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輕拍著礁石，晚風裹著微咸的水汽拂過沙灘，遠處酒店的燈火在深藍的夜色里暈開暖黃的光圈。
江傾走近時，張靜儀正赤腳踩在細軟的沙子上等他。
她穿了一條純白的細肩帶長裙，裙擺被風帶起輕盈的弧度，像一片柔軟的云垂落至腳踝。
烏黑的長發沒有束起，柔順地披散在肩頭后背，襯得露出的肩頸線條流暢優美，月光在她小巧的鎖骨處投下淺淺的陰影。
她沒化妝，鼻梁到唇峰的線條干凈利落，像精心雕琢過的石膏像，最妙是那雙眼睛，眼尾天然下垂，此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歡喜，正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還以為江博士被工作郵件淹沒了呢。”
她打趣道，聲音清脆地融進海風里。
江傾走到她身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她整個人在月色下白得發光。
“勞逸結合。”
他笑了笑，與她并肩沿著潮濕的海灘線漫步。
腳下沙粒微涼，海浪溫柔地漫上來，又退下去，留下一道道濕潤的痕跡。
“還記得鷺島那家咖啡館嗎？”
張靜儀忽然側頭問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點冰椰美式，你點冰拿鐵半糖，結果你的咖啡被我轉手送給了站姐。”
江傾低笑出聲，回憶清晰起來。
“記得，你當時用書本擋著臉，直接裝起了鴕鳥。”
他模仿了一下她當時的動作。
“喂！”
張靜儀佯裝生氣地拍了他胳膊一下，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
“誰讓你突然出現啊！還有后來在大排檔，你襯衫被椰子汁弄臟，我……”
她想起當時位置的尷尬，耳根微熱，話頭一轉。
“還有那個藍海星！我明明跟橫店的魔術師學了三招！結果在你面前全演砸了，你還跟我講什么拓撲學！”
她氣鼓鼓地瞪他，眼底卻全是笑意。
“科學原理，童叟無欺。”
江傾一本正經地回應，笑的恣意。
“不過，你追著浪跑的樣子，確實比拓撲學有趣。”
“是吧！”
張靜儀得意地揚起下巴，隨即又想起什么，笑容更深。
“還有汪蘇龍演唱會那次，我戴著漁夫帽墨鏡，裹得像個粽子，撿個唇膏都能撞上你。我問你怎么解釋，你居然說……”
她故意停頓，學著他當時的語氣。
“可能是墨菲定律。”
她模仿完，自己先咯咯笑起來。
“江博士，你那時候是不是就預感到了？”
“預感什么？”
江傾側目看她，面露疑惑。
“預感……我們會像現在這樣啊。”
張靜儀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他，眼神坦蕩又帶著一絲狡黠。
提起“墨菲定律”，兩人之間輕松的氛圍忽然沉淀下來。
笑聲漸歇，只剩下海浪周而復始的低吟。
他們站在離海水幾步遠的地方，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過了好一會兒，張靜儀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
她抬起頭，目光不再躲閃，直直地望進江傾眼睛里，那里面映著月光，也映著自己清晰的倒影。
“江傾。”
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鄭重，穿透了海浪聲。
“我馬上要開機的那個新戲，我跟劇組提了要求。”
她頓了下，緊盯著江傾。
“不拍吻戲，不拍任何親密戲份。”
海風似乎在這一刻停滯了一瞬。
江傾看著她，她的眼神里有種破釜沉舟般的認真執拗，像燃燒的小火苗。
他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她這句話背后指向的意義，是為了什么。
沒有驚訝，也沒有追問細節。
江傾只是迎著她的目光，喉結微動，發出一個單音。
“嗯。”
他知道了。
接收到了她這份無聲的宣告。
這個簡潔的回應，張靜儀并不滿意。
她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失落，但隨即就被更明亮的光芒壓下。
低下頭，腳尖無意識地碾著沙子里的小貝殼，整理了下驟然翻涌的情緒。
幾秒鐘后，她再次抬起頭，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緊繃，取而代之的是銳利的探究，開口直刺問題的核心。
“江傾。”
她叫著他的名字，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回避的意味。
“我比周野差嗎？”
問題來得猝不及防。
江傾看著她那雙在月光下晶亮的眼睛，里面沒有委屈，沒有自卑，只有純粹的求證，不服輸的倔強。
他沒有猶豫，搖了搖頭，語氣肯定。
“當然不是，你很好。”
這個答案在張靜儀意料之中。
她緊接著追問，語速快了些。
“那是因為我出現的時間不對？”
