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范東辰。
然而他此刻的模樣,與眾人記憶中那個倨傲不可一世的玄元宗天驕判若兩人。
道袍染了泥污草屑,狼狽不堪。
那張永遠驕橫的臉上,此刻一絲血色也無,嘴唇還在微微顫抖。
眼神渙散,身軀佝僂。
周身沒有任何靈符的蹤跡。
他被淘汰了。
“嗬……”
人群之中,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此時此刻,無論是剛剛抱怨他的,還是玄元宗自家的弟子,都微微一驚,難以置信。
是誰?
誰能把一個筑基修士,尤其還是玄元宗的精英筑基,弄這副模樣。
洞淵宗的李儀,化渡寺的覺名……
還是那神秘莫測的散修江溟?
周留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隨后又閉上了眼睛,似乎沒有什么反應。
席舒顏反倒極為好奇,心中思忖是何人動的手。
這個疑問,同樣在在場所有人的心中升起。
觀景臺上,沒有正式的長老席位,只是九脈代表的長老聚在一起。
玄元宗對標張廣元的外事長老,正是沈隅。
他望見范東辰如此狼狽的被淘汰,眉頭微微皺起。
“廢物。”
心中暗罵一聲。
原本在他看來,周、席、范這三位新生代筑基,只要自己別亂來,不可能出岔子。
現在范東辰不知道遇上了誰,竟然提前出局了。
然而此后的大比階段,又不可能放著他不上場。
白白浪費一個晉級資格。
就在這死寂與震愕的氣氛蔓延之時,選拔的出口,隱隱約約出現了一道人影。
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玄金道袍,古樸劍匣。
正是宋宴。
他的神情平靜無波,似乎剛剛從靜思之中回神。
玄色道袍纖塵不染,應該沒有發生過太激烈的戰斗。
氣定神閑。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就被他周身環繞的景象死死釘住。
九道符箓,緩緩旋轉,上下浮沉。
三道陰符,三道陽符,三道空白的灰符。
廣場上安靜了一瞬。
只見宋宴微微抬眸,淡金色的眼瞳平靜地掃過廣場,最終,落在人群之中,那一道襤褸之人的身上。
范東辰的目光,一直呆滯地望著宋宴。
直至對方一眼望來,他渾身一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神之中流露出驚恐的神色。
“是他么……”
“洞淵宗的宋宴?”
選拔已經接近尾聲,時至今日,除了范東辰之外,沒聽說有誰大肆追獵其余修士的情況。
那么眼前的情況,便十分好猜了。
“嘶——”
“不會吧……我怎么看這人,一點也沒有與人爭斗過的模樣啊。”
“有什么好驚訝的,宋師兄本就實力高超啊……”
“何出此言?”
“先前在長平的時候,我就見過宋師兄的風姿,那時他還只是煉氣七層的修士呢。”
“快些與我說說。”
人群之中,議論紛紛。
一直閉目養神的周留,此刻終于也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眸,第一次真正地帶上了某種可以稱之為興趣的神色,落在那個比自己還要年輕的修士身上。
一直站在他身側的席舒顏,此刻笑意盈盈,眼神也微微閃動了一下。
紅唇輕啟,無聲地吐出了兩個字,淹沒在周圍的喧囂之中。
長老席上,沈隅的目光落在宋宴的身上,流露出一抹驚異的神色。
“此子,竟然真的筑基了……”
一雙蒼老的眼睛之中,看不出喜怒。
宋宴對這一切嘈雜之音置若罔聞,目光平淡地收回。
指尖輕輕一動,那九道環繞飛舞的符箓光華瞬息收斂。
一一凝聚在他手中,化作了三道黑白玉玦。
空白靈符則是收回了符匣之中。
他步履平穩地繼續前行,走向洞淵宗弟子聚集之處。
仿佛旁人議論,與他毫無干系。
日薄西山。
很快,選拔階段就正式收尾。
有些遲遲沒有收集齊符箓的避戰之輩,也被陣法傳送了出來。
這一次選拔的結果,應該說是出乎很多人意料的。
洞淵宗,竟然有整整七個名額。
宋宴一人奪得三個,李儀、宇文堯、向昭靈還有林輕,各有一個。
比較可惜的是,韓淵和宇文堯在回返的過程中,遭遇了一個筑基境修士。
為了保全宇文堯,韓淵自己拖住了那人幾息時間,讓宇文得以撤離。
自己卻失去了所有靈符,不僅被淘汰,還受了比較嚴重的傷勢了。
雖然可惜,但情有可原。
“實在是沒有辦法。”
韓淵正在緩緩恢復傷勢,此刻灑然一笑,略微帶點歉意:“筑基,真的好強啊。”
洞淵宗的其余幾位,也被淘汰。
宋宴的目光微微掠過隱沒在人群最后的邵思朝,若有所思。
并沒有長老來宣布最后的結果,所以這些東西,都是通過修士之間的互相觀察得到的。
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掃過,宋宴的目光微微一頓。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楊愷鈞。
“咦?”
