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著露水的微涼,拂過麗京別墅庭院中的松針。
江傾靠在露臺的木質欄桿上,聽筒里傳來的,是陳嘟靈略帶沙啞卻依舊清悅的嗓音,像一絲被春日陽光曬暖的溪流,帶著些微的疲憊,卻溫柔地流淌過來。
她的聲音很平實,很自然地喚著他的名字。
“嗯,是我。”
江傾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清晰傳遞過去。
“看你那邊最近好像管控放松了?”
“對,沒什么大事了,劇組防控做得還行,前幾天通知解封,能有限度地自由進出了。”
陳嘟靈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工作忙碌間隙的松弛感,還有一絲終于能喘口氣的釋然。
“那就好。”
江傾的心定了不少,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她卸下繁復頭套、眼底帶著疲憊卻神情依舊清亮的模樣。
“解封就好。”
他簡單地重復了一遍,沒有多余的修飾,但那份關切已經透過字句傳遞過去。
“嗯,放心。不過……”
陳嘟靈話音一轉,帶著點無奈的輕笑響起。
“解封是解封了,可人還沒閑下來。之前答應下來的那幾個客串本子,零零碎碎的,正好都堆到了這個空檔期。還得在橫店這邊呆一陣子,把幾個白月光都演利索了才能走。”
她話語間透著認命似的務實,沒有抱怨,只是在陳述事實。
江傾低笑了一聲。
“陳老師還是這么搶手。”
他頓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叮囑。
“不過也別太趕工,身體要緊。”
“我知道的,心里有數,放心。”
陳嘟靈從善如流地應道,隨即話鋒一轉。
“你呢?我看新聞說你這段時間一直在京城忙?”
“沒錯,跟小米有些合作。”
江傾的目光投向遠處城市的點點燈火,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處理一些技術上的難題。”
聽筒那邊傳來一聲極輕的笑,像微風吹過羽毛。
陳嘟靈的聲音里帶著點了然。
“有你江神出手,那應該穩了。”
她輕聲調侃。
江傾彎了彎唇角。
“嗯,那確實。”
陳嘟靈的笑聲透過聽筒傳遞過來,似乎是被他的得瑟逗笑了。
江傾沒說話,只是跟著揚起嘴角。
兩人之間短暫的沉默蔓延開來,只有彼此輕淺的呼吸聲,隔著一千多公里的距離,在電波中纏繞。
不需要太多甜蜜的辭藻,這種無聲的片刻,對于兩個習慣獨立的人來說,已經是難言的默契。
又簡單聊了幾句彼此近況和最近的一些趣事,兩人才在一種自然流淌的情緒中互道晚安。
掛了電話,江傾又在露臺上站了許久。
夜風驅散了白日奔波的浮躁,也讓心頭那份牽掛落得更實了一些。
接下來的兩天,江傾的生活節奏沉靜而務實。
泛海世家那套三百五十平的大平層,成了他近期的臨時居所。
房子本身是精裝交付,基礎條件極好。
但他依舊對一些細微處做了調整,部分陳設也重新布置。
主臥更換了更符合他習慣的遮光窗簾,色調沉穩。
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添置了一張寬大的深灰色皮質單人閱讀椅和一個落地閱讀燈,旁邊的小茶幾上需要放幾本最新的科技雜志或專業書籍。
開放式廚房里,添置了幾件實用便捷的廚具。
書房的書架已經初步整理分類,技術類、金融類、文學類……
他的涉獵一向廣泛。
客臥……他特意預留了給江楠折騰的空間,只要求舒適度高,其他的,隨她去。
采購單上列上了不同尺寸的新被褥,幾套質地柔軟親膚的床品。
他甚至親自跑了一趟生活超市,細致地添置了毛巾、牙刷牙杯、各類清潔劑……像一個真正的新業主在認真打理自己的新家。
期間,江楠果然抽空殺到,風風火火地在客臥實地丈量、規劃藍圖,最后只是拍板先定了一張人體工學椅和一個超大投影幕布。
“這里!我要舒服到不想出門!”
