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昂爾若克沒有細看,可如果貼到近處就能看到那玻璃之間的鋼骨架。
那玻璃穹頂遠看只覺透亮,貼到近處才見門道。
支撐的鋼骨架是規整三角桁架,鋼條光滑筆直,鉚釘鎖死接頭,拼出一個個緊密三角。
這結構最穩固,哪怕穹頂跨度二十多米,也能穩穩撐起重量。
骨架間嵌著平板玻璃,半人高的正三角玻璃,邊緣打磨得沒一絲毛糙。
玻璃與鋼骨的縫隙嵌著史萊姆膠壓條,既能固定又能擋雨。
陽光透過玻璃灑下,地面投下交錯的黑影,連空氣中的塵埃都看得清清楚楚。
昂爾若克的目光粘在鋼骨架上,方才還帶嘲諷的嘴角顫了顫。
他在法蘭長大,太清楚鋼鐵金貴。
法蘭頂級冶鐵工坊,一年精鋼不夠打三十副騎士甲。
尋常貴族家,才能在祖傳盔甲上見到鋼鐵,只有最頂級的貴族才能擁有白晶鋼。
而在這,圣聯居然在用成噸鋼搭穹頂。
他下意識伸手想摸鋼條,指尖沒碰到又收回。
剛剛驚訝的瞬間,立刻被他用不屑蓋過:“哼,鋪張浪費!”
阿列克謝皺著眉,看了一眼巴萊里,兩人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戲謔。
清清嗓子,阿列克謝故作疑惑看巴萊里:“這穹頂用這么多鋼,是不是太浪費?諾恩有這鋼,能給射擊軍全換鋼甲。”
巴萊里像聽了怪事,一臉古怪摸阿列克謝額頭:“你在機車上睡糊涂了還是失憶了?圣聯熟鋼一噸就比生鐵貴幾個第納爾銀幣,農戶都能買鋼犁。”
“什么……你撒謊!”
輕笑一聲,阿列克謝從旁邊的報刊亭拽過一張報紙,指出物價表那一欄。
“喏,你自己看,這可是真理報上的,圣聯不可能拿自己的信譽開玩笑吧?”
昂爾若克的臉色“唰”地變了,他抿抿嘴,想說什么卻又停住。
巴萊里見他神色扭曲,拍了下腦袋:“哦對,你從法蘭來,不知道圣聯的情況,可以理解。”
將他拉到鋼骨架旁,巴萊里指上面鋼印:“這是圣械庭鋼鐵廠的,改良電爐煉鋼法,一天能出好幾噸,十好幾噸呢。”
阿列克謝則立刻跟在后頭補傷害:“現在圣聯年鋼產量,比法蘭、萊亞加起來還多三倍,還沒算小作坊的。”
頓了頓,巴萊里又指穹頂玻璃:“至于這玻璃為什么不塌,我想這是你最關心的問題,我現在告訴你,以免你提心吊膽的。
這不是法蘭的小塊彩玻,而是新配方,工場生產,一次出幾十塊大平板,很便宜。
急流市新修的工藝圖書館,整面墻都是這玻璃,比你在法蘭見的貴族府邸窗戶還透亮。”
昂爾若克站著,耳朵嗡嗡響。
這么多鋼,能裝備多少憲兵騎士,能武裝十萬大軍。
若用在軍事上,誰能擋?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上頭頂。
可轉念一想,他又松了口氣。
還好,圣聯把鋼用在造穹頂、做玻璃上,沒打成武器。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鋼鐵工藝不行也白搭”,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眼前鋼骨拼得嚴絲合縫,玻璃沒一點氣泡,法蘭最好的工匠也未必行。
一向能說的昂爾若克,第一次陷入沉默。
見火候到了,兩人倒是沒再多逼,只是笑著繼續前行。
而昂爾若克,則跟著阿列克謝和巴萊里,腳步發沉地往前走。
穿過穹頂下的主街,前面展區更熱鬧,滿是叫賣聲和驚嘆聲。
攤主擺弄拳頭大的黃銅猴子,紅絨小褂,背后有發條匙。
擰幾圈,猴子舉爪“啪啪”鼓掌,黑琉璃眼睛滴溜溜轉。
“這是最新款發條猴子,還能吱吱叫!”舉著發條猴子,攤主笑得合不攏嘴。
至于隨同父母來的市民孩子們,哪兒見過這么高級的玩具,哭著喊著要。
沒過多久就售出了一大批。
旁邊攤位更有意思,擺著金屬指套,上面有可調力度的彈簧裝置。攤主喊:“這是腦瓜崩輔助器!”
