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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家事需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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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我們要走去哪里?”

  風雨交加,山路狹窄坎坷,青塢渾身淋得濕透,被迫提裙快步奔行間,緊張忐忑地問。

  前方五名護衛開路,后方另有八人,這些皆是梁王帶出城的護衛仆從。

  中間的梁王披著蓑衣斗笠,被一名健壯護衛背在身上,管事緊緊跟隨,轉頭呵斥青塢:“趕路要緊,休要多問!快些走!”

  原不該帶上這累贅的弱質女子,只是且不說殿下不舍得把她拋下,真若單獨將其留下反倒會有麻煩,而真說累贅不累贅的,有需要人背著走的殿下在,她倒也不是最耽擱趕路的那一個,帶上也就帶上了。

  然而下一瞬,這弱質女子腳下一絆,倏忽摔撲進泥水里,她似察覺到事態緊急,含淚不安道:“祥枝無用……殿下莫要再管祥枝了!”

  “帶,帶上!”梁王回頭道。

  管事一把將人拽起,抓著滿身泥的女子飛快往前走。

  上山后的車馬皆被統一安置看管,且大雨天的山路泥濘打滑不宜行馬,于是他們從一條隱蔽的小路下山,只求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傳信接應的人手正在趕來,只是到底不能過于接近有禁軍巡邏的靈星宮,所以這條路必須走過去,只要走過這段路,余下之事都好辦了!

  夜空烏云涌動如同暗夜下的汪洋,兩側草木被雨水洗得新亮,山間草木逢生,山間人在逃生,后者似與這方天地的意志在背道而馳。

  于是變故發生,前方一條極曲折的岔路處,涌出披著蓑衣的人影,為首者兩人,一文一武,武者身著禁軍窄袍,文者先施禮,再問:“梁王殿下深夜冒雨急去,不知所為何事?”

  去路被截住,問話者和善有禮,管事暗以手勢示意護衛不要妄動,在雨中高聲答道:“殿下目睹天機大祭,得天降甘霖,閉眼便夢見先皇垂問,殿下孝心所系,心神難寧,欲趕往長陵拜祭!”

  湯嘉深深施禮:“梁王殿下如此孝心,叫人感佩。只是雨路險阻,還是天亮后動身更加妥當。若殿下堅持夜行,便還請容許我等一路護送。”

  他說話間,側方那條岔路上又出現更多禁軍身影,這護送的排場無疑過于鄭重。

  而這時,管事已將湯嘉認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六皇子府中長史。

  對方來意已昭然若揭,卻不知是先一步拿住了怎樣的憑據。

  原本想,城中有賀平春在查,遲早會通過痕跡查到他們身上,但在那之前離開總歸還是穩妥的,然而此刻陰兵攔路,顯然那劉岐已經另外鎖定了與他們梁王府有直接關連的其它痕跡……或在上山之前,此子就已經待梁王府有了明確疑心!

  雙方氣勢在雨幕中悄然劍拔弩張,此時此地相遇,已是一種無法洗脫的佐證,試探再無意義,管事后退一步,吹響袖中骨哨,尖銳哨聲刺穿雨中山林。

  拔刀間,管事高聲下令:“保護殿下!梁國必會厚待爾等家眷!”

  攔路陰兵占有人數優勢,但他們隨行的十余護衛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信號已經放出,只要能拖延到前方接應的人手抵達,總能替殿下殺出一條出山回梁的血路。

  異心隨刀劍一同出鞘,湯嘉再無猶疑,一邊后退到禁軍身后,一邊顫聲喊:“梁王包藏異心,速速將其拿下交由陛下處置!”

  雙方交手,風雨如號,刀劍照亮雨線,一盞盞風燈被打落,殺氣漫進霧氣里,血珠混入雨珠中。

  一名拼死保護梁王的護衛被長刀捅穿胸膛,后方的青塢被濺了一身血,嚇得叫也叫不出,惶然后退,跌倒在地,慌亂無措地爬到路旁一塊大石頭后。

  慘叫聲撕破她耳膜,大雨也蓋不住血腥,閃電劃過,青塢眼見一個又一個人倒下,那管事也持刀與人猙獰拼殺,原本被人背著的梁王此刻癱坐泥水里,身前有兩個人護著。

  骨哨聲再次響起,這次卻是來自下山方向,想必是接應的人手快要到達。

  聽到這動靜,梁王身前剩下的五六名護衛反擊更加猛烈。

  隨禁軍一同前來的鄧護在昏暗閃爍的視線范圍里,終于搜尋到了石后的女子身影,六殿下反復交待,如梁王逃遁之際身側攜帶一女子,務必不能將其誤傷,要把人安全帶回。

  鄧護持刀上前,與一名身手過人的梁王府護衛近身廝殺,交手之下,鄧護左臂被劃破,手中長刀反捅入對方腹部,抽刀,一腳將那人踹開,視線稍開闊,卻見那女子忽從石后爬出,彎身在泥水里追尋摸索。