她滿意地環顧著初具模樣的房間,拍拍她哥的肩膀,啃著一個順路買的煎餅果子又跑回學校去準備她的模擬辯論賽了。
處理完這些瑣事的同時,無問科技的各項事務江傾也沒有放下。
每天他會查閱遞送過來的簡報、簽批關鍵文件、通過郵件或內部通訊系統參與關鍵項目的討論。
會議大多是線上,簡潔高效。
作為公司的靈魂人物,江傾的大腦總能無縫切換在不同維度的復雜信息流之中,精準掌控著無問的方向。
其間也抽空去了兩趟小米科技園。
智能駕駛項目聯合辦公室已然步入正軌,呈現出高效的協同狀態。
他與趙啟明交流項目進展,參與技術難點突破的小范圍線上頭腦風暴。
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安靜地旁觀,在需要決策或方向建議時,才給出關鍵性的意見。
日子就在這樣的軌跡里平穩滑行。
江傾白天處理事務,晚上回到泛海世家安靜的空間,享受一份獨處的清靜,或者偶爾與陳嘟靈周野幾人簡短地通個話。
日子過得十分自在。
轉眼到了周末。
清晨的陽光帶著初醒的溫軟,透過高樓縫隙灑在街道上。
江傾換上簡單的黑色運動裝,戴好同色系的棒球帽,壓低帽檐,踩著輕便的跑鞋出門,開始日常的晨跑。
泛海的地理位置確實便利,下樓沒多遠就是適宜跑步的林蔭道。
江傾沿著熟悉路線跑了近一個小時,身體微微發熱,額角有汗意滲出,精神卻越發清爽。
結束慢跑,他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放慢腳步,像無數早起遛彎的人一樣,沿著林蔭道信步走著,權當是放松肌肉。
帽檐投下的陰影遮掩了江傾大半張臉,尋常路人很難將這位晨跑后顯得格外隨意的身影,與銀幕上那個爆火的開端男主,亦或是傳說中的科技新貴立刻聯系起來。
經過一個小公園的入口時,一道纖細身影毫無預兆地闖入江傾的視野。
倒不是那人本身如何特別,而是她身邊有支特殊的“隨行隊伍”,實在有點扎眼。
那是個穿著淺灰色寬松運動套裝的年輕女孩,正同時牽引著兩條看起來像是雪納瑞的狗子。
兩條狗興奮地在她腿邊纏繞追逐,拽得纖瘦的她腳步都有些不穩。
更令人莞爾的是,她腳邊還跟著一只步伐優雅尾巴高高翹起的黑貓。
它全然不理會身旁兩條狗子的喧鬧,姿態孤傲得像個巡視領地的國王。
女孩的走路姿勢似乎有些內八,重心隨著兩條狗的拉扯輕微搖晃,整個人走起來像是剛學會走路的小家伙,有點笨拙又帶著點奇妙的協調感。
只見她費了點力氣才將兩條狗子穩住在公園路邊的位置,她自己的目光卻被一位坐在小馬扎上,對著畫板寫生的街頭畫家吸引住。
那位中年大叔神情專注,正在畫板上涂抹著公園晨光里的一角景致。
女孩拖著她的兩只狗子靠近了些,好奇地站在畫家斜后方安靜地觀看。
兩只狗子大概也跑累了,索性就地趴下,吐著舌頭呼哧呼哧喘氣,只有那條黑貓無聲地跳上了旁邊的石凳,蜷臥下來,瞇眼假寐。
女孩自己則微微前傾身體,湊近畫板,神情認真得像個課堂聽講的好學生。
江傾覺得這幅同框的畫面挺有意思,便也放輕腳步踱了過去,隔著兩三米的距離站定。
從這個角度,他能看到女孩的側臉。
皮膚白皙,小巧的鼻子,面部線流暢,額前的龍須劉海為她添了幾分俏皮。
只見她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大約覺得光看不言太失禮,或是真的按捺不住求知欲,忽然伸出手指,很自然地指向畫布的一處,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公園晨間的寧靜。
“老師,這個地方的綠色,是不是調得有點深了?春天的葉子應該更鮮嫩點吧?”
她語氣真誠,帶著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坦率。
正沉浸在自己藝術世界里的中年男子猛地抬起頭,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專業點評”驚了一下,表情是懵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帶著貓狗的小姑娘,似乎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隱士高人。
女孩卻沒覺得有任何不妥,見對方有反應,更認真地繼續問。
“你看,這個光影過渡感覺有點突兀?是不是可以考慮加點薄薄的暖色暈染一下?”
