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過森森極淵,隔著蒙蒙霧氣,已能依稀看見那高凸尖利如鳥喙的萬蛇巖。
萬蛇巖高近百丈,一半浸于寒淵之中,儼然一座小山,其上密密麻麻。鱗光閃爍,爬滿了各種毒蛇,故又稱蛇山。
山體與極淵交接處,有一個幽深黑洞,洞口尖石交錯,仿佛森森巨口,擇人而噬。
“七郎,前方就是關押無晵蛇姥等重囚的龍牙洞。您身尊體貴,切要小心,千萬別沾染了極淵之水,否則身體抱恙,我等真是萬死莫辭,不知該如何向燭真神交代。”
視肉老祖話音未落,飛車便凌空沖到洞口,那巖壁上的萬千毒蛇登時轟然沖起,咻咻吐信,作勢欲撲。
強良劈空一掌,氣浪狂卷,登時將蛇群打得掀飛炸舞,撲通摔入極淵之中,尖嘶迭起,白汽亂舞。
眾人低頭望去,寒氣刺得雙眼酸疼,眉睫上馬上結了一層冰霜。只見群蛇僵直慘白,動也不動地懸浮了片刻,緩緩朝極淵下沉,顯是剎那之間已被凍斃。
凝神再往下看,水汽彌散,湛藍色的淵水暗影憧憧,朦朦朧朧可以看見許多四尺來長的幽藍水皰,每一個水泡中仿佛都蜷縮著一個人影,待要細辨,卻又什么都看不分明了,也不知是溺斃的浮尸,還是被囚于水底的要犯。
寒鷲飛車懸停在洞口,極圣宮鐵衛紛紛揮鞭叱呵,將車上喬扮成重囚的烏絲瑪諸女趕了下來,朝洞里驅趕,視肉老祖領著燭鼓之走在最前,秦淮緊隨其后,其余平丘四仙則錯落在隊伍之中,看守甚是嚴密。
眾人剛入洞中,就遠遠聽見嘶啞凄冽的怒吼叫罵聲,此起彼落,在甬道中回聲激蕩。又走了片刻,那漆黑污濁的甬道越來越寬,燈光漸亮。隱隱看見兩壁鑿了許多山洞,以玄冰鐵柱圍隔成囚室。許多渾身血污的重囚被困在囚洞中,嘶聲怒罵,狂亂地揮舞著手臂。
待走到最深處,正看見兩個壯漢分坐在囚室左右,一個青面獠牙,一個紅臉赤須,正是平丘七仙中道行最深、修為最高的甘家兄弟。
“動手!”
就在這時,囚隊中的烏絲瑪突然高喝一聲,枷鎖頓解,似水流云般的長綾閃電般裹向最近的青馬真人。
卻有一人比她更快,游走在狹長甬道中的秦淮開啟八階剎那,好似電光般穿過眾人縫隙,華彩炁勁拖曳出千萬流光,將平丘七仙連同極圣宮眾人全都五花大綁了起來。
“看好他們,若有異動,殺無赦。”
讓燭鼓之留在外面盯緊心思各異的諸水妖,秦淮掣出七罪大刀,代表惡行易施的黑鋒顯現,唰唰兩下就將堅固的北海混金切出足可通人的空洞。
平丘七仙看到秦淮動作,無不大驚失色,膽駭欲絕。
那可是連神級高手都能阻擋數個時辰的混金玄鐵門,縱觀整個大荒,堅韌程度也僅在束縛無晵蛇姥的九龍索之下。
而這個男人竟能如此輕易將其破開,難不成又是一位燭龍、白帝那樣的絕巔高手?
是了,定是這樣,所以他才會是燭七郎的師尊,才會被燭龍派來平丘,解救那同是蛇裔的無晵蛇姥!
燭鼓之看著這幾人臉上變幻得極其精彩的表情,知道他們絕對是想多了,但也懶得解釋,只是心中仍在糾結要不要趁這大好良機逃跑,脫離秦淮的控制。
已入囚室的秦淮自然不知外面這幫人是怎么想的,此時他正看著被壓在千鈞山下,四肢、腰腹、脖頸、琵琶骨和天靈都被九龍索死死銬住的漆黑女童,神色頗有些古怪。
朱卷氏:女媧三十六代孫,無晵國蛇巫,因掌握重生秘藥的藥方,故與燭龍多有牽扯。
備注:因此妖甚少在大荒露面,故忍土信息網對她的了解極其有限。
這朱卷氏外表看起來只有三四歲,臉色慘白,大眼靈動,嘴角似笑非笑,右手緊握著一根兩尺來長的紫銅細棍,其上刻著兩條人頭蛇,兩兩相纏。腰腹以下布滿蛇鱗,膝蓋連帶著小腿都被山巖壓住,軟綿綿的,渾若無力。
“你就是媧皇后裔,無晵蛇姥?”