他沒死?
宋宴心中莫名,涌起些許疑惑。
此刻的楊愷鈞神態如常,安然無恙地站在人群中。
更讓他感到奇異的是,與楊愷鈞走在一起的那人,正是此前在修心道場重逢的柯懷。
一位散修,和一位小宗門弟子正走在一起。
“他們原本就熟識么?”
柯懷看上去也沒什么異樣,此刻正與楊愷鈞低聲交談,只是眉宇間少了幾分溫和的氣質。
說不出來的古怪。
各脈修士逐漸散場。
之所以諸位長老沒有這個時候就蓋棺定論,自然是因為選拔,其實還沒有徹底結束。
從現在一直到大比的前三日公布入圍名單,還有整整十日。
這其中的操作空間,還有很多。
無論是哪一屆選拔,各方勢力都會派一位弟子觀賽。
這位弟子,只做一件事。
記錄下哪一位修士的手上,有多余的名額。
對于九脈大比,最終的魁首,定然是筑基境修士無疑。
可以說,煉氣境的修士能夠走到選拔結束的這一刻,就已經差不多走到頭了。
即便是宗門的弟子,也是這么想的。
然而,幾乎所有參與此次盛會的煉氣境修士,無一不想要站上那個最終舞臺。
這可是楚國修仙界最大的盛會。
在舉世矚目之下露面,那便稱得上是修仙界有頭有臉的修士了。
然而,如何從這些擁有額外晉級名額的修士手中,換得一個……
正是多方勢力,需要各顯神通的地方。
在幾人一同回洞府的路上,上一屆弟子也已經結束了選拔。
洞淵宗的眾人,得到了另外一個令人更加振奮精神的消息。
在上一屆弟子的選拔之中,五位修士,竟然有四位得到了資格。
只有秦嬰師姐,被遺憾淘汰。
這是極為恐怖的一件事。
九脈大比的魁首,通常都是出現在上一屆修士的筑基之中。
一共二十個席位,洞淵宗便已經占了四位。
結合新生代弟子的情況,宗門能夠站上那個最后舞臺的弟子,足足有十一人。
這一屆的成績,簡直是恐怖。
張廣元臉上的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
有人歡喜,自然也有人憂愁。
玄元宗議事之處。
新生代的十名弟子齊聚一堂,氣氛有些凝滯。
其實這一屆玄元宗的成績還算過得去。
上一屆弟子五人進了三人,新生代弟子則是十人進了五人,還有一個額外的名額。
看起來不錯,可一想到洞淵宗的情況,他就有點不想說話。
沈隅沉默片刻后,聲音沉緩地打破寂靜:“洞淵宗這一次,算上宋宴手中那兩個,新弟子能有七人晉級,上一屆四人。不可小覷。”
他并不覺得九脈魁首的位置會拱手讓人,但從人數上來看,洞淵宗的崛起也很明顯。
他的目光轉向面色頹然的范東辰:“你為何會輸給宋宴?”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范東辰。
“宋宴有些詭異的神通,我看不明白。”
他囁嚅一陣,憋出這么一句:“長老,那幻境虛實難辨,實在可怖,我……”
他抬頭掃視眾人,卻見周留閉目不言,席舒顏面露譏誚,其余弟子亦目露疑色。
幻術?
