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餐桌上杯盤狼藉,空氣里還殘留著食物的香氣,但更濃的是無形的緊繃感。
陳嘟靈率先站起身,動作自然,仿佛這是她每日的必修課。
她開始利落地迭起空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我先收拾,你們坐。”
她聲音溫柔,動作熟練。
劉皓存幾乎是下意識地也跟著站起來,伸手想去拿江傾面前的空碟子,臉上擠出一點笑。
“我幫你吧嘟靈姐,兩個人快些。”
陳嘟靈的手更快一步,輕輕巧巧地掠過劉皓存伸出的指尖,將碟子穩穩迭在自己手中的碗上。
她抬眼看向劉皓存,唇角彎著極淺的弧度,聲音依舊柔柔的。
“不用麻煩了皓存,每天都是我收拾的,習慣了,很快就好。”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堵無形的墻,瞬間把劉皓存擋在了“家務”這個象征著日常親密關系的領域之外。
劉皓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蜷縮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悻悻地收了回去。
“哦……那,那辛苦嘟靈姐你了。”
她聲音低了些,帶著點被排除在外的不甘。
江傾坐在原位,目光在兩人之間快速掃過,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解鎖又鎖上,指尖在屏幕上無意義地滑動,仿佛在研究什么重大課題。
陳嘟靈端著碗碟,步履輕盈地走向廚房。
水流聲很快響起,伴隨著碗碟碰撞的輕微聲響。
客廳里只剩下江傾與劉皓存兩人。
劉皓存看著陳嘟靈在廚房忙碌的背影,水槽上方的燈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
她猛地轉過頭,目光灼灼地釘在江傾臉上。
幾步繞過餐桌,走到江傾坐著的椅子旁,毫無預兆地俯身,手臂一伸就勾住了江傾的脖子!
這個動作透著女孩特有的嬌蠻,也帶著半真半假的委屈。
她湊得很近,清亮的正太音壓低了,帶著氣音控訴。
“江傾!”
她晃了晃他的脖子,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臉頰。
“這么久沒見,一見面你就給我這么大一個驚喜?嗯?”
她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在里面找到一絲慌亂或愧疚。
“當初在我面前裝得對周野多深情似的,結果呢?轉頭就折騰了我,后面還有那個田熹薇,現在又來一個陳嘟靈!江大博士,你可真是……遍地開花!”
江傾被她勾著脖子,身體微微后仰,眼神坦然。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箍在自己頸側的手臂,示意她松開些。
“小存。”
他沒有辯解,也沒有躲閃。
“你心里應該早就清楚,在我跟你發生關系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我了。”
他看著她的眼睛。
“我承認,我心里有很多人。”
劉皓存被他這份坦蕩噎了一下,心里的火氣反而更旺了。
她松開勾著他脖子的手,但沒有退開,雙手叉腰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視著坐在椅子上的他。
“行!你承認就好!那今天呢?江傾,我大老遠專門跑來找你,不是來看你跟陳嘟靈琴瑟和鳴的!你打算怎么辦?讓我現在就走?”
她眼神一瞇,故意試探。
“還是說……你想左擁右抱,享受齊人之福?”
“齊人之福”四個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江傾的腦海里,瞬間不受控制地閃過之前同樣在這個家里,他與孟孟彤彤一起那混亂又荒唐的畫面……
那種感官沖擊帶來的記憶碎片猛地閃現了一下,讓他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劉皓存一直緊緊盯著他,立刻捕捉到了他這瞬間的走神。
她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種極其荒謬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圓,聲音都拔高了一個度。
“喂!江傾!你發什么愣呢?!”
她不可置信地彎下腰,臉幾乎要貼到他面前。
“你……你剛才那是什么表情?你不會……不會真有這種齊人之福的可怕想法吧?!”
江傾被她突然逼近的臉拉回現實,瞬間回神,立刻板正了臉色,一本正經地搖頭。
“胡說什么?怎么可能。”
他試圖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斬釘截鐵。
但劉皓存是誰?
作為一名在鏡頭前經驗豐富的女演員,察言觀色幾乎成了本能。
江傾那一瞬間的走神,此刻略顯刻意的正經,在她看來簡直是欲蓋彌彰!
她狐疑地瞇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仿佛要在他臉上找出點蛛絲馬跡。
“真的?”
