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溶溶,海浪在腳邊溫柔地卷起又退去,留下濕潤的沙痕。
江傾孟子藝兩人默契地放慢腳步,漸漸與前方喧鬧的人群拉開距離。
汪蘇龍回頭瞥見,嘴角揚起了然的弧度,用手肘輕輕碰了碰旁邊的李雪芹,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繼續跟其他人聊天,沒人出聲打擾他們。
脫離了眾人視線的中心,孟子藝仿佛卸下了一層無形的束縛,孩子氣地甩掉了腳上的涼鞋,赤足踩進被海水浸透的沙子里,冰涼的觸感讓她小聲地“呀”了一聲,隨即又咯咯笑起來,用力踩著涌上來的浪花。
水花四濺,在月光下碎成點點銀光。
“江傾,你知道嗎?”
她側過頭,濕漉漉的腳丫在沙子上劃著圈,聲音透著不同于平日里嬌憨的認真。
“拍《孤注一擲》那會兒,看到那些資料……真實的案例,那些被騙得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的人……”
她聲音一頓,精心描摹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
“我真的……真的恨不得把那些搞詐騙的混蛋都抓起來,讓他們也嘗嘗那種絕望的滋味!”
海風將她的話語吹散,送到江傾耳邊。
他安靜地走在她身側半步的距離,目光落在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側臉上,認真傾聽。
“嗯,我理解你的感受。”
他低低應了一聲。
“不只是理解!”
孟子藝猛地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海水漫過她的腳踝,裙擺被打濕了一點也渾然不覺。
“是憤怒!是恨!那些犯罪分子,他們怎么能那么壞?利用別人的信任,毀掉別人的希望……”
她越說越激動,胸口起伏,聲音也拔高了一些,帶著有些天真的正義感。
江傾看著她,月光勾勒著她生動的眉眼,那份憤怒如此鮮明。
他點了點頭,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算作安撫。
“所以這部電影才更有意義,讓更多人看到,警醒。”
“對!一定要讓更多人看到!”
孟子藝得到他的肯定,用力點頭,情緒稍稍平復了些。
她重新邁開步子,沿著水線往前走,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語氣變得有些遲疑。
“對了……拍戲的時候,小野……”
她剛說出“小野”兩個字,江傾的腳步便頓了一下。
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她,眼神提醒,然后自然地轉向一直不遠不近跟著他們的節目組跟拍攝像師。
江傾朝那位年輕的攝像師微微頷首,臉上帶著慣常的微笑。
“辛苦了,這邊我們自己走走就好,暫時不需要跟著,謝謝。”
語氣平和,卻帶著無形的分量。
跟拍攝像師立刻會意,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恭敬地躬了躬身,扛著機器利落轉身,快步朝大部隊的方向退去,很快融入了遠處的光影之中。
孟子藝看著攝像師走遠,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臉上瞬間飛起兩抹紅暈,懊惱地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哎呀!我這破嘴!”
她不好意思地皺起小巧的鼻子,對著江傾低眉。
“差點又闖禍了……”
江傾看著她這副模樣,眼底掠過一絲無奈的笑意,沒說什么責備的話,只是示意她繼續。
孟子藝深吸了一口帶著咸味的空氣,重新組織語言,聲音壓低了些。
“就是……在劇組的時候,有次收工挺晚了,小野好像……好像想跟我說點什么。她叫住我,好像想說些什么。”
她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提著裙擺的手無意識收緊。
“我問她怎么了,她又搖搖頭,笑了一下說沒什么,讓我早點休息……你說,她是不是……是不是有點察覺到什么了?”
