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彼岸剛才態度如何,當她說出凜冬魔女身份的那一刻,都成功將在座的其他三人給唬住了。
一直以來伊莉雅對于伊森和凜冬的警惕都來源于未知,她在離開辛普勒家族之后使用了她掌握的一切渠道,甚至還派人去了齒輪城,得到的答復卻只有一個——這兩個人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根本調查不到任何與他們相關的信息。
而現在,彼岸竟然直接報出了那個白發女人的名號。
“凜冬魔女……她究竟是什么來頭?”
伊莉雅脫口問道。
所有人的面色凝重,黑色斗篷男也補充道,“你說的危險到了極點是什么意思?難道她會威脅到公主殿下的安全?”
大皇子對于妹妹的關心只是他隨口一說,倘若三公主成為了皇子在成王之路上的阻礙,他會毫不留情地手刃自己的妹妹,于是彼岸提供的情報就變得有些微妙了。
按照眼下的勢頭,如果三公主死在了魔女手上對于皇子殿下來說反而是更有利的結果,讓他既不需要承擔手刃血清的惡名,在三公主死后又能以剿滅魔女為由調動帝國軍。
“在我們那邊,她曾經是最兇惡的通緝犯之一。”
彼岸作為帝國的騎士長,說起凜冬的光輝事跡自然頭頭是道,她本人就是若干年前墮落戰爭的親歷者,只可惜在帝都決戰爆發時,她被教皇尤里烏斯支開去了別處,錯過了與凜冬的交手。
后來仔細一想,尤里烏斯是打算借凜冬之手重創亨利六世,不想讓她攪局。
“魔女……這么說來,她其實是魔王的手下。”
大皇子忽然開口說道。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以及彼岸看待傻子般的眼神。
“別把你們這里的魔王和她相提并論,魔王的危險程度還不及凜冬魔女的萬分之一。”
這是彼岸和梅麗雅多日以來相處后得出的結論,總體來說,這個魔王根本沒有任何危險性可言,以至于彼岸懷疑銀輝帝國的人們腦子是不是燒壞了竟然對梅麗雅談虎色變,在她看來你只要把梅麗雅晾在一邊什么都不做,她都不會產生任何危險性。
真正的危險是帝國某些下達指令的貴族。
彼岸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剛到這里第一天見到的景象。
向黃金艦隊下令夷平,這可是連尤里烏斯都沒做過的行徑。
“我們只有一頓飯的情誼,如果你們不想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話,就不要去招惹她。”
彼岸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美食,如果這三個人足夠聰明的話,她剛才那一番話已經拯救了他們的生命。
另一方面,她覺得這家所謂的帝都第一餐廳也不過如此。
用一些少見的食材堆砌出來的味道,形式大于內容,倒是很符合銀輝帝國向上諂媚的風氣。
“紅發小姐,我想知道更多關于凜冬魔女的事,報酬方面你盡管開口。”
伊莉雅又問道。
“已經不需要了。”
彼岸瀟灑搖頭,“這里已經沒有能讓我感興趣的東西了,而且你沒聽說過這么一句話么?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那個魔女不是你們坐在一起開展幾次作戰會議就能對付的人物。”
高檔餐廳體驗達成,意味著她之后也不再需要大量的錢幣,地下角斗場也可以不必再去了。
“她的罪名是什么!”
伊莉雅仍不死心。
殺人放火?
操控貴族?
又或是毀滅一個村落?
