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齊退之的表情都小心了幾分,主要是打量陸行舟左右兩個女人的表情。
兩個女人果然臉色一黑,但竟然沒有發作,只是很同步地悻悻然在拿筷子戳碗里的飯,也不知道實際想戳的是誰。
沈棠是真的和陸行舟確定了戀愛關系的,可以說陸行舟無論是治好腿站起來、還是開闊了心胸走出過往,全是因為沈棠,屬于重大的人生錨點,煥發新生的那種。
這誰來都是落后一拍,只能撬墻角,要點臉的都沒什么底氣。
而沈棠雖然也沒公開,那并不是因為她自己不想公開,而是擔心陸行舟會被顧戰庭打死。現在大家撬墻角,也只能是鉆著這種空子。
若非這個原因,沈棠屬于恨不得天下宣布的那種,才不會給這些小婊砸留空子。
這太穩了,雙方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隔閡。真要說起隔閡,那得看如果陸行舟有自立門戶當家做主的想法時,沈棠會是什么態度。在此之前這墻角幾乎沒法撬,能撬反而證明陸行舟負心薄幸,反倒不是她們喜歡的了。
裴初韻姹女合歡出身,對這些相對還放得開,盛元瑤為什么一直只肯認兄弟?還不就是因為這,總不能認自己是個小三吧。
尤其盛元瑤還真是先來的……這臉色更是黑得跟炭一樣,看得齊退之膽戰心驚。
當然,面上說“我是朝凰公主的人”,和說“我是齊王晉王的人”一樣,并不含男女之意,指的是政治歸屬。齊退之定了定神,便也謹慎回答:“朝凰公主……有意嫡爭么?”
“有意無意,這都次要,有沒有資格才最重要。”陸行舟悠悠道:“晉王倒臺前,整個皇室只有他一個成年皇子在外拋頭露面,幾乎有種默認是儲君的味,手伸得比誰都長……誰也想不到他這高樓塌得這么快,齊王起復得也毫無征兆。又焉知齊王是不是下一個晉王,起復得毫無征兆的是否另有其人呢?”
齊退之心有戚戚焉,嘆氣道:“說得是。”
陸行舟道:“說來你怎么不去投效齊王呢?你這種人才,后面還跟著一支大宗門勢力,齊王真就因為你跟晉王混過就看不上了?沒這么目光短淺吧?”
齊退之搖了搖頭:“大約不是眼界問題……而是齊王現在行事方式似乎有意與晉王相反,做事低調,不勾連朝野勢力,別說我了,誰他都不收。”
陸行舟摸著下巴,點了點頭。
“至于齊某自己……找以前算得上友人的幫忙還說得過去,去自薦給人當下屬?我齊退之又不是什么窮途末路的,至于嗎?”
齊退之說到這里也沒再多言,悶頭吃飯。他已經問了朝凰公主是否有意嫡爭,就是想知道跟著這種老大混有多少前途,陸行舟的回答雖然有理,但不是他想要的。
跟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啥前途、甚至都沒什么規劃的公主,那有什么意義啊……再說了,夠實力扶他走上想要的路么?他齊退之自己出身一品宗門,目標高著呢,又不是來求職的寒門,只能搞個普通前程那還不如回家做少主去。
“怎么,看不上啊?”陸行舟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起來:“你理解錯了,我說我是朝凰公主的人,并不是在替朝凰公主招攬你的。齊王不勾連勢力,難道朝凰公主就勾連?晉王那種傻子能有幾個啊。”
齊退之倒被說愣了:“那陸兄找我……”
“我回答那話時的語境,明明只是告訴你,因為這種原因,別人不會當我和晉王為伍,我不需要顧忌這種事兒,僅此而已啊……”陸行舟笑瞇瞇道:“我都說了我只是交個朋友,就比如你現在想謀職的事情,霍家不肯幫,我可以。至于我幫了之后,你會不會被視為我的門生故吏、或公主一黨,那在于你自己,而你將來的前途如何,自然也在你自己。”
齊退之猛地醒悟這位并不是個虛頭巴腦的子爵,他還是個實職郎中,掌管一司,招個人的權力自然是有的。
如果不說投效什么勢力,單純只是找人幫忙謀職,就像找霍琦一樣……那陸行舟確確實實是本人就能做到這種事,何須什么朝凰公主?
