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庫尼奧緊握韁繩,身體隨著馬鞍而起伏。
他胯下的戰馬噴著白氣,在晨曦中踏過這片平原最松軟的土壤。
他翻身下馬,抓起一塊土地捏了捏。
黑色的土壤濕潤而黏膩,法蘭那邊的輕犁,根本耕不動這里沉重的土壤。
必須得使用極重的輪式犁,配合鐵犁頭才能開墾這里的土地。
拉庫尼奧站起身,視線忍不住飄向遠方。
遠處的地平線模糊在薄霧中,只有幾處低矮的丘陵點綴在南方的天際,那是靠近荊棘園邊境隼山山脈的影子。
蒼空中的鷹隼,正如游魚一般環繞著山脈飛行。
隼山山腳下的塞恩河——熊堡人的母親河,蜿蜒如銀蛇朝著南方的瑙安河匯聚而去。
近處腳下肥沃的黑土,混雜著早春的枯草味和濕潤的河泥氣息。
只可惜,這里是一片荒地。
顯然,諾恩人并沒有普及輪式犁,更不要說圣聯新出產的馬拉式收割機了。
眼前一望無際的咆哮走廊平原,正如騎士團長老們所說,平坦得如同一塊鏡子。
來自騎士團長老們的經驗判斷并沒有錯,根據艾爾學者的地理書籍記載,咆哮走廊丘陵平均高度不到200米。
在荊棘園北部群山與熔爐高原像是兩堵長墻,將一片平坦的土地夾在中間。
咆哮的北風從此穿過,因此得名為咆哮走廊。
咆哮走廊與荊棘園或碎石原不同,它并不是一個地區名詞,而是一個地理名詞。
這是一塊極其狹長,又極其廣闊,一路從金角灣延伸至龍眠山脈的土地。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既有文明的諾恩大君領地,也有野蠻的諾恩部落村社。
帝國人總是將諾恩當做一個整體看待,可實際上,諾恩是艾爾人東渡時對東大陸蠻族的蔑稱。
意思是不持有經書的人。
可事實上,諾恩人內部還要分成無數個部落,甚至連語言都互相不通,更遑論文化了。
這也是為什么在選舉君主制的神圣艾爾帝國內,諾恩王國還要繼續選舉君主。
因為他們根本就是誰都不服誰!
盡管因為經濟和地理因素,讓諾恩人劃分為南北兩個部分,可這并不代表他們內部的離心力就不存在了。
對于主管北方入侵戰事的拉庫尼奧而言,這種狀態是最有利于分而擊之的。
出于這份離心力,再用連續幾仗打出威懾,只要能保證當地大君的權位,他們的投降幾乎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設。
拉庫尼奧雖然是萊亞人,可是他自小生活在邊境,算是半個諾恩人。
事殊時移,他作為舊日的騎士團大團長,居然又是招降了榮耀的邊境騎士團,又是發動了對諾恩同信兄弟的猛攻。
可他沒辦法啊。
法蘭的發展太順利了。
原先吉吉國王被俘,他帶著孔岱親王的兩個兒子,本來是在運作重歸萊亞王座的。
他本以為圣聯會殺吉吉國王以泄憤,那樣他就能正好帶著孔岱親王的遺腹子長子拉斯洛登上萊亞王位。
只要拉斯洛坐上王座,戴上王冠的那一刻,他就終于能夠退休了。
可恨那圣聯,不僅沒殺吉吉國王,甚至還放走了他。
如今萊亞一個攝政公,法蘭一個囚禁國王,王座上實在太擠了。
擠著擠著,就把拉斯洛擠出了繼承順位。
不僅從豪華的宮室換到了野外的修道院,甚至連吃穿用度就都越來越少。
至于那個修道院,更是不用說,士兵比僧侶都多。
意思還不明顯嗎?