她拖長了調子,滿臉寫著“我很懷疑”。
就在這時,廚房的水流聲停了。
陳嘟靈擦著手,從廚房走了出來。
她一眼就看到了幾乎臉貼臉湊在江傾面前的劉皓存,以及江傾臉上那點尚未完全褪去,明顯是被抓包后的不自然。
陳嘟靈腳步沒停,走到餐桌邊,拿起自己的水杯,淺淺抿了一口。
目光在劉皓存與江傾之間輕輕一轉,眼神了然。
放下水杯,她看向江傾。
“江傾,你今天一直陪著我,工作上的事情是不是耽誤了不少?我看你下午好像有郵件進來。要不要先去書房處理一下?別耽誤了正事。”
聲音依舊溫和,聽不出什么波瀾。
她的話語體貼周到,像是在為他著想。
江傾立刻從善如流,馬上站起身。
“好,是有點事情沒處理完。我去看看,你們聊。”
他轉身就往書房方向走,沒有絲毫留戀。
劉皓存看著江傾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看氣定神閑的陳嘟靈,氣得眉頭緊緊皺起。
這分明就是支開他!
“嘟靈姐……”
劉皓存開口,語氣帶著點不服氣。
陳嘟靈卻像沒聽到她語氣里的不滿,徑直走到沙發邊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姿態從容。
“皓存,過來坐吧。江傾忙他的,我們聊聊。”
劉皓存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憋悶,走到單人沙發坐下,沒挨著陳嘟靈。
她抱著手臂,微微抬起下巴,一副不服輸的挑釁姿態。
客廳里只剩下她們兩人,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仿佛有無形的弦在空氣中繃緊。
“嘟靈姐想跟我聊什么?”
劉皓存率先開口,聲音還是那把清亮的正太音,但語氣里沒了之前的甜膩,硬邦邦的。
“聊江傾嗎?還是聊……我們?”
陳嘟靈靠在沙發背上,姿態放松,雙腿優雅地交迭在一起。
她看著劉皓存,臉上是那種慣常溫和,卻有些疏離的淺笑。
“都可以聊聊。”
她聲音不急不緩。
“比如,聊聊你怎么突然過來了?之前沒聽江傾提起過。”
“想給他個驚喜唄。”
劉皓存聳聳肩,晃了晃腿。
“誰知道驚喜變驚嚇了。”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書房的方向。
“看他很聽你的話嘛。”
“認識的時間比較長,彼此了解一些習慣。”
陳嘟靈四兩撥千斤,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他工作起來容易忘我,提醒一下是應該的。”
她巧妙地把“聽她話”轉化成了“關心他工作”。
劉皓存撇撇嘴,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
她身體微微前傾,大眼睛盯著陳嘟靈,帶著一種天真又銳利的探究。
“嘟靈姐,我看到過熱搜,你跟他是很多年前就認識了?那……算是過去式了吧?”
她眨眨眼,語氣帶著刻意的疑惑。
“現在你們這樣?算是舊情復燃?應該也不算吧?好像當初你們之間也沒發生什么?而且時間過去那么久了,大家都變了很多呀。”
她這話明著點出“過去式”,暗里卻在質疑陳嘟靈“不合時宜”的回歸。
陳嘟靈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甚至更柔和了些。
她輕輕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動作帶著一種沉靜的優雅。
“時間確實會改變很多事,很多人。”
她抬眼,目光平靜地迎上劉皓存的審視。
“但有些感覺,沉淀下來反而更清晰。重新認識一個人,了解他現在的樣子,再決定要不要繼續走下去,這不正是對彼此都負責任的態度嗎?”
頓了下,她意有所指。
“總比一時沖動,分不清是崇拜還是喜歡要好。”
劉皓存的臉頰微微鼓了一下。
陳嘟靈這是在暗指她年紀小,分不清感情?
她立刻反擊。
“崇拜不是喜歡一個人的前提嗎?”
