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預料之中的毀滅。
整個城市在剎那間灰飛湮滅,當白色的光輝散去,輝煌的真理之城只剩下了一片廢墟。
編號52模擬因意料之外的天體現象宣告失敗,正如009號觀測所說,銷毀所有實驗設施,再也沒有一等公民到三等公民的循環,你們可以“回家”了。
但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甘愿接受失敗,接受自己的命運。
被仔細挑選出的特等公民說服了模擬的主持者,說服他們沒有失敗,盡管星艦在黑洞深處失去了音訊,但他們也看到了能將模擬繼續下去的契機——那朵從天而降的隕石,盛開在廢墟之上的黑色蓮花。
傍晚19:41。
在地表毀滅14小時過后,一支身穿防護服,全副武裝的小隊打開了避難所的大門。
與此同時,人道實驗室里,一批年輕的實驗對象被列入了名單。
這些孩子都是經過了前期篩選出來的佼佼者,盡管他們仍然無法走上超凡者的道途,但他們經歷過的實驗至少證明了他們的耐受力異于常人。
負責主導這項實驗的是陳昭明博士,他是生物科學領域最頂尖的學者,也是這避難所所有生物實驗的負責人。
凜冬又一次打開了實驗室的大門。
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忙碌著,他們每個人都面色凝重,因為再過不久,冒著生命危險前往地表的勘探小隊就會回到這里,將承載所有人類希望的樣本帶回實驗所,所長相信,那將會成為一切的關鍵。
她忽然想起自己經歷過這些,透過窗戶注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凜冬朝著其中一間隔離走去。
里面是一個抱著白色貓咪的小姑娘,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安靜地待在隔離室里,而房間里的小女孩則全然沒有注意到她,依舊專注地觀察著走廊。
作為挺過了數次實驗的幸存者,她的身上發生了許多變化,
潔白的發色與紅色的瞳孔,這都不再屬于一般人類的特征。
于是,她也得到了一些特權。
比如說把一只闖入了實驗室的貓留在身邊。
她一直都覺得貓咪是最自由的動物,至少要比從記事起就身處實驗室的他們要自由得多,這只貓咪比她見識更廣,也去過更多地方,而伴隨著剛才的地震,以及城市毀滅的消息,它可能成為了這個城市里的最后一只貓咪。
而事實證明貓咪的洞察力要比人類的敏銳得多。
白色的布偶貓因為她的到來變得有些不安,盡管理論上來它無法認知到她的存在,卻時不時地瞟向凜冬所在的方向。
白貓感受到了威脅和壓力,已經陷入了哈氣的邊緣。
凜冬揚起嘴角,她將食指緩緩貼在隔離室的玻璃上,對準了白貓的嘴巴,輕輕為它畫上了一個笑臉。
不多時,實驗室的門敞開了。
所長陳昭明獨自一人走了進來。
盡管他看上去既憔悴又焦慮,但卻還是盡可能地克制住內心的情感。
那朵黑色的蓮華里蘊含著希望,它能幫助人們重建他們的城市,在未來的某日重新回到陽光下生活,可事實真是如此么?
答案顯而易見。
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也沒有任何精密計算的結果。
陳昭明甚至不知道當他們研究那朵黑色的來蓮花,嘗試將其中的未知能量注入人體究竟會發生什么,也許這只會變成另一次失敗,實驗體的基因序列迅速崩潰。
然而當民主議會提及此事時,他依舊給予了肯定的答復。
他們的世界已經毀滅了。
總要有一些希望才能讓剩下的繼續前行,不是么?
哪怕那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陳昭明走進了隔離室里的女孩,躊躇了幾次,都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此前經歷過太多這樣的場景,早就該對此麻木了才對,那些被送去手術室的孩子十有八九的無法存活下來,而研究者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所有的失敗與死亡都會讓他們更加接近真理。
陳昭明逐漸了解到了自己彷徨的原因。
因為這場實驗參雜了他的個人情感,他和避難所的人們一樣,都迷失在了迷茫之中。
他們需要有人來將他們從泥沼里拽出來。
盡管眼前的畫面任誰看見了都會覺得滑稽可笑,因為他們似乎希望從一個孩子身上得到答案,但他們必須繼續下去。
所以陳昭明彎下了腰,臉上浮現出了溫和的笑容。
他將雙手搭在了白發女孩的肩頭,這看似是長輩對于晚輩的安慰與鼓勵,但實際上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干涸的嘴唇顫動了幾下,聲音也與往日大相徑庭。
在仔細研究了“道途與信仰”理論之后,陳昭明看見了科學之外的世界,也許他們早就該改變思路了。
也許科學的終點,便是信仰的起點。
而眼下,也只有神靈才能拯救他們,為他們帶來希望了。
就如,帝國歷史中描繪的正位神們一樣,祂們也曾帶領人類走出了最黑暗的時代。
“你……愿意成為神靈么?”