  青塢摸到了險些被雨水沖走的繩結,而這瞬間,她于慌亂中生出一念:爬都爬出來了,想都想過了……

  她看向泥水里的梁王。

  她習慣扮演被救的人質,而她相信,若她果真被帶回梁國,少微妹妹一定會救她,可救人總是要受傷的,妹妹為了救姜家長姐,就不知受了多少傷……

  “殿下,救我啊!”

  又一道閃電劃過,青塢突然顫聲哭喊,爬向梁王。

  自少年時便英勇征戰的人此刻癱坐滾落泥水里,正是焦急狼狽自恨時,此刻見心愛的弱質美人向自己尋求保護,簡直是致命的鼓舞。

  致命二字體現得比這場大雨更加淋漓盡致,梁王趕忙伸出雙臂,祥枝爬來,撲向他懷,卻是生生將他無力的身子撞倒。

  樸素的清香在鼻間縈繞,格外鋒利的銅簪卻抵在了頸側。

  那銅簪被青塢反復磨過,她原本是打算留給自己用——若遇到非自盡不可的可怕壞事。

  與少微重逢后,自盡的心思被徹底銷毀,她開始悔恨從前不肯練武,于是偷偷在房中扎起遲來的馬步,舉些憑幾小案……她笨拙沒有天賦,雖練就不出出色身手,力氣總有部分增長,此刻咬牙拼命,足以將癱瘓多年者壓制。

  “你這賤婢瘋了!”管事驚叫出聲。

  青塢的驚叫比他更加尖利不安:“不要過來,遠些,再遠些!不然我會殺掉他的!”

  被她壓在身下制住的梁王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美人為何行刺本王啊……”

  他自認很能察覺危險,先前實在未從她身上發覺過半分殺意啊!

  “因為我害怕,我怕得要命……我不想去梁國,我方才都說了不要再管我!”青塢咬著下唇,眼中落下恐懼的淚,砸在梁王臉上。

  她不想去梁國,不想再在恐懼中一直等待被營救,今日發生了這么多事,她都還沒來得及和少微妹妹說說話、去看一看姜家長姐,怎能稀里糊涂一走了之再成累贅?

  祭壇上發生的一切,已足夠她分辨梁王善惡,因此她非但自己不想去梁國,也不想讓梁王回去,他一旦回到那堅固賊巢,定還會再想辦法來害妹妹的……這更是令她怕從心起。

  淚水一顆顆落下,比雨水溫熱,被眼淚砸著的梁王更加無法理解——柔弱美人只因害怕,便做出這樣叫別人害怕的事,因害怕得要命,便來要別人的命,這才是真讓人害怕得要命啊!

  毫無預兆,柔弱祥枝忽然變作危險兇枝,世上怎會有這樣隱蔽的刺客?

  但見她眸中俱是濃厚情感,或是為情行刺不想離開,想來是心軟重情之人,梁王便也緊急淌下眼淚,顫聲道:“本王是真心厚待喜愛你啊!”

  青塢流淚搖頭:“你哪里是真心喜愛我?你不過是真心喜愛自己往日威武罷了!”

  這話騙不倒她,她雖未讀過許多書,不明白全部道理,可她是被真心喜愛過的,少微妹妹給的真心喜愛呵護絕不是他這般模樣!

  口中謊言被戳破,頸間皮肉也被戳破,一切不過是這兩句簡短對話的功夫,但就是對面這短暫的遲滯,便足以讓鄧護等人將局面迅速把控。

  接應的人手很快趕到,是和南山刺客一樣的精銳死士,但再多的精銳,在看到主人已被捕獲的情形,皆無法輕舉妄動。

  鄧護半蹲跪在地,刀刃橫在梁王身前,禁軍拔刀端弩。

  梁王顫顫閉眼,道:“我要見皇兄……”

  下一瞬,他睜開淚眼,再次重復,大聲說:“我要見皇兄!”

  此聲響徹四下,再無結巴呆笨之感,也無半分心虛畏懼,反而振振有詞。

  潛伏接近的死士在這聲擲地有聲的大喊中如風般退去,一場慘烈拼殺被一支鋒利銅簪避免,而銅簪的主人顫顫不能行路,一路被扶回靈星宮。

  鄧護正思忖如何將這功臣奇人安置,卻聽她顫聲流淚乞求:“好心人,求求你,帶我去找姜妹妹罷……”

  她像一只受驚后急需被人叫魂定神的倉皇青鳥,鄧護出于謹慎,仍低聲問:“此處可有你的奸細同伴?”