她的目光緊緊鎖住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江傾沉默了片刻。
海風拂過，帶來遠處模糊的人聲。
他認真想了想，才緩緩點頭，承認了這個時間差帶來的影響。
“算是吧。”
這個答案帶著現實因素，也點明了他與小野之間那份更早建立的聯系。
哪怕其實他與她更早遇見。
張靜儀并沒有就此打住。
她微微歪了下頭，眼神里多了幾分洞悉一切的銳利，笑容也變得有些復雜，拋出了更關鍵的問題。
“那陳嘟靈呢？田熹薇呢？你與她們之間，又算什么？”
她的聲音不高，卻直中要害，像小錘子敲在寂靜的空氣里，直指他身邊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這個問題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所有心照不宣的曖昧。
江傾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明顯的變化，有種被戳中核心的沉默。
他沒有立刻回答，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投向遠處月光下起伏的深色海面。
海濤聲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填滿了兩人之間驟然拉開的距離。
這漫長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張靜儀倏地揚起燦爛的笑臉。
笑容不再有之前的明媚，反而帶著一種了然于胸的嘲諷，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她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近到江傾能看到她瞳孔里自己沉默的臉。
“哈”
她輕笑出聲，帶著點鼻音，眼神像淬了火的星星。
“江傾，你果然是個貪心的人。”
她的語氣不是控訴，而是陳述一個她早已看清的事實。
江傾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臉上。
面對她如此直接的審判，他沒有辯解，沒有否認，更沒有惱怒。
事實如此。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底深處掠過復雜難辨的情緒，最終歸于平靜。
旋即，坦然地點了點頭。
“是，我很貪心。”
江傾坦誠相對。
承認了自己在情感上的貪婪，承認了無法將所有給予一人。
這個坦率的承認，像一道閘門，反而讓張靜儀眼中那股燃燒的火焰更加熾烈。
她臉上的笑容忽然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擲的勇氣。
“但是……”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宣告的意味，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我比你更貪心！”
她上前一步，兩人的腳尖幾乎相抵。
仰著臉，眼神像鎖定獵物的鷹隼，直直地刺入江傾的眼底，透著近乎偏執的占有欲。
“江傾，我只想一個人擁有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沒有任何預兆，張靜儀猛地踮起腳尖，雙手迅速而有力地勾住了江傾的脖子，將他向自己拉近！
江傾完全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地行動，身體有剎那的僵硬。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張靜儀溫軟的唇瓣已經帶著海風的微涼，精準地印了上來。
這不是一個溫柔的觸碰，更像是一個帶著宣告意味的蓋章。
短暫，卻極具沖擊力。
唇瓣相貼的觸感清晰無比，帶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一觸即分！
在江傾的大腦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在他本能地想要回應的沖動剛剛萌芽之際，張靜儀已經像一道掙脫束縛的光，迅速而決絕地松開了手，同時向后撤開了一大步。
她沒有羞澀，沒有慌亂，臉上甚至重新綻開了一抹極其明媚的笑容，帶著完成挑戰般的得意。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閃閃的，仿佛盛滿了整個星空的碎鉆。
“我先回去了！”
她清脆的聲音響起，帶著笑，尾音上揚。
話音剛落，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雙手利落地提起長長的白色裙擺。
纖細白皙的腳踝在月光下一閃，她像一頭敏捷的小鹿，朝著酒店燈火通明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跑去。
