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點，周正楷駕車停在了一家私房菜館門前。
這是一處藏在廬陽老城區的獨棟小院，白墻黛瓦，檐角掛著的燈籠在冬夜里散發著暖黃的光。
門楣上懸著一塊老木匾額，刻著“徽香居”三字，頗有些大隱隱于市的古意。
江傾下車走上前，推開門踏進小院，立馬隔絕了外面的車馬喧囂，里面是另一番天地。
廳堂不大，布置得雅致，幾張原木桌椅，墻上掛著幾幅水墨畫，多是黃山云海徽州民居的主題，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茶香，食物溫暖的香氣。
身著素雅旗袍的女侍者迎上來，確認了預約信息后，微笑著引他向內走去。
江傾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四周，跟在她身后。
穿過一條不長的回廊，兩側是竹影婆娑的小天井，隱約能聽到包廂里其他客人傳出的低語聲，碗碟輕碰的脆響。
侍者在一處名為“聽松”的包廂前停下，轉過頭笑容得體地抬手示意。
“先生，就是這里了。”
江傾微笑頷首，抬手在深色的木門上輕叩了三下。
里面立刻傳來一道清脆又帶著點雀躍的聲音。
“請進！”
江傾應聲推開門。
包廂內的燈光是柔和的暖色調，照得入眼處的一切都多了幾分溫馨。
章若南就站在桌邊，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就這么背著雙手看他。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灰色小西裝外套，內搭簡潔的白色打底衫，下身是原色牛仔褲，襯得雙腿筆直。
一條柔軟的灰色圍巾隨意地搭在椅背上，顯然是她的。
微卷的長發如海藻般披散在肩頭，額前幾縷長發被仔細地束在耳后，完整露出她笑容明媚的小臉。
她沒化濃妝，只淺淺勾勒了眉眼，唇色是自然的水紅，整個人看起來清新又活力十足，笑容明媚，只是這樣看著，就仿佛能驅散冬日所有的陰霾。
“江總！您到得好準時呀！”
章若南率先打招呼，眼睛亮晶晶的，一閃又一閃。
江傾笑了笑，一邊脫下厚重的羽絨外套掛到一旁的衣架上，一邊回話。
“章老師請客，我怎么能遲到？”
他里面穿著件深色的高領毛衣，更顯得氣質沉穩。
“快坐快坐！”
章若南熱情地招呼他落座，自己也在他對面坐下，雙手捧著菜單遞過去，語氣俏皮。
“看看有沒有什么想吃的？不過我差不多都點好啦，都是他們家的招牌，保證地道！”
江傾接過菜單卻沒翻，只是笑著放在一邊。
“章老師看著安排就好，我相信你的眼光。”
“那必須的！”
章若南得意地皺了皺鼻子，揚手叫來服務員。
“服務員，我們這里可以上菜啦！”
吩咐完后，她轉向江傾，雙手交迭放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一副迫不及待分享的樣子。
“這家店我可是托了好幾個本地朋友才打聽來的，都說味道特別正，而且都是地道的徽州菜！我想著您是徽州人，肯定符合你的口味，這頓飯欠了這么久，必須得有點誠意才行！”
“讓你費心了，我很期待。”
江傾眼中帶笑，真誠地道謝。
“聽著就很有誠意。”
“嘿嘿，應該的嘛！”
章若南擺擺手，隨即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尋找各種話題，語速輕快。
“江總，最近《點燃我，溫暖你》真的太火了！我身邊所有人都在看，我自己也追得不行，天天上頭！李峋這個角色簡直了，又拽又帥，還那么厲害，關鍵是您演得也太好了吧！把他每個階段都演的這么好，那個眼神，那個勁兒……”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追劇的趣事，模仿著劇里的經典臺詞，時不時自己先樂得笑出聲，眼睛始終彎彎的，努力地營造著輕松熱鬧的氛圍。
絕口不提近期網絡上那些鋪天蓋地的議論風波，仿佛那些喧囂從未存在過。
江傾始終保持微笑，不時點頭，還抽空給她倒了杯茶，示意她潤潤嗓子。
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覺得這姑娘還真是可愛。