她很難想象究竟什么樣的危險人物才會成為一個國家的敵人,在銀輝帝國的歷史上,唯一符合這個標準的只有歷代魔王,但實際上他們都知道它們是古代魔法和帝國為了轉移矛盾和仇恨之下的產物。
“她曾毀滅過一個紀元。”
彼岸說出了如今帝國歷史學者中一派人的觀點,雖然亨利王室尚存,但隨著新內閣的出現,帝都的權力形式產生了極大的變更,王室不再大權獨攬,在更多時候王室血脈只承擔了精神層面的象征,真正的立法、執法、裁決等工作都由新內閣來完成。
正因如此,他們認為從權力的角度來解讀如今的帝國,第六紀元已經滅亡了,人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悄然過渡到了和平發展,崇尚經濟貿易與外交的第七紀元。
區別只是這一次的世紀末不再以災難與戰爭收尾。
這頓飯最終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結束,只有彼岸一個人充分地享受了這頓晚餐,其他三個人各懷心事。
毀滅過一個紀元。
這樣的評價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久久回蕩著,這和他們所面臨過的任何麻煩都不同,已然觸及到了他們全然未知的領域。
“皇子殿下。”
夜幕之下,恢弘的寢宮之中,黑色斗篷男再次走進了這獨屬于大皇子的宮殿,今晚他的身邊沒有美人環伺,宮殿內也不再充滿淫靡的味道,皇子獨自一人坐在書桌前,陷入了沉思。
“也許,那個紅發女人是在虛張聲勢。”
他思來想去,想到他們其實對于彼岸的來歷與身份也一無所知,只通過發色以及她與塞德里克索恩的互動猜測她也是那滅亡一族的幸存者,那么,這么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野女人,她說話的可信度又有多少?
至少從她在餐桌上表現出的禮儀,以及她對待大皇子的態度來看,都透露出那來自帝國最底層平民的氣息。
而在貴族們眼中,帝國下層的平民向來都是愚昧無知的。
狹窄的視野決定了他們的思維局限,若非如此,帝國也沒法通過一場狩獵貴族的游戲來左右人心。
無知與恐懼讓平民們不敢反抗貴族,因為這場游戲向所有人的內心深處植入了一個概念——是帝國與貴族保護了他們免于受到魔王與它爪牙們的侵襲,一旦沒有了帝國,那些邪惡的存在隨時都有可能闖進他們的家里,把他們撕成碎片。
享有特權則是王室與貴族應得的權力。
黑色斗篷男十分懷疑彼岸若是成長于這樣的環境下,她的判斷又能有幾分可信度。
所謂的毀滅過一個紀元,這聽起來更像是帝國某種夸張化的宣傳。
“也許事情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糟糕。”
“無論她的話是否可信,這都是件好事,不是么?”
閉關了一整夜的大皇子臉上又一次浮現出了往日的笑容,他當然不會完全相信那個來路不明女人的鬼話,但這恐嚇式的忠告倒是讓他忽然產生了另一個絕妙的想法。
這是可以成為他接觸“火種”的機會。
這也是亨利王室被賦予“火種”的命運——當毀滅日到來時,唯有這份“火種”能為他們帶來希望。
“新一任的魔王出現了。”
與此同時,伊莉雅踏上了與大皇子截然相反的旅途。
盡管彼岸透露的秘密如天方夜譚,但她卻完全相信了彼岸的警告,因此她連夜敲響了大賢者塞拉宅邸的大門,房門里先是傳來一陣雜亂的響動,接著衣衫不整的塞拉滿臉不耐煩地開了門。
“又是你,伊莉雅。”
“塞拉,我需要你使用一次預言術。”
“你又發什么瘋?”
塞拉脫口而出。
“我查到那個白發女人的身份了,凜冬魔女,毀滅過一個紀元的罪人!”
這一次,她有了充足的理由,充分到足夠讓大賢者塞拉施展一次對壽命和靈魂產生損傷的預言之術。
因為相比于毀滅的銀輝帝國,這一點折損的靈魂與壽命無足輕重。
“凜冬魔女?毀滅紀元的罪人?你都是從哪聽說的?”
“那個毀滅一族的幸存者。”
這就是說話的藝術。
如果伊莉雅直接說出“紅發小姐”,或者“其實連真名都不知道的野女人”,那么塞拉多半會直接把門關上,將她拒之門外。
“塞德里克索恩?”
塞拉一愣。
畢竟這是帝國人最先想到的名字。
而帝國軍統領的話自然可信度很高。
伊莉雅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她強調了自己的來意,“一次預言術,塞拉,這關乎到帝國的未來,我首先需要知道凜冬魔女現在正在醞釀著什么陰謀!”
