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周過去,互聯網的記憶仿佛被寒風刮過,關于江傾的討論雖不再如最初那般沸反盈天,卻依舊像湖面下頑固的暗流,時不時翻涌上來。
江傾近期的每一個細微舉動,都被無數雙眼睛緊盯著,用放大鏡反復檢視,并附上各種悲觀的解讀。
一張他被路人抓拍到,略顯模糊的側身照在網絡上流傳。
照片里他穿著簡單的黑色羽絨服,獨自一人走在無問科技園,背景是光禿禿的梧桐樹。
營銷號配文:“昔日科技頂流形單影只,神情凝重似遇重大挫折?”
評論區紛紛深度解讀。
“看著就感覺很疲憊,估計撓破頭了吧。”
“眼里的光沒了,估計是想著還是演戲簡單,技術水平已經跟不上了,哈哈哈!”
“看起來壓力真的很大!”
“感覺狀態確實不太好,跟以前意氣風發的樣子差好多!”
“誒,傷仲永啊!終究是被娛樂圈的紙金迷醉糊了眼!”
更有所謂的業內知情人士匿名爆料,稱“無問科技近期內部氛圍壓抑,多次聽到核心團隊爭吵的傳聞”,雖漏洞百出,卻迎合了大眾的想象,被廣泛傳播。
甚至連他被拍到始終如常使用那個舊保溫杯的習慣,也被一些人曲解為“陷入困境,無暇他顧”的象征。
知乎上,高懸的熱帖“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天才江傾的墮落?”下方,聚集了各式各樣的聲音。
高贊回答大多透著嘲諷與看衰。
“瀉藥!事實勝于雄辯,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OpenAI拿出ChatGPT3.5這樣的劃時代產品,而無問科技和它的天才創始人除了沉默,還能拿出什么?承認差距不丟人,丟人的是沉迷明星光環,忘了初心!”
“理性分析一波。江傾的成功有其時代機遇與個人天賦因素,但AI研發是團隊與資本的長期戰爭。無問科技估值雖高,但畢竟年輕,底蘊不足。面對OpenAI這種巨頭,投入上根本無法相提并論,短時間內無法應對才是常態。我們得考慮現實因素,天才也不是無所不能。而我個人認為,所謂的天才,或許只是被過早神化了。”
“看他最近還跑去中科大上公開課,這種行為就是一種逃避吧?真正的戰場不是在大學講堂。只能說,選擇不同,格局不同。”
“有人提到以往國外那些機構和人工智能大佬對江傾的高評價,我們做個大膽的設想,或許他們就是想迷惑我們,讓我們國內對江傾報以希望,也讓他自視甚高,驕傲自滿,逐漸變得不思進取呢?”
“樓上的分析腦洞大開,但是你還別說,聽起來還真是有這種可能性啊!”
當然,其中也夾雜著一些微弱但努力保持理性的聲音。
“沒必要這么早就下定論吧?技術研發有周期,誰能保證江傾不是在憋大招?”
“無問科技在自然語言處理和多模態學習方面有很多基礎專利,我不認為他們會毫無準備。”
“無問可不只是跟中科大關系密切,跟水木不也建立了聯合實驗室,江傾在水木大學的演講可是獲得了國內各大高校的聯合力挺,水平有目共睹。”
“就是,官媒多次出面認可江神的言論,真實水平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可能……可能真的是無問科技的投入還是跟OpenAI這種大公司差太多了吧。仔細想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但這些聲音往往迅速被更多的質疑與“等著看笑話”的評論所淹沒。
江傾與無問科技的沉默,令許多以往只敢藏在陰溝里的妖魔鬼怪都跑了出來,輿論風暴之下,江傾的個人水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質疑。
12月25號,圣誕節。
下午一點五十分,中科大最大的階梯教室早已超越了座無虛席的概念,變成了一個沸騰的能量場。
過道、窗臺、講臺兩側,但凡能下腳的地方都擠滿了人,后面甚至有不少學生自發站著,擠的滿滿當當。
空氣中混雜著暖氣的熱流,年輕人群體的呼吸聲,按捺不住的興奮討論聲,與窗外灰白色的清冷天空形成鮮明對比。
一點五十八分,教室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江傾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披著一件羽絨服,里面依舊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白襯衫,手里拿著那個辨識度極高的“無問科技2018年會紀念”保溫杯。
步伐從容不迫,臉上帶著一如既往地輕松笑容,眼神明亮,掃視著全場。
“江博士來了!”
