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體一般停三天或七天,但具體天數還得看實際情況。
馬上就要過年了,不可能停到春節以后。
主要是不想在大年初幾麻煩客人。
接下來兩天,老祖祖的后代陸續從外地趕回,人差不多到齊了就請來道士開靈。
此前還嘻嘻哈哈的現場,一下子就變得肅穆起來。
道士嘴里念念有詞,大致能聽清楚在說啥。他在向諸天神佛、親朋好友念著老祖祖的一生經歷,念著老人家吃過什么苦、又享過什么福。這輩子大概還是福少苦多。
道士又把后人逐個叫去跪下,訴說著老人家對每個后代的無私付出。
沒有請人哭喪,更沒用收音機放哭喪磁帶。
但被道士點名的人,念著念著就哭起來。有的低聲啜泣,有的放聲哀嚎。
陳貴良看到一向情緒穩定的奶奶,跪在靈堂前并不出聲,但時不時的就抬手抹淚。
邊關月掏出紙巾,繞到奶奶身邊,默默遞出去一包。
父親陳興華就沒那么克制,一跪下便哭得稀里嘩啦。他作為繼子飽受歧視,一有委屈就跑回去找外婆,老人家是他童年時代的避風港。
聽道士講他小時候的事情,陳興華哭到最后身體都在抽。撕心裂肺!
輪到陳貴良這一輩,幾個表哥表姐先跪下。接著道士又喊陳貴良、邊關月的名字,他們兩個連忙過去下跪。
道士開始訴說從陳貴良出生,老人家為他付出的點點滴滴。
“孝曾外孫陳啊貴良,一出生嘛就多災多病。二十塊錢的住院費交不起,媽媽抱著他呀,醫院過道都不讓住。乖幺兒啰,爸爸媽媽借不到錢,你該咋個辦嘛?還是祖祖他老人家,翻箱倒柜把住院費拿出來……”
陳貴良以為自己不會哭,結果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下來。
道士呼喚完四方接引神靈,開靈儀式便結束了,陳貴良渾渾噩噩站起來。
現場氣氛再次變得歡快,道士還在敲鈸繼續唱,這次很難能聽清楚他在唱什么。小孩兒們開始追逐打鬧,甚至還往道士那邊跑,學著道士搖頭晃腦的樣子。
這邊鎮里的領導,聽到消息也來了幾位,輪流到靈堂里上香吊唁。
他們是奔著陳貴良來的,但并沒有多說什么,只道一聲節哀順變,再跟陳貴良簡單聊幾句家常。然后就走了。
陳貴良的情緒有些低落,但還是把表叔馮濤喊來:“捐30臺電腦給你們鎮的機關單位,跟那位李書記說我這段時間沒空。以后有機會的話,我再去他那邊坐坐。”
“好,這次我只收成本價。”馮濤說。
陳貴良想了想:“鎮里的中學,我再捐10萬塊錢,搞一個貧困助學金。你也出面幫忙弄了吧。”
馮濤說道:“可以,那是我的母校。”
今晚守靈的人有點多,陳興華也不打牌,一直坐在靈堂發呆。他是最傷心的,哭得身體直抽抽。
陳貴良蹲在靈堂旁邊抽煙,問正在跟邊關月聊天的表妹張晴:“你生活費還夠嗎?”
張晴說道:“夠了。一個月600塊,我自己還做兼職。”
陳貴良說:“做兼職也能鍛煉人,但還是要以學習為主。你讀的是三本,專業又是平面設計。學校不能給你加分,你必須多學一點技能。生活費如果不夠,就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了,謝謝哥。”張晴點頭。
陳貴良又跟那幾位表哥表姐聊天,都是奶奶那幾姐妹的孫子孫女。問他們近況如何,工作是否順利。
有人說不想打工了,想自己開一家花店,陳貴良表示可以借錢做啟動資金。
有人說想要買房結婚,陳貴良也表示可以借錢付首付。
什么時候還錢都可以,甚至不還都無所謂。
但必須是借,不能直接贈送。
而且不可能一直借,借一次兩次可以。事不過三。
老祖祖把藏的銀元全交給陳貴良,陳貴良自然得照顧她的后代。
“哇嗚嗚嗚嗚”
遠處傳來孩子的哭聲,卻是有調皮鬼被父母吊打。
一群村里的小孩兒伙同胡鬧,跑去撿沒有爆炸的鞭炮。引線只剩一丟丟那種,他們都敢拿火去點燃,有個小屁孩兒手指都炸腫了。
陳貴良忽的笑起來,跟邊關月講自己的豐功偉績:“以前有那種孩子玩的小鞭炮。我就撿來青霉素小玻璃瓶,把鋁蓋弄掉,再把橡膠蓋中間弄個洞。玻璃瓶是炮管,橡膠蓋是炮彈。把小鞭炮從洞里插進去,點燃以后嘭的一聲,橡膠蓋就飛出去了。炮彈還能對著人打,崩臉上很疼卻不受傷。特別拉風!”