一個穿背帶褲的小伙子對著一個甜瓜一彈,只聽咔吧一聲,那甜瓜登時從中裂開。
他換成木板,再一彈,又一次從中裂開。
攤主大聲吆喝道:“三檔力度,跟朋友鬧著玩、教訓學徒都好用!”
再往前走,是個微型劇場,舞臺只有桌子大。
里面站著巴掌高的機械人偶,穿精致絲綢衣,有國王、王后、騎士。
工匠轉舞臺側面的發條,齒輪“咔嗒”響,人偶動起來。
國王坐寶座點頭,王后提裙擺轉圈,騎士揮小劍“戰斗”。
太神奇了。
阿列克謝看得目不暇接,越看越興奮,拉著巴萊里的胳膊:“圣聯這機械水平,再發展幾年,種地都不用人了!”
昂爾若克跟在后面,沒說話,卻也被新奇玩意兒吸引。
角落攤位圍滿人,他走近看。
是個“史萊姆全自動濾床”,帶著玻璃的木箱里,裝著淡藍色史萊姆,以及一對旋轉刀片。
提取藥劑從一端流進,過濾后從另一端分三層流出,分別就是史萊姆汁,液與膠。
而周圍則是一群來自黑蛇灣巫師家族的代理人,一張張地將匯票與鈔票砸在桌子上。
在一側,被發條倉驅動著,一人高的圓輪自行車堂而皇之地路過。
再向前,一條裝了四個輪子的陸行獨木舟行駛在寬闊的路面,被無數旅客追逐驚嘆。
由于處于以太時鐘覆蓋范圍內,這些發條機械不需要臃腫的月汞阻尼液的儲存桶。
自然,它們也是不需要任何封閉外殼來保證阻尼液不流失。
于是,幾乎所有的零件都裸露在空氣中,肉眼可見那精密的機械傳動。
一卡一卡轉動的黃銅齒輪。
前后來回挪動的彈簧和傳動桿。
上下開合的機械關節。
仿佛時鐘表盤般的發條倉白銀儀表盤。
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陽光下,甚至旁邊的建筑上,都有著發條升降梯。
緩緩轉動齒輪就這么暴露在眼前,這么巨大的齒輪,居然不用任何牲畜驅動。
恍惚間,昂爾若克居然有一種感覺,這里好像不是什么異國他鄉,而是未來的某一個時代!
陷入了少有的迷茫中,他只是麻木地向前走著。
每一次想賣弄學識,剛剛的水晶穹頂就會在腦海中閃過。
“快,快躲開!”
昂爾若克茫然抬起頭,思維回歸之際,卻是聽到一陣雜亂馬蹄聲傳來,還混著金屬吱呀響。
“快躲開!機械馬發狂了!”
轉過身的時間,昂爾若克的瞳孔都在震動。
那是一匹馬,那居然是一匹半人高的機械馬!
該死,機械動物化是帝國千年無解的難題,這種平衡性,除非機械里有個真的生物腦。
可眼前呢?
鐵皮軀體,流線型的馬腿外殼,關節處露著齒輪,眼睛閃著熒石的紅光。
它的前腿時不時卡頓,卻越跑越快。
圣聯的機械居然到了這個程度了嗎?今天能造發條機械馬,明天豈不是能造發條機械人了?
路邊小攤被撞得東倒西歪,發明人則面紅耳赤地沖在身后,絕望地大喊:“你什么時候學會跑的?我的設計只能走啊!”
旅客尖叫著躲遠,巴萊里更是臉色大變,拽住昂爾若克往柱子后拉:“快躲!機械馬齒輪卡住了,控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