  青塢搖頭,甩得眼淚亂飛。

  鄧護便點頭,將她遞往昏迷的大巫神處。

  雖說并未刻意將與梁王有關的消息宣揚,但此事還是陸續驚動各處,引發極大震動。

  芮澤面色緊繃:“還真是本領過人,受著重傷,憑著一道皇令,連面都沒露,便趁夜又辦下這樣一樁大事……”

  劉承垂眼不語,似在走神。

  有別于往常,芮澤也不再說話,陷入漫長而異樣的沉默中,唯有窗外雨水不休。

  不知多久,劉承起身往外走。

  芮澤心煩意亂,萬般思緒不知如何收拾,抬頭皺眉問:“要去何處?”

  “去看大巫神。”劉承頭也不回。

  換作往常,芮澤定要阻止斥責,但此刻卻抿緊了唇不再言語。

  天還沒亮,魯侯站在窗前估算罷時辰,放輕腳步走到榻邊。

  馮珠靠坐在床榻外側,托著一只傷痕累累、經過了包扎的手。

  床榻最里側,縮著更衣后的青塢,她緊緊貼靠著少微,即便是昏迷的少微,才敢閉眼休息。

  一張不大的榻滿滿當當,還有只沉沉睡去的囂張小鳥。

  臨時挪來的另一張榻上,靜靜躺著膚發雪白的女子,兩名巫女守在旁側。

  魯侯低聲道:“珠兒,時辰差不多了,你若想守在這里便守著,我和你母親先一步回去。”

  此刻動身,剛好可以在城門開啟時入城,府中有一樁家事需要料理。

  馮珠的神智雖已恢復,尚不算十分穩定,祭壇上的表現更多是緊急之下對女兒的相護之情,此刻安靜之下,猶有兩分木訥出神地點頭。

  一旁坐著的申屠夫人被扶著起身,卻是道:“珠兒,你也要回去。”

  馮珠轉頭看母親。

  “這是你的要緊事,你務必親自來清算。”申屠夫人道:“咱們將家中事料理干凈,才好接這樣的好孩子回家。”

  馮珠回過神,面容恢復堅毅,她傾身撫了撫女兒毛絨絨的頭頂,輕聲道:“晴娘且安睡,阿母先去辦一件事……”

  起身之際,馮珠交待婢女:“佩,你留下守著。”

  佩看了一眼榻上少女,目光有神地點頭:“女公子放心,佩定會守好小主人。”

  馮珠一步三回頭,扶著母親出了內室,迎面卻遇太子承再次前來探望詢問。

  劉承太子神情溫善,聽魯侯說要回城處理家事,他只當是去見那位冒名頂替者,于是并不多問,讓人護送下山之余,又保證:“孤一定會好生照看太祝,待天亮雨休,便帶太祝回城。”

  馮珠與他施禮道謝,他亦微微垂首,態度尤為尊重。

  隨著城門開啟,無數消息伴著潮濕雨氣涌入長安城中。

  夜間,幾乎每戶人家都拿出了缸甕盆罐接雨,眼見雨水滿了又溢,百姓們的喜悅也隨之一再溢出,此刻人們尚沉浸在這天降甘霖的大喜中,對城外傳來的雜亂消息一知半解,只知大巫神請雨,妖道已被祭天,至于什么天機與天機之師,暫時卻是云里霧里。

  官宦權貴府中,所得消息更加及時清晰,魯侯府,前堂中,馮序盤坐吃著熱茶,聽小廝有些不安地說:“如今都說大巫神才是真正的天機……”

  馮序神情錯愕。

  真正的天機是何意?是擁有相同的八字,而那大巫神更具天機之相,還是說,那位大巫神才是珠兒的孩子?!

  錯愕只是表面,內心已在飛快盤算:若是后者,他只該盡快將人認下……

  至于仙臺宮那個,他當然是不知情的,既然仍未醒來,那便再不必醒來……

  思忖間,馮序驅使小廝再去打聽些詳細消息回來,然而小廝未及退去,堂外有腳步聲響起,風雨未停,霧蒙蒙一片,侍女隨從撐傘,腳步雜沓,馮序下意識只認為是妻子兒女到來,他未抬眼,只將茶碗擱下。

  “兄長,大巫神才是少微。”衣角掃過堂門,女聲響起:“兄長當年親自去接,怎就錯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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