甚至這職務起點可能還不低,比找霍琦還好用。
因為陸行舟去禮部主客司也是屬于初來乍到,原先司里有些什么人,天知道是誰家的?他會希望有自己知根知底的得力幫手。
而他齊退之這太學尖子生又極度適合被招入六部各司……按照這種思路,陸行舟給他安排的位置一定不會低的,起步都會是一科主事。霍琦就算肯幫忙也最多就是安排一個普通位置,不可能有這種力度,對各自作用不一樣。
這是搭著順風舟了,恰好處于陸行舟自己要起風云之時。
真接受的話,這確實會屬于一種“故吏”,會帶著比較強烈的“陸行舟的人”這種概念,并且還可能連帶著被視為朝凰公主的人。但只要陸行舟不說,他齊退之自己也不宣揚,誰知道他是陸行舟提拔的?畢竟面上看去,他齊退之和陸行舟可打過架呢,妥妥的并不對付,為什么不能是別人塞進去掣肘陸行舟的?
所以認不認這個,“在于你自己”。
齊退之怔怔地想著,也不知道這一步踏出去是福是禍,未來更是迷茫得不知前路,吃飯的咀嚼都停在了那里。
半晌才道:“縣子信得過我?”
陸行舟知道他捋明白了,微微一笑:“你自己覺得,人品上有什么讓人信不過的地方么?”
齊退之忽然也笑了起來:“背棄晉王,沒有與他共苦,算嗎?”
這話其實暗示得也挺明白:能夠同甘,那你算是恩主,但要共沉淪,那就很抱歉。
陸行舟并不在意,反倒舉杯相敬:“那我希望你不會再有和誰共苦的機會。”
齊退之哈哈一笑,舉杯飲盡。
陸行舟放下杯子:“明天來主客司報到。”
“是。”齊退之站起身來,拱手笑道:“屬下吃完了,就不打擾大人用餐了。”
目送齊退之離開包廂,盛元瑤再度摸了摸小豬腦袋:“這人的臉皮,真佩服啊……擱我是真做不到他這么能屈能伸。”
阿糯看了她一眼,暗道你如果有這水平,可能我現在已經要喊娘了。
裴初韻倒是在說:“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有很堅定的目標,是個人物。”
盛元瑤道:“可他這不算投效,說白了他還是沒有后臺,只是謀個位置有什么用?在一個小位置上蹉跎一輩子嘛?”
裴初韻嘆了口氣:“你以為他像你一樣的瓜腦子,你我兩人坐在這里,代表了什么他不知道嗎?”
是哦,代表了裴清言和盛青峰。
雖然這倆并不算站在陸行舟一邊,陸行舟實際借用不了多少他們的勢,但齊退之不知道,即使是知道,都能賭一把將來陸行舟的前景不一樣。
盛元瑤被諷刺了,卻難得地沒有和裴初韻嗆,轉頭看著陸行舟的側臉若有所思。
陸行舟這是真打算自己攢勢了啊……
從一個沒什么實際權力的主客司開始?盛元瑤簡直都想不出來他能怎么做。
本來自己若是個實權將軍,多少還能幫襯幾分,可眼看著好像要被奪了……
話說陸行舟自己攢勢,會不會和沈棠有所沖突啊?
兩個女人都想到了這一點,隔著陸行舟對視了一眼,又都飛快地挪開了目光。
南方,妙音山。
沒有地震。
元慕魚靜靜地靠坐在椅背上,抬頭看著天花板。
腦子里空蕩蕩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沒有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通訊玉符震動起來,元慕魚麻木地接通。
那邊傳來夜聽瀾懶洋洋的傳念:“在?”
元慕魚淡淡道:“來耀武揚威的?”
“……是你說完事了找你的。”夜聽瀾道:“古界的問題是正經事,我想你也需要交流所得。”
“怎么?剛完事?做到這時候?看不出來他很厲害嘛。”
夜聽瀾:“……”
元慕魚忽然自嘲地笑笑:“其實挺好……要的不就是這個么……我在氣什么呢?”
夜聽瀾還是沒有搭腔。
元慕魚道:“不過話說回來……姐姐,你的太上忘情之道是破了嗎?”
夜聽瀾終于回應:“不知道,我沒有考慮過。順其自然,道也。太過刻意,不是修行。”
這回輪到元慕魚沉默。
“你我都不過暉陽。世人說我們凌駕眾生,所言就是標準答案……你我自己該知道,此時理解的東西都還早得很,遠遠談不上正確。”夜聽瀾道:“但我依然堅持當年的意思,不可生執,執則生妄,必有其咎——無論是對什么事。”
元慕魚緊緊咬著牙,良久才道:“此時說對錯,還早。”
夜聽瀾道:“行,不談這個。”
元慕魚這一次回答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爽快:“奪舍段凝的那個殘魂里,我搜出了一個挺有意思的信息。”
“嗯?”
“古界實際是一個囚牢……或者說,流放之地。至少這個殘魂本人,是這么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