這聲呼喊瞬間點燃了現場。
幾乎在江傾踏上講臺的瞬間,熱烈的掌聲就自發地響了起來,持續了將近半分鐘才在他的壓手示意下漸漸平息。
“哇,這陣仗。”
江傾扶了扶麥克風,隨手脫下羽絨服外套放在一旁,嘴角彎起一道明顯的弧度,眼神里透著些許好笑的意味。
“我差點以為今天不是來上課,是來開年終表彰大會的。還是說,各位是聽說這學期最后一課有彩蛋,都跑來蹲守了?”
臺下立刻爆發出巨大的哄笑聲。
“江博士我們信你!”
“你是最棒的!江神的含金量他們根本不懂!”
“我們等你放大招!”
江傾笑著壓了壓手,姿態瀟灑自如。
“好了好了,心意收到,再夸我就要驕傲了。言歸正傳,善始善終,今天咱們把神經符號系統的認知邊界這塊硬骨頭啃下來。誰要是走神沒聽懂,課后獎勵習題加倍。”
臺下立馬響起一陣哀嚎聲。
輕松的開場后,課堂迅速進入高效率的知識輸送狀態。
江傾講課時邏輯清晰,引經據典卻又妙趣橫生,復雜的模型被他用幾個生動的比喻就能解釋得十分通透。
講到關鍵處,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板書,筆力遒勁,字跡漂亮得又引來一陣小聲驚嘆,伴隨著手機拍照的咔嚓聲。
互動環節更是熱火朝天。
現場的學生們爭相舉手,問題一個接一個。
有問技術細節的,有問行業前景的,甚至還有學生俏皮地提問。
“江博士,如果用您剛才講的認知模型來分析ChatGPT的對話生成邏輯,您會覺得它在理解還是在模仿?”
江傾挑眉,很欣賞這個問題。
“很好的問題!這就是我們接下來要探討的邊界所在。它目前更像是一種極其精巧的概率模仿,但理解的種子已經埋下。而我們做的,就是想辦法讓這顆種子更快地發芽生長。”
他巧妙地將問題引回課堂主題,引發了又一輪熱烈的討論。
整整九十分鐘,教室里始終保持著這種高濃度的思維碰撞,輕松愉快的氛圍。
這里仿佛是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結界,網絡上的那些質疑、嘲諷、擔憂,在這里沒有一絲一毫的市場。
只有對知識的渴求,對講臺上那個人的全然信任,以及一種共同捍衛著什么的默契。
當江傾合上教案,宣布下課時,意猶未盡的嘆息聲頓時響成一片。
他拿起保溫杯,剛喝了一口水,后排突然有個男生猛地站起來,漲紅了臉,大聲呼喊。
“江博士!別理網上那些瞎扯淡!我們信你!咱們科大的所有人都相信你!”
這一聲像投入滾燙油鍋的水滴,瞬間炸開。
“對!江博士加油!”
“江博士,您可是咱們中科大的宗門圣子,我們無條件支持你!”
“無問科技牛逼!”
“遲早讓他們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實力!”