很快，服務員敲門提示可以上菜了。
章若南也借機喘了口氣。
幾個服務員魚貫而入，開始上菜，很快便擺滿了整整一桌。
臭鱖魚、毛豆腐、胡適一品鍋、刀板香、問政山筍、紅燒黃鱔、徽州丸子……果然都是經典的徽菜。
菜剛一上桌，章若南就立刻拿起公筷，積極地給江傾布菜。
“江總，您快嘗嘗這個毛豆腐，聞著有點特別，但吃起來可香了！雖然我也是聽說的，嘿嘿……”
她小心地夾起一塊煎得金黃的毛豆腐放到江傾面前的骨碟里，眼睛期待地盯著他。
江傾從善如流地嘗了一口，點點頭。
“確實很地道，外酥里嫩，發酵的香味很正。”
“對吧對吧！”
章若南笑得眼眸彎彎，又忙著去夾臭鱖魚。
“那再試試這個，聽說這是徽菜的靈魂呢！我特意跟他們說做得用心些。”
她細致地將魚腹部位最嫩的一塊肉夾給他，動作自然又熱情。
而且自己也沒閑著，每給江傾推薦一道菜，自己也會跟著嘗一口，然后發出真誠的贊嘆。
“哇，這個筍好鮮甜！”
“嗯！這個紅燒肉燒得絕了，一點都不膩！”
“這個也好吃！”
她吃得一臉滿足，腮幫子偶爾被食物塞得微微鼓起，像只忙碌又快樂的小松鼠，極力用自己享受美食的愉悅狀態感染著對面的人。
見狀，江傾臉上笑意漸深。
章若南一邊吃，還一邊不停地找著話題，從追點燃的趣事，到分享自己在劇組遇到的搞笑經歷，語氣輕快，笑聲不斷。
江傾大多數時間都是安靜地聽她說，偶爾配合地點點頭，或者因為她生動的描述而輕笑出聲。
他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這姑娘是因為網上那些言論，變著法兒地想讓他開心，別去理會那些煩心事。
這份小心翼翼的關懷，讓他覺得有些好笑，又確實感到一絲暖意。
其實這段時間，小野孟姐她們也沒少用各種方式關心他，日常的視頻通話，語音文字，消息不斷，在他再三保證自己真的沒事，讓她們不用擔心之后，雖然頻率降低了，但每次聯系時，那種明顯在照顧他情緒的語氣與話題選擇，既讓他覺得暖心，又不禁覺得她們這副樣子頗為可愛。
眼前的章若南，顯然也是如此。
章若南看著江傾自然的接受她的布菜，溫和地回應她的閑聊，臉上始終帶著那抹熟悉的淺笑。
可他越是表現得這樣正常，這樣平靜，章若南心里就越是揪緊了一下。
在她的視角里，這分明就是一種刻意的偽裝，或者說是隱忍。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幾天在網絡上看到的那些刺眼的詞匯，江郎才盡、沉迷娛樂圈、戲子、作秀、墮落……那些毫無根據的惡意揣測，鋪天蓋地的質疑，像針一樣扎在她心里。
他是世界公認的AI天才，那么有才華的一個人，看到那些話，怎么可能真的毫不在意？
縱觀他那些耀眼的履歷，就知道他一定是一個內心極其驕傲的人。
他現在表現得越平靜，是不是意味著他把那些不好的情緒藏得越深？
想到這里，章若南越發心疼。
她給他夾菜的動作更加勤快了些，臉上的笑容也努力維持得更加燦爛，想用這種方式多傳遞一些力量給他，驅散那些籠罩著他的陰霾。
“江總您再嘗嘗這個丸子，好Q彈！”
她又舀了一顆徽州丸子放進他碗里，聲音依舊清脆，只是眼底深處，卻藏著絲絲微不可查的擔憂。
一頓飯就在這樣看似熱鬧歡快的氣氛中進行。
吃完飯，章若南叫來服務員結賬，動作麻利，絲毫不給江傾機會。
江傾看著她積極的模樣，不禁莞爾。
結完帳，章若南看向窗外，夜色已深，華燈璀璨。
她轉過頭，眼神透著詢問。
“江總，時間還早，不如……我們散散步消消食？這附近好像還挺安靜的。”
“沒問題。”
江傾欣然同意。
兩人穿上外套，并肩走出小院，冬夜的寒氣立刻撲面而來，但不至于刺骨。
他們沿著餐館旁一條僻靜的小路慢慢踱步，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時而交錯。
遠離了主干道的喧囂，這里只剩下風聲，還有他們的腳步聲。
章若南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走在他身邊，時不時側頭看他一眼，面色糾結。
之前在飯桌上的那股活潑勁兒漸漸收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欲言又止的猶豫模樣。