與此同時,52號避難所,生物實驗室。
“梅林,宋憲,到此為止了!”
一聲嚴厲的怒喝從入口處傳來,這一次前來阻攔他們并不是避難所的安保隊伍,亦不是委員會的成員。
陳啟獨自一人,唯一具有威懾力的便是他緊握著的手槍。
他不知道梅林究竟對安保人員說了些什么,他們不但放走了宋憲,還任由他們闖進了這間實驗室。
避難所已經徹底亂套了。
自委員會失聯已經過去了數日,高層早就嗅到了異常的氣息,而要不了多久,這壓抑不安的氛圍會就會影響到避難所里的每一個人,最糟糕的情況可能是引發一場暴動——在避難所建立初期,就曾有一位貧民區的意見領袖質疑了物資的分配以及委員會的權威,領導平民區的人民發起了一場暴動。
那時陳啟年紀尚幼,他在電視上目睹了那場審判。
暴動最終以失敗而告終,叛黨林覺被執行了槍決,他聽見了電視里的槍響,子彈貫穿了叛黨的頭顱,失去了支撐的軀體倒地上。
那是陳啟第一次目睹人類被奪走生命的過程。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即使面對槍口,梅林的臉上卻沒有展現出任何恐懼。
這又一次觸動了陳啟的內心,因為當時在電視里被執行槍決的男人也是如此,在即將被處決時,他依舊“不知悔改”地挑戰民主議會的權威。
“總有一天,會有人發現你們掩蓋的真相……那一天一定會到來。”
不知不覺間,梅林與叛黨的模樣竟然重迭在了一起。
明明不同的年齡,不同的樣貌,從時間維度而言,他們也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才對。
還是說……
哪位叛黨在臨死前就預見了梅林的存在?
“沒有人愿意讓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劊子手,曾經奪走過上百人的生命,尤其……他們還都是孩子。”
梅林說道。
隨著生物實驗室的廢棄,避難所的人們逐漸淡忘了這里的存在,而那些曾經在生物實驗室工作過的研究者們也都默契地保守了這段秘密,他們后來得到了委員會良好的安置,而如今包括陳昭明所長在內的所有人都已死去。
這似乎是無形的詛咒。
所有參與過實驗的研究者都沒能活過65歲,陳昭明已經算是最長壽的幾位之一。
他將光鮮的履歷帶進了墳墓,死后被委員會認定為最杰出的學者之一。
“我說了,停下,接著去向警衛自首!”
陳啟咬牙切齒,但無法對梅林的指控做出任何正面回應。
“部長,你來的正好。”
梅林不為所動,“這里有幾份重要的實驗記錄被銷毀了,在地表毀滅后,你的父親曾經主導過一項實驗,我想知道實驗的具體內容。”
“這和你無關。”
“很遺憾,這不但和我有關,而且和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關。”
梅林搖了搖頭,“請放心,我不是來對陳昭明先生進行道德審判的,我們來到這里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個實驗和凜冬相關。”
而那個降神于生物實驗室的孩子,成為了神。
陳啟沒有回答,他也不打算回答任何問題,他一步步朝著梅林走去。
委員會處決叛黨領袖的畫面在他腦海里浮現著,提醒著他人體的脆弱,無論是誰,只需要一顆擊穿頭顱的子彈就能讓他永遠地閉上嘴巴。
現在的梅林不再是“異世界”強大的元素塑能師,他和避難所里的所有人一樣,都只是一個普通人。
梅林亦沒有任何退縮。
“他們需要一位神靈帶他們走出最黑暗的時代,而他們成功了,沒錯吧?”
“他們成功了。”
回答梅林的是一個不期而遇的聲音,聽到從身后傳來的響動,陳啟猶如驚弓之鳥一般轉過身,將槍口對準不知何時出現的莊曉。
莊曉此刻面色蒼白,依舊處于切出“夢境實驗”后的虛弱狀態。
就在不久之前,她目睹了星艦的迷失,以及真理之城的毀滅。
更糟糕的是,她隱約知曉了他們真正的身份。
只是一些被工廠拼接在一起,被重復使用,用于填充模擬的道具。
然而,他們的其中一些人幸運地擺脫了“人偶”的身份。
“他們找到了‘神性因子’。”
用破碎的觀察者009,還有潛藏于黑洞深處的未知存在。
融合了兩者能量的碎片墜落在了這個毀滅了的城市,開啟了由幸存者自發主導的編號53的模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