白色的裙擺在夜風中飛揚，烏黑的長發在身后劃出流動的弧線，很快便融入了遠處朦朧的光影里，只留下一串迅速遠去的腳步聲，還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的，她身上那股干凈又自由的氣息。
江傾獨自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月光定格的雕像。
唇上那微涼柔軟的觸感仿佛還在，帶著點她留下的印記。
海風卷著浪花撲上沙灘又退去，發出單調而永恒的嘩嘩聲。
他望著她消失的方向，那片燈火闌珊處，看了很久很久。
海平面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銀光，平靜而深邃，仿佛能吞噬掉所有喧囂的心事。
最終，江傾什么也沒說，只是對著那片無垠的夜色，深深地地吐出了一口氣。
然后，他收回目光，轉過身，邁開腳步，沉默地沿著來時的足跡，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酒店。
溫熱的水流沖刷掉身上的細沙，咸澀的海風氣息。
江傾換上舒適的睡衣，走到臥室落地窗前。
窗外，琴島的夜色依舊溫柔，海浪聲隱隱傳來。
他靠在窗邊，指尖擦過下唇，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
“十三。”
他對著空氣喚了一聲。
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微微閃動了一下，緩緩亮起，浮現出一個由流動的藍色數據流構成的卡通燕尾服小人形象。
它懸浮在屏幕中央，行了一個極其標準的紳士禮，電子音帶著刻意營造的活潑。
“樂意為您效勞，我尊貴的、英俊的、今夜似乎被月光女神親吻過的江博士閣下！請問是查詢全球股市波動，還是入侵五角大樓數據庫？或者您終于想通了要訂購那顆私人衛星？十三隨時待命，使命必達！”
十三做了個夸張的敬禮動作。
江傾看著它搞怪的樣子，嘴角抽動了一下，直接忽略掉那些廢話。
“看看靜儀現在在做什么？”
“收到！目標鎖定張靜儀女士！”
十三瞬間切換成一副嚴肅的偵探形象，還憑空變出一個放大鏡在眼前裝模作樣地掃描。
“正在調取實時數據流……哦豁！”
它突然發出一聲充滿驚訝的怪叫。
“什么情況？”
江傾轉過身皺眉看它。
十三用神秘兮兮的語調匯報。
“BOSS！重大發現！張女士回到房間后，網絡活動異常……呃，抽象！”
它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后用一種憋笑的電子音開始播報。
“她首先在多個搜索引擎輸入了關鍵詞，怎么讓渣男回頭、渣男回頭是岸的征兆、讓渣男死心塌地的一百種方法……”
江傾：“……”
十三完全無視了主人瞬間僵硬的臉色，繼續用興奮的語調匯報。
“現在她又切換了搜索方向，如何讓海王收心、海王上岸的成功案例、打敗海王魚塘的終極攻略……”
江傾嘴角控制不住地再次抽搐了一下，額角仿佛有黑線滑落。
“然后！”
十三的聲音陡然拔高，激動得數據流都在亂竄。
“她似乎進入了某種……呃，學術研究階段？打開了幾個情感分析論壇，重點瀏覽的帖子標題包括論渣男與海王的本質區別及應對策略、親身經歷：我是如何讓浪子回頭的、技術流分析：海王收心的可能性與風險評估……”
它甚至模擬出了翻頁快速瀏覽的光效。
空氣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
江傾站在窗前，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沉默持續了足有十幾秒。
最終，他抬手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對著十三揮了揮手。
“行了，知道了，自己玩去吧。”
“遵命！偉大的江博士！需要情感顧問隨時召喚！我將竭誠為您服務！”
十三搞怪地鞠了個躬，虛擬形象閃爍了幾下，“唰”地一聲消失在屏幕中。
江傾依舊站在原地，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海面。
剛才十三播報的那些離譜又充滿生活氣息的搜索詞條，像一串不和諧的音符，強行插入了腦海中。
令他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張靜儀盤腿坐在酒店床上，捧著手機，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在搜索框里輸入“怎么讓渣男回頭”的樣子……
這個念頭讓他感覺荒謬又……很符合他對她的了解。
搖了搖頭，試圖把這幅過于抽象的畫面甩開，可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牽起。
“這姑娘……”
他低聲自語，聲音無奈又帶著點好笑的意味。
“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