她抬起眼,略微有些擔憂地看向江傾,月光下,那雙總是明媚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不安。
“江傾……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那潛藏的憂慮溢于言表。
江傾沉默了片刻。
海風似乎也停滯了一瞬,只有海浪永不停歇的嘩嘩聲。
他目光越過孟子藝,望向遠處月光下模糊的海面。
幾個呼吸間,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孟子藝寫滿擔憂的臉上,揚起笑臉。
“嗯,知道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太多波瀾。
但這句回應顯然沒能讓孟子藝安心。
她急切地上前一步,海水浸濕了她的裙擺下沿也顧不上,雙手抓住江傾的手臂。
“江傾!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是說如果,小野她真的知道了我們……我們這樣,你打算怎么辦?你想好怎么跟她說了嗎?她會很難過的!我……我也會很難受……”
她的聲音里帶上了幾分哽咽。
看著眼前這張明艷的俏臉此刻滿是愧疚,江傾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伸出手,輕輕包裹住她抓著自己手臂有些冰涼的小手。
“別怕。”
他微微用力,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眼神專注地盯著她,沒有絲毫閃躲。
“不論是你,還是小野,我都不會放開。”
這是句直白又堅定的承諾。
但孟子藝卻是鼻子一酸。
“都怪你!”
她猛地抽出手,帶著點發泄的意味,握起小拳頭,一下下捶在江傾胸膛上,力道并不重,更像是一種委屈的發泄。
“都怪你!壞蛋!大壞蛋!要不是你……我怎么會……怎么會傷害小野……”
她聲音悶悶的,帶著哭腔。
江傾任由她捶打,沒有躲避,只是穩穩地站在原地,像一座可靠的山。
等她發泄的力道漸漸弱了,他才伸出手臂,輕輕將她整個人圈進懷里。
孟子藝的身體先是僵硬了一下,隨即緩緩軟了下來。
她不再捶打,而是把臉深深埋進江傾的頸窩里,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
剛才那股洶涌的情緒,在接觸到這個的懷抱時,就化作了更深的酸楚與自責。
“我知道,其實我都知道……不怪你……”
她的聲音悶悶地從他頸間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像只委屈的小貓。
“是我自己……明明知道不可以……還是……還是忍不住……是我自己管不住自己……是我傷害了小野……”
她的肩膀聳動個不停。
江傾收緊手臂,將她更緊地擁在懷里,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
海浪聲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他的手掌帶著安撫的力道,一下下地拍著她的后背。
“不是你的錯,是我太貪心了。”
他坦然承認。
“貪心到,明知不應該,還是想同時擁有你們的好。貪心到,讓你們都為難。”
這句“太貪心”,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兩人之間,也砸在孟子藝的心上。
她在他懷里輕輕顫抖了一下,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他。
月光下,江傾的的眼神里沒有了平日的從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很少見到的復雜情緒。
沒有推諉,沒有辯解。
他平靜地認領了這份“貪心”,也認領了這份貪心帶來的所有可能后果。
這份直白的坦誠,讓孟子藝心里那股翻騰的自責平息了不少。
但是,又怎么能全怪他?
是自己主動的。
她不再說話,只是更緊地回抱住他,把臉重新埋回去。
江傾沉默下來,維持著擁抱的姿勢,手掌依舊規律地輕撫著她的背。
兩人就這樣在寂靜的月光下,在潮起潮落的海浪聲中,緊緊相擁。
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
那些關于未來,關于周野的憂慮,似乎暫時被這無聲的擁抱隔絕開來。
海風帶著涼意吹過,吹動他們的發絲、衣角,卻吹不散這方寸之間緊密相連的溫度。
時間仿佛在擁抱中流淌得格外緩慢。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帶著濕氣的涼風猛地卷過,吹得孟子藝裸露在外的胳膊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她下意識地在江傾懷里瑟縮了一下。
“冷了?”