你們已經沒有用了,要是乖乖的還能保你們一命,要是不乖僧侶也可以拿起劍的。
本來拉庫尼奧都有些絕望了。
然而,情況卻是在三年前發生了變化,一個血仆找到了他,并向他提起一項交易。
直到今天,那一幕在拉庫尼奧的腦海中仍舊清晰。
那是一個安靜的晚上,拉庫尼奧在院子里乘涼。
那個血仆鬼魅般出現在他面前,像是火獄中的魔鬼向他提出了一個交易:
“你向王庭效忠,我幫你們逃出去,并幫助你們金雀花復國,而王庭只要金角灣與咆哮走廊。”
拉庫尼奧本想大聲拒絕,可查理八世沒有給他留下不賭的余地,他只能賭這個可能性。
這個交易看似是“事成之后五將軍五大臣隨便你挑”的政治騙局,但仔細想來卻是有一定可行性。
畢竟王庭的源血有限,維持族群存在都是問題了,更遑論擴張族群。
這也是帝國對于王庭不會大規模擴張的底氣來源。
至于咆哮走廊與金角灣,對于王庭來說,已然是非常大的胃口了,絕對到達了王庭的擴張上限。
在攻下這兩處土地后,王庭肯定是需要緩沖區的。
此時,讓拉斯洛認瑟法葉一個教母,做一個萊亞的兒國王,也不是不行。
拉庫尼奧年紀大了,如果此時再不出手,恐怕金雀花真要飛入尋常平民家了。
“為什么是我?”
“你是唯一與圣聯交過手,且一定程度壓制圣聯的人。”那個光頭血仆的聲音縹緲,“你熟悉咆哮走廊,對邊境騎士團更是了解,我需要你的意見。
別擔心,我們和孔岱親王那個蠢貨不同,在瑟法葉殿下的偉大領導下,我們是容得下意見,經得起檢驗的!
……你可能不知道,如今偉大的長生主已然降臨,瑟法葉殿下就是祂選定的永世神選。”
能夠帶金雀花王朝的血脈逃亡,這一個條件,就足以拉庫尼奧考慮。
更何況如今帝國,沒有人愿意收留他這個前前朝之子,他們早已無處可去。
王庭反倒是有一絲復國的希望。
所以拉庫尼奧賭了,又沒有完全賭。
孔岱親王的事跡告訴他,不管做什么,一定要留一個備份。
于是他留下了拉斯洛的弟弟斯迪卡爾,帶至少還能延續下金雀花王朝的血脈。
趁著士兵和守衛換班,外加外界接應,拉庫尼奧迅速帶著拉斯洛從修道院中逃走,坐上了前往王庭的海船。
等到了血肉王庭,拉庫尼奧本以為要先蹉跎適應一陣。
但奇跡發生了,當天他到達無光城,便被告知“瑟法葉殿下已經決定了,就由你來擔當王庭北路軍的司令。”
安置好了拉斯洛,面見完了瑟法葉,又在督軍的安排下與北路軍諸多吸血鬼將領見了面。
拉庫尼奧便一手接管了王庭北路軍的指揮。
接下來,在最熟悉邊境騎士團的拉庫尼奧手中,騎士團屢屢挫敗,招都破不了。
沒用多久,就是一路打到了鐵流堡。
本來鐵流堡還要攻擊一陣,結果那位魔鬼般的光頭血仆再次出動,直接勸說了埃梅里克投降。
接下來一年的戰事,便是拉庫尼奧連續幾場大戰,打的熊堡人落荒而逃,望風而降。
占據了鐵流堡、金湯堡與肥牛堡,咆哮走廊的防線已破,只剩下一些局部需要打掃。
等打掃完這些局部,估計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圣聯了。
每次想到這,拉庫尼奧都會感覺頭皮一緊,呼吸一窒。
“咳咳咳——”因為這一窒的呼吸,倒讓他大吸幾口冷氣,忍不住咳嗽起來。
“我說,拉庫尼奧閣下。”一個沙啞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一個帶著大金耳環的三米多高的肥胖男人走來,“你這身體可還好嗎?要不然還是轉化為血族吧?”
“不勞您操心,好的很,山魯安督軍閣下。”拉庫尼奧直起了身軀。
“何必呢?人類的身份就那么重要嗎?”名為山魯安的食人魔,大口嚼著嘴中的人腿肉。
拉庫尼奧沒有回答,只是扭頭不去看同胞的白骨:“閣下,諸軍統帥都集合完畢了嗎?”
山魯安自討沒趣,丟開白骨:“都到了,你再快走幾步,就能看到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