愛民如子,如果發現有人陽奉陰違,當心自己的九族!”
云向文一臉不屑的說道。
其他人說這些話,或許威懾力不夠。
作為聞名遐邇的滅門提督,從云向文口中說出來的話,沒有任何人敢忽視。
最牛叉的那幫江南世家,都在他手中灰飛煙滅,再收拾幾個次一等士紳,那就更沒有壓力。
最關鍵的是云向文要價雖然狠,但架不住北虜手更黑。
甭管是不是因為錢糧屠城,但城池確實被屠了。
遠的大家可能沒有感覺,揚州府可就在家門口。
更糟糕的是北虜屠戮的不光揚州,北方的徐州、京師,同樣是受害者。
被屠戮的小地方,那就更多了。
相較于罪行罄竹難書的北虜,漢水侯的吃相明顯好上很多。
類似的一幕,同樣在其他地區上演。
只不過出手催餉的,不光是勤王大軍,北虜也在忙著籌集錢糧。
哪怕扣除沿途留守的部隊,北虜在江南地區,依舊有四十多萬大軍。
加上剛收編的南京守軍,總兵力甚至突破了五十萬大關。
“混賬!”
“大虞之前籌集了足夠城中軍民食用一年的戰略物資,為何現在庫房里,就剩下這么點兒物資?”
看著手中的報表,呼格吉勒厲聲質問道。
急著率部攻克南京,就是沖著城中物資去的。
萬萬沒想到城池是奪取了下來,打開庫房一看,卻是十倉九空。
別說是支撐百萬軍民食用一年,光供應十幾萬守軍的消耗,都堅持不了一年。
預期中的物資,直接蒸發了九成。
如果不能堵上這個窟窿,將直接影響后續的會戰。
“稟大單于,前朝對外公布的消息,只是為了穩定人心。
受財力限制,前朝從一開始就只是準備了守軍的物資,并沒有考慮城中百姓的日常消耗。
當年前朝太祖皇帝修建南京城的時候,就考慮過長期圍困的問題,使用了大量的糯米磚。
百姓如果斷糧,可以靠這些墻磚救急。”
戶部侍郎翟從霜一臉惶恐的解釋道。
除了最初的和善外,入城之后不久,韃靼高層就開始原形畢露。
名義上他們這些人都是新朝的公侯,實際地位卻低的可憐。
稍有不慎,就是一頓毒打。
前面還有倒霉蛋同僚,為了拉近關系,邀請韃靼高層去府中赴宴。
結果一頓酒席下來,家中妻女都被禍害了一個遍。
同僚氣不過上前阻攔,直接被揍了一個半死。
事后官司打到呼格吉勒這邊,也只是象征性處罰。
風波過后,被打醒的降官們,很快弄清楚了自己的定位。
什么高官顯爵都是虛,在韃靼王國當家做主的只能是韃靼人,他們就是一群衣著光鮮的奴才。
“呵呵……”
“好一個受限于財力,物資準備不足!”
“難道你們準備,讓朕麾下的將士去啃墻磚么?”
呼格吉勒氣急敗壞的反問,嚇得一眾降官瑟瑟發抖。
糯米磚能在關鍵時刻救命,但不代表這玩意兒能充當軍糧。
士兵打仗是高消耗的活兒,必須要有足夠的營養補充,才能夠保持戰斗力。
精銳之師,都是靠錢糧喂出來的。
南京朝廷淪陷之后,漢水侯已經成為大虞帝國實質上的最高領袖。
以他在大虞的影響力,南方各省肯定是馬首是瞻。
能夠調動的錢糧物資,絕不是占據半個南直隸外加三分之一個北方的韃靼王國,能夠與之相比的。
沒有在南京城獲得足夠的戰略物資,就意味著接下來的戰斗,韃靼王國必須速戰速決。
如果沒法盡快打出去,他們很快就會被困死餓死。
怎奈草原人不擅長水戰,哪怕過了長江,江南地區密集分布的水網,也給草原騎兵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分兵外出劫掠,都吃了不小的虧。
悶熱的天氣,更是草原聯軍的大敵。
頂著厚厚的盔甲作戰,北方士兵比南方士兵更容易中暑。
按照事先的計劃,韃靼王國準備把決戰時間,拖到秋后天氣轉涼時。
不過這么一來,物資就成為了一大難題。
北方殘破,根本指望不上。
僅憑南直隸這幾個府,要籌集養活數十萬人馬的物資,勢必進行橫征暴斂。
連帶著對虞朝官員士紳的政策,也要跟著變化。
畢竟,底層百姓油水有限,就算全部搶光也填不上這個缺口。
“臣等罪該萬死!”
見呼格吉勒發火,一眾降官急忙跪拜齊呼道。
這是他們應付大虞皇帝的最佳手段,每次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都是這么玩兒的。
法不責眾,皇帝就算不滿,也拿他們沒辦法。
不過這一次,他們顯然是搞錯了對象。
“一個個嚎叫什么?”
“哭喪著臉,演給誰看呢?”
“如果不能解決問題,養著你們又有何用?”
得到呼格吉勒的眼神暗示,心領神會的尼赤勒格率先開噴道。
或許是覺得罵的不過癮,說話間還用腳踹飛了兩個倒霉蛋。
“尼赤勒格,不得無禮!”
“諸位大人,也只是一時失態,錢糧問題想來他們已經有了解決之法。
朕做事最注重公平,這樣好了大家按照官職高低,一起分派籌集錢糧物資的任務。
完成了任務的,依舊是朕的肱股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