倘若真的敗給了那種下九流的手段,當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想來是因為自己輕敵,叫宋宴偷襲得手吧。
以范東辰的實力,除去這種情況,無法想象對方如何云淡風輕地將他送出來。
沈隅欲言又止,終化作一聲嘆息。
“莫要多言。”
沈隅袖袍一揮,打斷了他:“敗便是敗了,何須詭辯。”
范東辰還想辯解,可臉上紅白一陣,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橫豎周留手中尚余一個名額,補給你便是。”
沈隅說道:“此番,切莫再自負輕敵了。”
“……是,長老。”
范東辰心中哀嘆,開口保證:“再遇敵手,我定然不會……”
正在此時,周留卻緩緩睜開了眼睛。
“你說這些是做什么?”
冷漠地聲音響起。
周留的眼神,叫范東辰不敢直視。
“我何時說過,要將這個名額給你。”
什么?
無論是范東辰還是其他人,都微微一愣神。
玄元宗修士中就這么三個筑基境修士,不給他,難道給煉氣么?
“須知,若是在外爭斗,你此刻,已經死了。”
“是一個死人了,明白么。”
廳中的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周留從乾坤袋中取出了那枚額外的陰陽玉玦,說道:“這一屆的九脈魁首,定然是我。”
“所以,其他參與的人是誰,如何走過場……”
“我根本不在乎。”
他沒有動用靈力,僅僅是用手將它捏在手里,抬起來。
“這晉級資格給任何人,都無所謂。”
“唯有你,范東辰……”
周留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不帶一絲憐憫。
“你不配。”
玉玦被他彈指一揮,送入了一位煉氣期修士的弟子懷中。
隨后,周留拂袖離開了此處。
范東辰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神茫然。
沈隅嘆了一聲,這晉級資格本就屬于修士,他也無權干預。
剛剛隨口帶的一句,已經是他能做的最大明示。
可惜,這個人是周留。
那個得到晉級資格的煉氣修士喜出望外,想要道謝,卻發現周留已經離開。
他又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范東辰,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也不知這位,日后會不會遷怒于自己。
眾人一一散去,只剩下范東辰枯坐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
這些時日,諸多勢力已經開始了動作。
如果宋宴的洞府有門檻的話,到如今應該已經被踩爛了。
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帶著“誠意”來訪。
旁敲側擊,詢問宋宴那兩個多余名額的用處。
都被他一一回絕。
關于這兩個名額,其實宋宴也曾與李儀聊過,只是老李懶得動腦筋。
張廣元長老也不提任何意見,讓宋宴自行處置。
這真的太難了。
同門修士,沒晉級的五人之中韓淵如今煉氣圓滿,陳琛和趙暄煉氣八層,孔游煉氣九層,邵思朝煉氣圓滿。
按理說,這兩個名額給韓淵和邵思朝便好了。
然而邵思朝這人也是怪,宋宴征詢他意見的時候,他竟然拒絕了。
“我雖然修為尚可,但戰力不足,又生性怯懦膽小,恐怕丟了洞淵宗的名頭。”
邵思朝如是說。
“……好吧。”
宋宴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什么。
畢竟這事也的確得看個人意愿。
所以他現在暫定韓淵和孔游兩人,距離大比正式開始還有十日,倒不著急定下。
若邵思朝忽然想通了,也省得自己變來變去,把好好的一件事,弄的尷尬。
選拔結束后的第三日。
洞府外的禁制傳來輕柔波動,又有人到訪。
小鞠正在練功室內閉關修行。
宋宴自行打開了禁制。
這幾日來訪之人不勝數,無論對方是何來意,拒之門外總是不妥。
平常有小鞠和小禾,也能應付。
這一次來的人,是一位女子。
云紗襦裙罩住玲瓏嬌軀,溫柔青絲隨意綰起,肌膚勝雪,細膩如玉。
“在下天玉宮弟子蘇憐雪,見過宋前輩。”
蘇憐雪盈盈一拜。
胸前清透的白色紗衣,在這一番動作之下,實在顯得有些薄弱了。
峰巒險峻,若隱若現。
宋宴一瞧,倒吸一口涼氣。
心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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