她微微歪頭,露出一個甜度很高的假笑。
“明明知道他現在身邊不止一個人,還愿意重新認識?嘟靈姐,你這心胸可真夠寬廣的。我年紀比較小,理解不了你這種成熟的愛情觀呢。”
她故意把“心胸寬廣”和“理解不了”說得意味深長。
陳嘟靈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像羽毛拂過,帶著洞悉世事的了然。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旁人的看法并不重要。”
她語氣依舊溫和。
“重要的是,彼此是否愿意坦誠面對自己的心,是否有勇氣去爭取并承擔。至于結果如何……”
直視著劉皓存,她紅唇輕啟。
“盡人事,聽天命就好。至少,我不會因為害怕受傷就畏縮不前,也不會因為一時意氣就輕易放棄。這大概就是……年齡帶來的那一點點好處吧,知道什么是真正值得堅持的。”
她這番話,既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又再次點出了年齡差距帶來的閱歷優勢,還暗諷了劉皓存可能的沖動與畏難。
劉皓存被堵得胸口發悶。
她發現自己無論怎么進攻,陳嘟靈都像一團溫軟的棉花,輕飄飄地就把她的力道卸掉了,還能四兩撥千斤地反刺回來。
這種有理有據的應對,讓她有種拳頭打在空氣里的挫敗感。
很煩人!
她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動作有點大。
“行!嘟靈姐境界高!我說不過你!”
她語氣有點沖。
“我走!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了!”
轉身就要往門口走。
走了兩步,又猛地停下,回頭看向依舊安穩坐在沙發上的陳嘟靈。
陳嘟靈也看著她,目光淺淺,仿佛對她的離開早有預料。
劉皓存咬了咬下唇,忽然抬高了一點聲音。
“你幫我跟江傾說一聲,我走了!”
她眼神變得復雜,有不服,有探究,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迷茫。
“我想看看!我就想睜大眼睛好好看著!看看你最后……到底能不能取代周野在他心里的位置!”
話里帶著濃濃地賭氣意味。
這個名字,打破了平靜。
陳嘟靈一直維持著完美儀態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長而密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但僅僅是一瞬,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她很快恢復了平靜,甚至嘴角那抹淺淡的笑意都未曾消失。
她微微仰頭,看著站在玄關光影里的劉皓存。
“取代?”
聲音冷靜,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坦然。
她輕輕搖頭,覺得這個詞很荒謬。
“我從沒想過要取代任何人。小野是小野,我是我。”
她站起身,下巴輕揚,目光沉靜如水,一字一句地開口。
“如果最終,江傾不能跟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地走下去……我會離開,毫不猶豫。”
她的聲音很輕,卻仿佛重逾千鈞。
劉皓存愣住了片刻。
她看著陳嘟靈那張寫滿認真與驕傲的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或者說,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種坦然接受最壞結果,有著清晰認知的姿態,讓她感到一種陌生的沖擊。
她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轉身拉開大門,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
“砰”的一聲輕響,門被關上。
客廳里驟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陳嘟靈一人。
她站在原地,剛才面對劉皓存時的平靜強大仿佛瞬間被抽離了一些。
微微垂下眼簾,看著光潔的地板,幾秒鐘后,才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轉身走向書房。
書房的門虛掩著,透出暖黃的光線。
陳嘟靈抬手,輕輕推開。
江傾正坐在寬大的書桌后面,面前攤開著一份文件,但顯然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眼神有些失焦的盯著某處。
聽到開門聲,他立刻抬起頭,目光有些復雜地看向陳嘟靈,帶著詢問,也帶著一絲緊張。
“她走了。”
陳嘟靈的聲音響起,很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
江傾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嘟嘟,我……”
“江傾。”
陳嘟靈打斷他,走到書桌前。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請求的堅持。
“這段時間,什么都不要說,我們不談論這些,好嗎?”
她走到他身邊,沒有像往常那樣依偎過去,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只想……只想像現在這樣,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靜靜地跟你待在一塊兒。”
聲音很輕,帶著少見的脆弱。
“其他的,以后再說。可以嗎?”
江傾看著她眼底那抹強裝的平靜下,隱藏著的不安彷徨,心頭驀地一軟,又有些沉重。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選擇了暫時的鴕鳥策略,不去捅破那層窗戶紙,不去追問那些她心知肚明卻不愿深究的復雜關系,只為換取眼前片刻的溫存。
沉默了幾秒,最終他什么解釋與承諾也沒有說,只是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放在桌邊微微有些冰涼的手。
然后,他看著她,很輕,但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
陳嘟靈看著他點頭,緊繃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點。
她反手也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尖傳遞著一點溫度。
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和他一起,享受著這短暫的平靜。
至少,現在她還舍不得就這樣離開。
哪怕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是自欺欺人,她想再騙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