支持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迅速匯聚成一股強大的洪流,在整個階梯教室里轟鳴回蕩,幾乎要掀翻屋頂。
江傾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的笑容徹底化開,咧起嘴角。
他沒有多說任何煽情的話,只是鄭重地朝臺下鞠了一躬,再抬起頭時,神色鄭重。
“謝謝大家。最好的支持,就是一起做出更好的東西。提前祝各位新年快樂,下學期我們再見。”
說完,他拿起東西,在一片灼熱的目光中,揮著手走出教室。
有些話無需言說。
江傾并未直接離開校區。
穿過幾條熟悉的林蔭道,他來到了校長包信合辦公室所在的行政樓。
得到準許推開門,包信合正戴著老花鏡在看一份文件。
見到他,老人臉上立刻露出笑容,放下文件,摘掉眼鏡。
“喲,我們的大忙人來了?剛下課?我在樓上都聽到你們那邊的動靜了,跟開了鍋似的。”
包信合笑著指了指窗外,語氣里滿是打趣。
“學生們比較熱情,瞎起哄。”
江傾笑了笑,熟門熟路地走到辦公室一側的茶桌前。
“您這兒有好茶吧?剛講完課,渴了。”
“自己翻,最好的在左手邊第二個罐子里,知道你小子嘴刁。”
包信合也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看著江傾動作嫻熟地燙杯、取茶、沖泡,一氣呵成。
茶香很快彌漫開來,驅散了冬日的微寒。
簡單的閑聊了幾句關于課程的情況后,包信合端起小巧的茶杯,吹了吹熱氣,呷了一口,目光從杯沿上方看向江傾,語氣隨意地切入正題。
“外面那些聲音,吵吵嚷嚷也有段時間了。打算什么時候動一動?總不能一直由著他們這么呱噪。我這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江傾正在往公道杯里分茶,聞言動作都沒停頓一下,只是笑了笑,語氣輕松。
“校長,您還不了解我?什么時候做過沒把握的事。總不能別人一吹哨,我就得跟著跑百米吧。總得讓人家先把戲臺子搭夠不是?”
“少跟我打這馬虎眼。”
包信合笑罵一句,放下茶杯,手指虛點了他一下。
“你小子肚子里憋著什么壞水,我還能不知道幾分?我就是提醒你,火候差不多到了就行,吊太久,小心真把人胃口吊沒了,或者……讓有些人覺得你真沒貨了。”
“校長請放心。”
江傾將斟好的茶推到包信合面前,嘴角噙著笑,眼底閃過一絲銳光。
“就算真要塌房,我也肯定先把自己摘干凈,絕不敢連累科大的金字招牌。何況,這房,它塌不了。”
“貧嘴!”
包信合瞪他一眼,但臉上的笑意未減。
他沉吟了片刻,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語氣也鄭重了許多。
“不過,江傾啊,今天叫你來,也不全是我的意思,更不只是關心那些網絡上的風言風語。”
他目光里多了些別樣的意味。
“上面,也有人一直在關注。ChatGPT這一出來,動靜太大了,可以說是石破天驚。關于人工智能的未來,關于我們自己的技術儲備和應對,方方面面都很關心,也很焦慮。尤其是你,還有你的無問科技。上面想知道,面對這個局面,你到底能不能拿出東西來?什么時候能拿出來?需不需要配合?這關系到……很多層面的信心。”
辦公室里的氣氛悄然變得凝重了些。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入,在茶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中漂浮的細微塵埃都仿佛靜止了一瞬。
江傾臉上的輕松微笑稍稍收斂了些。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沒有立刻喝,只是看著清澈透亮的茶湯,沉默了幾秒鐘。
隨即,他抬起頭,神色認真地看向包信合。
“校長,請您放心,也請您轉告上面。無問科技從未停下腳步,我們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肩上的責任,外界期待的分量。技術的突破需要時間,更需要合適的時機。但請相信,我們無問從未讓人失望過,這次也不會。很快,就會有明確的結果呈現給大家。”
語氣沉穩,不再帶有絲毫玩笑的成分。
江傾沒有給出具體的日期,沒有描繪任何宏偉的藍圖,但話語里的篤定,卻像磐石一樣堅實。
包信合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在審視這番話里的每一個字的分量。
片刻后,老人緩緩靠回椅背,臉上露出了徹底放松的笑容,緩緩點了點頭,長吁一口氣。
“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有底了,上面……也能暫時安心了。”
他重新端起茶杯,語氣又恢復了之前的輕松,卻帶著更深的期許。
“現在啊,可是有不少雙眼睛都在盯著你的下一步動作。這把火,可是燒得夠旺了。就等著看你往上澆油,還是潑水了。”
江傾笑了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當然。劇本早就寫好了,只等開幕鑼響。這出戲,總得唱個滿堂彩才行。”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包信合抬起茶杯沖他示意。
“您瞧好了吧。”
江傾也舉起茶杯晃了晃。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茶香依舊裊裊,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下去。
兩人的對話沒有更多的波瀾,但有些重量,已然悄然落下,有些期待,正在無聲地蓄積。
窗內,溫暖如春。
窗外,寒冬依舊。
但某種破冰的涌動,似乎已隱約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