江傾立刻察覺,低聲問。
“嗯……”
孟子藝悶悶地應了一聲,從他懷里抬起頭,鼻尖紅紅的,眼睛也還有些濕潤,但情緒已經平復了許多。
“回去吧。”
江傾松開她,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冰涼,他用力握了握,試圖將溫暖傳遞過去。
“好。”
孟子藝點點頭,順從地跟著他,彎腰撿起自己丟在沙灘上的涼鞋,赤著腳往回走。
兩人沒再說什么,只是牽著手,踩著柔軟的沙粒,沿著來時的路,慢慢朝燈火通明的住處走去。
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沙灘上,交迭著,拉長又縮短。
回到孟子藝她們那棟房子,時間已不算早。
客廳里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聊天,看到他們回來,紛紛打起了招呼。
孟子藝臉上已經恢復了活力,跟大家打了聲招呼,便拉著江傾去看他的房間。
房間不大,但干凈整潔,有獨立的衛浴。
“喏,你就住這兒吧!缺什么跟我說。”
孟子藝站在門口,指了指房間。
“行,挺好。”
江傾環顧了一下,點點頭。
“那我……先回去洗漱了。”
孟子藝眼神飄忽了一下,沒敢看他,小聲說完,就飛快地轉身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江傾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笑了笑,才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隔絕了外面的熱鬧,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
他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換了身舒適的家居服。
做完這一切,墻上的時鐘指向了十點鐘。
江傾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關燈休息,而是走到窗邊,望著遠處模糊的海岸線,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房間里只開了床頭一盞暖黃的閱讀燈,光線柔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客廳的喧囂漸漸平息,其他房間的門開了又關,走廊里逐漸歸于寂靜。
夜色更深了。
就在這時,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發出極輕微的“嗡”的一聲震動提示音。
江傾沒有回頭去看屏幕上的內容。
他像是早已預料到,毫不猶豫地轉身,幾步走到房門口,擰開了門鎖。
門剛拉開一條縫隙,一道帶著溫熱濕氣的身影便像只靈巧的貓兒般,飛快地側身閃了進來。
是孟子藝。
她顯然剛洗完澡,發梢還帶著一點未干的濕意,身上裹著一件柔軟的絲質睡袍,散發著清新的沐浴露香氣。
卸去了所有妝容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白皙干凈,帶著一種毫無防備的嬌憨。
她一進來,看都沒看周圍,直接就撲進了江傾早已張開的懷抱里。
江傾穩穩地接住她,雙臂立刻收緊,將她嬌軟馨香的身體牢牢圈在自己懷里。
房門被他帶上,徹底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慢點。”
江傾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寵溺。
孟子藝把臉埋在他胸前,貪婪地蹭了蹭,汲取著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氣息。
過了好幾秒,她才悶悶地開口,聲音帶著點剛洗過澡的慵懶,還有一絲殘留的委屈。
“你剛才……在海邊說的話是真的嗎?”
“哪句?”
江傾明知故問,大手自然地撫上她的后腦,指尖插入她微涼的發絲間。
“就是……”
孟子藝抬起頭,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浸了水的黑葡萄,直直地望著他。
“你說……不會放開我和小野任何一個,是真的嗎?不是哄我的?”
她的眼神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脆弱。
江傾低下頭,額頭輕輕抵上她的額頭,鼻尖幾乎相觸。
他眼睛里映著她的倒影,語氣篤定。
“真的,不是哄你。”
他頓了頓,繼續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敲在她的心上。
“是我貪心,是我想要你們都在我身邊。所以,無論發生什么,我會承擔,也會……把你們留住。”
這不是甜言蜜語,更像一種承諾。
這份直白到有些無恥的占有欲,驅散了孟子藝心中最后一絲不安。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寫滿認真的眼睛,忽然覺得自己現在什么都不怕了。
自己不是早就想好了嗎?
現在又在這里糾結什么?
“壞蛋……”
孟子藝小聲嘟囔了一句,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
她不再追問,也不再糾結,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這個吻帶著洗漱后的清新氣息,帶著失而復得的安心,也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夾雜著更為隱秘的熱情。
江傾一只手捧住她的后腦勺,另一只手臂將她箍得更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身體里。
房間里只余下床頭燈昏黃的光暈,將兩人緊密相擁的身影溫柔地投在墻壁上。
窗外,桃花塢的夜徹底沉靜下來,只有遠處海浪永不停歇的呼吸,一聲聲,溫柔地拍打著海岸,仿佛在為這靜謐空間里無聲燃燒的火焰伴奏。
夜色漸深,浪潮卻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