“你小時候干過多少這種調皮的事?”邊關月哭笑不得。
陳貴良仔細回憶,發現一口氣說不完:“很多。就說玩鞭炮這種事情,除了做玻璃瓶大炮,還有各種各樣的玩法。如果在墳地里撿到引線很短的鞭炮,就把火藥掏出收集起來。再撿兩塊趁手的鵝卵石,把火藥灑在一塊鵝卵石上,用另一塊鵝卵石去敲打。轟!敲一下炸一次,跟放鞭炮的動靜沒啥區別。”
“放在手上敲?”邊關月好奇道。
陳貴良說:“對啊,鵝卵石不大,可以放進褲兜里。想玩的時候就拿出來,左手托著,右手去砸。一路轟轟轟的響,逢人便說自己會掌心雷。”
邊關月感覺陳貴良的童年好精彩,自己的童年顯得那么單調。
陳貴良還挺得意:“不管是玻璃瓶大炮,還是鵝卵石掌心雷,都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我還研究出擦炮炸魚法,一個小擦炮扔下去,十幾只餐條被放翻。如果不掌握特殊方法,一條魚都炸不到。我是不是從小就有探索創新精神?”
邊關月吐槽:“你在胡鬧這方面,確實很有天賦。”
陳貴良感慨:“我要是當初選理科,估計現在已經是科學家了,肯定能搞出各種各樣的發現發明。”
“自吹自擂!”邊關月抿嘴笑道。
“哥,快過來扎金花!”堂弟在那邊喊。
之前是客人在玩牌,現在家屬已經從悲傷中緩過來,熱熱鬧鬧開始圍著桌子組織牌局。
陳貴良對邊關月說:“今晚你玩吧。”
邊關月道:“我只會打麻將,沒玩過扎金花。”
“沒事兒,我幫你壓陣。”陳貴良道。
邊關月很快坐下,陳貴良站她身后看著。
不管干啥,都有新手保護期。
邊關月的手氣好到爆棚,半小時不到就贏了兩三百塊。她越玩越興奮,剛開始還挺矜持,后來甚至忍不住大呼小叫。
陳貴良悄悄走回靈堂,拖板凳坐在父親旁邊。
“還沒緩過來?”陳貴良問。
陳興華吐了一口濁氣,擠出笑容站起來:“你來看著香火,別讓香火斷了。老子要去打牌了!”
陳興華走了,奶奶還在靈堂里。
奶奶說:“你老祖祖也喜歡聽戲,應該請戲班子來的。我讓他們去請,全市都沒找到戲班子。現在已經沒人唱戲了。”
“要不你給祖祖唱一段吧。”陳貴良道。
奶奶很快就唱了,沒有唱《哭靈堂》、《三江祭》這種喪禮曲目,而是選擇非常歡快的《花子拾金》。
劇情是乞丐撿到金子以后,幻想過上富貴生活。
“……拾得黃金笑開顏,今日花子變神仙。買田置地穿綢緞,包子咬一口——肉餡兒冒油鮮……”
奶奶的三個姐妹,聽到唱戲聲都坐過來。
邊關月也沒打牌了,在陳貴良那里了解情況,自告奮勇要給老祖祖靈前唱戲。
三姨公也會唱,簡單商量了一下,他跟邊關月對唱《秋江》選段(源自《玉簪記》)。
一個扮演艄公,一個扮演陳妙常。
就連道士都加入進來,他們的銅鈸和小鼓剛好派上用場。奶奶擔任鼓手兼指揮,跟道士們一起打拍子。
上了年紀的親戚和鄰居,聽說要唱戲最先坐攏來,接著一些年輕人也過來了。
三姨公扮演艄公在搖櫓,邊關月款步登場。
“好!”
都沒等邊關月開唱,老人家們就齊聲叫好,主要是那身段和步法有模有樣。
堂弟陳貴榮正在打牌,聽到動靜說道:“我們也過去看看?”
“走走走,看完戲再打。”
眾人其實對聽戲沒啥興趣,但今晚不一樣。
不多時,靈堂周圍已聚集二三十號人。
邊關月自從學戲以來,還是第一次公開表演,緊張的同時還有些激動。
她以為沒這種機會了,畢竟唱出來也沒幾個人聽。
“君去也,我來遲,兩下相思各自知;見面好把衷腸敘,忙到河下雇船只……”
“好!”
第一段唱詞剛剛結束,老人家們再次齊聲喝彩。
他們好幾十年沒有現場聽戲了,邊關月的聲音一出,讓他們既懷念又驚艷。
在一聲聲叫好當中,老人們都笑得合不攏嘴。
老祖祖的遺像也在笑,似乎是夸獎邊關月唱得不錯。
這次表演之后,大家對陳貴良的女朋友有了新認識:除了長得漂亮,還特別會唱戲。
次日,清晨。
出殯。
一夜沒睡的人們,忍著打哈欠的沖動,送老祖祖的遺體去下葬。
明天就過年了。
送葬回來,鄰居和朋友散去,親戚聚在一起提前吃年飯。
過完這個年,又該各忙各的了。
接下來的2009年,對于陳貴良來說,應該非常精彩。
或者說,是真正事業爆發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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