走了好一段路，章若南終于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江傾。
江傾也隨之停下，靜待她的下文。
心里卻想著，這姑娘可算是憋不住了。
“江總……”
章若南抬起頭，目光認真地看著他，聲音比剛才輕了些，卻帶著十足的真誠。
“最近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你別往心里去。”
她停頓了下，組織著語言，神情有些急切，像是怕他不信。
“真的！很多網友就是容易被帶節奏，根本不清楚實際情況就跟風瞎說。我……我知道你很厲害的！無問科技才成立了多久？OpenAI這么大的公司，比無問起步早那么多，投入了多少錢？這根本沒法相提并論的！我相信以后……不，不用以后，我相信你現在就很好，以后肯定會更好，遲早有一天，你肯定能帶領無問科技超越他們！”
她說得信誓旦旦，眼神無比堅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
江傾沒有打斷她，安靜地聽著她的每一句話。
等她說完，他看著她這副為自己著急辯解又認真保證的模樣，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
他轉過身正對著她，目光落在她寫滿認真的小臉上。
兩人對視了片刻，江傾忽然輕輕地笑了一下，笑聲里帶著些微復雜的意味，開口時聲音依舊平和。
“謝謝，謝謝你這么相信我。”
章若南緊緊盯著他的表情，見他似乎并沒有被自己的話真正安慰到，反而覺得他那聲輕笑里透著……低落？
她心里一急，上前半步，語氣更加急切。
“我是說真的！江傾，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真的相信你！從……從我們第一次在機場見面，后來在芭莎慈善夜，還有在中餐廳，再到看你演的戲，了解你做的那些項目……我一直都覺得你特別厲害，是那種真正的厲害！不僅懂那么多厲害的東西，創立了一家這么酷的科技公司，做飯還特別好吃，網上那些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臉頰也因為著急而微微泛紅。
看著眼前江傾似乎與往常無異的臉龐，再對比她記憶中他在機場挑眉打趣她的樣子、在紅毯上從容為她解圍的樣子、在中餐廳唱歌時沉靜的樣子、在廚房專注做菜時游刃有余的樣子……那些瞬間，與此刻他看似平靜卻仿佛蒙著一層薄紗的情緒形成了鮮明對比，一種難以言明的保護欲化作沖動驟然涌上心頭！
得做些什么！
強烈的沖動下，章若南忽然在江傾驚訝的眼神中踮起腳尖，快速地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觸感一瞬即逝，如同蜻蜓點水。
江傾整個人僵了一下，瞳孔微縮。
章若南后退一步，重新站定，仰著臉看著他，眼神清澈堅定。
“江傾，你記住，不管別人怎么懷疑你，怎么詆毀你，我永遠都會相信你！支持你！”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帶著宣言般的鄭重。
冬夜的寒風似乎都在這一刻靜止了瞬間。
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著她認真的眉眼，那里面沒有絲毫玩笑或曖昧的成分，只有近乎純粹的信任。
江傾怔怔地看著她，感受著剛剛那一閃而過的柔軟觸感，再對上她那雙寫滿了“我說的是真的”的眼睛，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該作何反應。
饒是他平日里思維敏捷應對從容，此刻也被這突如其來且直白無比的舉動打了個措手不及。
兩人就這樣站在寂靜無人的小路上相互對視，空氣里彌漫著微妙而凝滯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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