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7年9月7日。
圣械廷中央大街。
在大街邊一家老字號的咖啡館里,角落的卡座中,銅制咖啡壺咕嘟咕嘟冒著蒸汽。
站起身,德旺貝用火鉗壓住壺蓋,另一只手提起咖啡壺。
深褐色的咖啡液汨汨流下,便順著壺嘴流入格雷勒班的陶杯。
混著肉桂粉的濃郁焦香,登時在狹窄的卡座間彌漫開。
不過格雷勒班的視線完全不在咖啡上,他將一管嗅鹽放在鼻子下醒酒,視線完全聚焦于窗外。
圣械廷的中央大街兩側,已經掛滿了明黃色的博覽會橫幅與三角彩旗。
橫幅上,用簡化萊亞文和艾爾文雙語寫著——
“萬國博覽會9月12日正式開放。”
“歡迎各位,見證圣聯的奇跡!”
“圣械廷,發條永不息之城!”
風吹過的時候,橫幅與彩旗像波浪一樣翻涌,晃得人眼睛發花。
至于擁擠的街道,走過去十個行人,就有四五個是外來行商旅客市民。
他們大多是穿著絲綢坎肩或呢絨外套的南北商人,身邊總是跟著個提了沉甸甸的樣品箱的小伙計。
如果去碼頭,那更熱鬧。
一個個碩大的木箱,印著“法蘭花丘城紡織行會”“諾恩金門堡鎏金行會”“圣聯好果汁聯合果品公司”的字樣,被搬運工抬下船。
是的,霍恩除了邀請了圣聯本土的發明家工程師外,帝國各地的他都邀請了。
“這些叛徒。”格雷勒班盯著窗外一個法蘭行商,晃動著咖啡杯,“沒腦子,跑來給圣聯送錢。
他在圣聯花的每一枚第納爾,都會變成射向法蘭小伙子們的鉛彈!”
德旺貝攪動著牛奶,卻是無奈:“別這么說,格雷勒班老大,圣聯的博覽會給了他們王室都不給的機會。
只要能在發明競賽里拔得頭籌,就能拿到圣聯的投資,還能獲得專利授權。
換做是你,你干不干呢?”
格雷勒班理解歸理解,但并不妨礙他咒罵這群叛徒。
見格雷勒班不管,德旺貝自顧自從口袋里掏出一本折迭的小冊子閱讀起來。
這是圣聯免費發放的《博覽會指南》,十六開十幾頁的小冊子,還附贈一張地圖。
不僅標注了各個展區的位置,還詳細寫著每天的展品和演出。
什么奔馬之約場地的開始時間,發條織布與人織布的比賽,大胃王比賽,煉金藥劑試喝等等。
甚至還有“自行車與驢子競賽”“騎士手劃艇與發條快艇競賽”這種經典人工隊大戰機械隊。
這個創意在后世算是泛濫,可在現在卻是能吸引一大批目光。
“你看這個。”德旺貝指著地圖上用紅筆圈出的競賽區,“要我說,街上那些行商一半是來參展的,一半是來看熱鬧的。”
格雷勒班瞥了一眼小冊子,嘴角撇了撇:“不過是些小把戲,騙騙沒見過世面的平民罷了。”
話雖這么說,他的目光卻停在了“發條機車”的標注上。
“說起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么?”德旺貝放下咖啡勺,身體微微前傾。
“發條機車啊。”格雷勒班壓低聲音,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現在已經是博覽會籌備的第五天了,圣聯的報紙天天報道。
今天說萊昂納多式車床加工出多少個合格零件,明天說矮人工匠攻克多少傳動軸難題。
全是勝利,一天五十個勝利,兩天一百個勝利,連一點挫折都沒有,你信嗎?”
德旺貝皺起眉,盯著報紙看了半晌,才緩緩開口:“確實不對勁,太假了,像是在刻意掩蓋什么。”
格雷勒班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圣聯就會搞這些花架子,把民眾哄得團團轉。
騙騙民眾也就算了,可別真把自己也騙了,還真以為勝利了。
要是他們真報道遇到了什么困難,我倒還覺得,發條機車說不定真有造出來的可能。
現在全是勝利,我反而不信。”
把報紙卷成筒,德旺貝在手里輕輕敲著:“話是這么說,但咱們不能只靠猜。
我建議你還是找來負責工坊情報的人問一下,他應該知道具體進度。”
雖然法蘭的王國密探群體魚龍混雜泥沙俱下,但核心人員,尤其是有官職的核心人員素質都不差。
換做是普通法蘭密探,此刻估計都要酒館連開十天香檳了。
別懷疑,法蘭人就是這樣的。
可這倆人卻是絲毫不敢懈怠,仍舊要確保萬無一失,哪怕只是做無用功。
格雷勒班沉默了。
他原本覺得圣聯不過是虛張聲勢,可經德旺貝這么一提醒,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行,我叫人來問問。”格雷勒班終于下定決心,抬手敲了敲桌子。
一個穿著黑色呢絨背心的侍應生快步走過來,躬身問道:“先生,需要加點什么嗎?”
“找個安靜的包間。”格雷勒班將報紙夾在腋下,“德旺貝,你先去等著。”
這種情況在圣聯不少見,不過是商人們找個安靜地方搞交易罷了。
尤其現在外來客商涌入,這種情況更明顯。
侍應生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點頭應道:“好的,先生,這邊請。”
他領著德旺貝穿過喧鬧的大廳,來到咖啡館后院的一個小房間。
沒等多久,格雷勒班就領著一個穿著絲綢,指甲里卻有鐵屑的男人推門進來。
這便是工坊方面情報的負責人,代號老橡子。
“工坊那邊,發條機車的進度到底怎么樣了?”格雷勒班沒繞圈子,直接問道,“報紙上那些勝利,是真的嗎?”
老橡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壓低聲音說:“大人,報紙上的話,您聽聽就好。
萊昂納多確實造出了精密車床,加工零件的效率是快了不少。
但您知道,圣孫堅持的《朝圣管理法》實在太拖后腿了。
快不了的,反正我看的那個工坊,速度可以說相當慢了。”
格雷勒班松了口氣,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語氣里帶著幾分惋惜:“萊昂納多倒是個天才,可惜了,不能為法蘭所用。”
德旺貝卻沒放松:“就算如此,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
假如他們故布疑陣呢?你們都知道這群圣聯樞機有多狡猾。”
聽了德旺貝的話,格雷勒班心里的不安又冒了出來。
他思來想去,還是拍了下桌子:“不行,我得親自去看看,光聽匯報我不放心。”
“老大,這哪兒行啊?”老橡子連忙勸阻,“現在查得嚴,您要是去了,萬一被圣械廷的市民舉報就完了!”
“舉報?”格雷勒班嗤笑一聲,“我可以偽裝成是你的小跟班,這些愚蠢的小市民,怎么可能認出我?
況且,事不關己,我就不信他們敢冒著風險去舉報。
我太了解他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懂這個道理。”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至于藏在人群里的密探,你以為我認不出來嗎?
咱們法蘭的密探有什么習慣,圣聯的密探又有什么特征,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真遇到了,直接殺了或者逃跑就是,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
見格雷勒班態度堅決,老橡子也不敢再勸。
他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點頭:“那我去安排,明天一早,我帶您去看看。”
“記得多看幾個工坊。”德旺貝知道老橡子的對外身份是法蘭投資人,多看幾個工坊合情合理。
“好。”既然做了,那就痛快到底,老橡子一口答應下來,“今天下午可以嗎?”
“可以。”格雷勒班爽快地答應了,“能快盡量快吧,越早弄清楚,咱們也好越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