她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天空與樹梢交接的區域,表情認真得如同在和學術顧問討論課題。
女孩眼神純粹,透著一種未被世俗磨鈍的天真直率。
中年男子臉上的錯愕慢慢褪去,似乎被她的認真與不怕生的勁兒感染了,真的放下筆,仔細順著她指的地方端詳了片刻。
隨即,一絲笑意爬上他略帶滄桑的臉。
“嘿?小姑娘,懂畫畫?”
“懂一點點……”
女孩撓撓頭,眼神有點憨萌。
“水彩那種清透的感覺特別好……”
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表達自己對水彩朦朧意境的喜歡。
江傾在旁邊看著,頗覺有趣。
這姑娘外貌清麗,說話的神情帶著點不諳世事的鈍感,走路也憨態可掬。
這種直接上前和一個陌生人探討技法的行為,顯出了她骨子里的率真,甚至可以說是大膽。
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一個牽著一條棕色泰迪的路人從旁邊匆匆走過。
原本乖乖趴在地上的其中一只狗子瞬間被那蹦跳的棕色小身影吸引到!
它“嗚”地一聲,毫無預兆地猛然站起!
正和畫家聊得投機的女孩,注意力完全在畫作上,握著牽引繩的手指毫無防備!
只聽“嗖”的一聲輕響,牽引繩如活物般猛地從她松散的掌心掙脫!
“啊呀!”
女孩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下一秒便眼睜睜地看著那只狗子像一道離弦的黑色閃電,興奮地朝著那只受驚跑開的泰迪直沖過去!
“修修!回來!”
女孩臉色瞬間一白,急得在原地跺腳,下意識想追,但另一只狗子和那只慵懶的黑貓還留在原地,她手忙腳亂地被絆住,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被叫修修的狗子速度極快,沖刺的方向恰恰是江傾所站的位置!
眼看它帶著一陣風就要掠過他身邊沖上馬路,江傾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微微俯身,右手閃電般探出,精準無比,一把抓住了拖在地上擦過他小腿的牽引繩末端。
一股巨大的前沖力瞬間繃緊了繩索!
狂奔的狗子被拽得一個趔趄,猛地剎住腳步,身體因慣性晃了晃,它迷惑又不滿地回頭,嗚嗚叫著,黑亮的眼睛里充滿了不解。
好像在說:誰在拉我?
女孩長舒一口氣,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朝這邊跑過來。
她先是撲向還有點不服氣的狗子,又急又氣地指著它濕漉漉的黑鼻頭低斥。
“修修!你!壞孩子!嚇死姐姐了!不許再亂跑了聽見沒?!”
她板著小臉,努力裝出兇狠的樣子,可微圓的臉蛋,內八的站姿加上微微的喘氣,實在沒什么威懾力,倒像是在跟它撒嬌講道理。
狗子大概也知道闖禍了,低下頭蹭蹭她的腿,發出委屈的嗚咽。
女孩這才猛地想起什么似的。
她趕緊直起身,轉向幾步外那個幫她的路人,微微彎腰,語氣感激。
“太感謝您了!要是讓它沖出去撞到車或者跑沒影了,我真的……”
后怕讓她說不下去了,只是連連道謝。
她抬起頭,清晨的陽光正好鋪灑過來。
就在抬頭的瞬間,她的目光毫無遮擋地撞上了帽檐下的視線,也讓她看清了那張臉。
俊朗的輪廓,溫和的氣質,即使帽檐遮住了些許眉眼,曾經多次在熒幕與新聞圖里看到過的臉,依舊讓她認出了對方。
女孩那雙圓圓的杏眼驟然瞪大到極限,瞳孔在晨光中猛地一縮。
她臉上的表情像是突然凝固住,從驚魂未定的后怕,充滿感激的熱情,瞬間切換成瞳孔地震。
她微張著唇,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只是愣愣地,表情難以置信地盯著江傾的臉,維持著那個半是鞠躬半是僵直的姿勢。
江傾眉頭一挑,這表情可不單單像是認出了他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