考慮到凜冬魔女的身份,伊莉雅懷疑現在極有可能整個王宮都被她控制了。
此時此刻的凜冬魔女,一定躲在王宮的某處,醞釀著毀滅帝都的陰謀。
她對此深信不疑。
但她仍需要大賢者塞拉來證明自己的判斷,因為預言術感知的畫面是既定的事實,沒有任何人能質疑預言之術的真實性,而那將成為她討伐魔女的開始。
她當然不能與凜冬魔女正面交戰,但圣魔導士和大賢者的名號足以暗中說服許多人,其中就包括了帝國軍的統帥,塞德里克索恩,他將成為對抗凜冬魔女的王牌。
“……進屋吧。”
塞拉縱然心中有百般不情愿,但面對如此嚴重問題,她也只能妥協。
宅邸里就有布置預言術法陣的,宅邸樓下還設置了專門的祈禱間,不過自從討伐魔王的旅途結束后,她的祈禱間就再也沒有用來祈禱過,倒是給許多白白嫩嫩的小男孩私下里補習過課程。
祈禱間的燈還亮著,更換成了曖昧的色調。
“你先出去。”
塞拉冷著一張臉囑咐道,一個同樣衣冠不整的小男孩頓時用布裹著身子,低著頭朝樓上跑去。
隨著施法材料的布置完畢,塞拉來到了法陣中心的位置,她用儀式匕首割開手腕,讓精血流入儀式碗里,伴隨著晦澀難懂的咒語,銅鏡上折射出了王宮里正在發生的畫面。
伊莉雅屏住了呼吸。
邪惡的凜冬魔女,就讓我來拆穿你的真面目吧!
“啊——!”
鏡面里折射出的畫面卻又一次讓她手腳冰涼,呆愣在了原地。
只見那白發少女以曖昧的姿勢坐在伊森的腿上,左手托著盤子,里面擺著精細的點心,她瞇著眼,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我在廚房里找到了一些食材,喏,這是你最喜歡的水果凍。”
晶瑩剔透的水果凍有著不亞于永恒王冠餐廳出品的吸引力,里面有草莓、樹莓、藍莓,還有一種紅色的不到指甲蓋大的水果。
誘人水果凍被送到了伊森嘴邊,伊森卻面露難色。
伊森的表情成為了伊莉雅最后的希望。
也許……
伊森也受到了魔女的蠱惑和脅迫,這看似普通的水果凍里,其實施加了某種可怕的材料。
“塞拉,那紅色的果子!魔女把它混在了其他的水果里,這一定是某種用于蠱惑人心的……”
“那TM是枸杞!”
塞拉氣得嘴唇都在發顫,她已經忍不住要罵人了。
她消耗了靈魂,消耗了生命力,換來的就是這么一副別人秀恩愛的場景。
她甚至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
“來,這些都是你的。”
鏡中的白發少女把水果凍送進了伊森嘴里,笑瞇瞇看著她吃完了一整盤水果凍。
這和毀滅紀元的魔女有哪怕一丁點關系嗎?
“你先別急,魔女接下來肯定就要對他實戰咒語了!你看……”
伊莉雅的話又一次戛然而止。
凜冬魔女的確心動了,鏡子里,兩個人臉貼在了一起,嘴唇也離得越來越近,白發少女眼中水波流轉,緊接著期待地閉上了雙眼……
鏡中的影像被切斷了。
她顫顫巍巍地看向塞拉,發現對方正面色蒼白地捂住手腕處的傷口,臉色嚇人到仿佛一個隨時都會暴起傷人的背脊龍。
這樣的景象塞拉實在再熟悉不過了,包括那枸杞的用處。
“塞拉,其實……”
“伊莉雅!”
塞拉極力壓抑著怒火,同時把伊莉雅永遠地列入到了黑名單里,“你給我從我的家里滾出去,立刻,馬上!”
與此同時,另一邊。
“其實,我突然想起來有點急事。”
伊森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凜冬猶如一只大貓似的掛在她的身上。
作為一名法系職業,他今天從早醒來就一直為了慶典時跑前跑后沒停過,此刻腰酸背痛腿腳抽筋,體力已經到達了極限。
“什么急事?”
“其實勇者已經到帝都了,我要和他接洽一下。”
“你不是已經累得走不動了么?”
“可這件事……”
“又不是非得你親自出面。”
凜冬心意已決,“你去里面躺著,一會我替你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