聽到秦淮問詢,無晵蛇姥大眼眨也不眨,咯咯笑道:“好外孫,既然識得姥姥仙顏,還不快快將姥姥解救出去?”
“狂妄!等殺了你把三魂七魄剖干凈,不怕得不到我想要的!”
秦淮雙眸閃過兇芒,殺機大作,一掌橫推,虹光怒爆,直接朝著無晵蛇姥天靈拍去。
“來啊,姥姥我元神有祖宗庇佑,看你否如愿!”
沒想到無晵蛇姥竟絲毫不怕,反而挺身昂頭,主動撞向秦淮刀掌。
“哼!”
掌緣偏折,重重砍在漆黑山體上,蔓延出百十道粗如手指的裂縫,秦淮冷哼一聲,垂眸看向這個傳說中兇殘狂邪的無晵蛇姥,輕聲道。
“這么說來,你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硬要自尋死路嘍?”
“收起你那套把戲吧,姥姥跟燭老妖斗智斗勇,糾纏了這么多年,什么手段沒見過,想要重生之藥的配方,就答應我的要求!”
見秦淮終究不敢狠下死手,無晵蛇姥笑道,說不出的盛氣凌人。
“哦?也就是說,你的確跟燭龍有勾連嘍?”
秦淮雙眼微瞇,狀若無意地問道。
而就在此時,盡職盡責的零號,也從忍土信息網中搜羅到了關于“重生之藥”的線索,以閻浮提示的形式投射到他虹膜之上。
相傳伏羲大神臥化靈山后,女媧感悟生命之短暫,采百草煉制仙藥,欲求長生不老。歷時十年,雖然采制成了不老藥,卻依舊無法得到不死藥。
某日在南荒丹穴山上,女媧無意中瞧見鳳凰浴火重生,豁然開悟,將自己的蛇蛻混合紫水晶等奇物混入不老藥中,終于制成了永生不死的重生之藥。
女媧登仙之后,重生之藥的藥方流落南荒,太古蛇族的八大長老四處搜尋而不得,成為大荒懸案。
數千年來,也不知道有多少五族巫祝窮盡畢生之力,恨不能將南荒掘地三尺,想尋得此藥,卻始終無功而返,含恨而終。
直到一百八十年前,身為女媧三十六代孫的無晵國蛇巫朱卷氏,偶然在北海范林挖掘出一個青銅藥壺,壺壁上刻有太古蛇篆。
而朱卷氏恰恰是大荒中罕有的精通上古蛇文的蛇族后裔,研讀之下,發現這些蛇文赫然竟是女媧親手所制的“重生之藥”的藥方!
朱卷氏欣喜若狂,猜到彼處必定是女媧昔年煉藥所在,于是又將周圍方圓十里盡數掘過,果然又發現了女媧遺留的蛇族古神兵,以及若干刻有太古法術、藥草秘方的神器。
她苦苦研習,修為突飛猛進,短短十數年,便一躍成為大荒神級高手,接連打敗金族蓐收、水族西海老祖與土族黃龍真神,名鎮天下,被稱為大荒第一妖女。
若非她野心太大,危害甚廣,意欲重建蛇族王朝,最終被神農收伏,說不定早已被水族長老會所拉攏,成為水族圣女了。
朱卷氏被神農擊敗之后,被迫立誓終身不得離開平丘,她重信守諾,倒也始終不曾越獄。
水族貴侯極想從她口中套出重生藥方,百余年來威逼利誘,卻始終撬不出半個字來,逐漸的也全都絕望了,甚至認為她根本就不曾得到女媧的藥方,不過是為了虛張聲勢,鼓動蛇裔附從。
只有玄水真神燭龍鍥而不舍,一直暗中派人與她接觸,欲要借助這無晵蛇姥之力,達成些更深層次的目的。
“勾連?燭龍那老掉牙的蛇身,姥姥我可看不上。還是那句話,想要從我這里得到藥方,就按我說的做!”
許是聽到了秦淮話語中的不善,無晵蛇姥瞇起眼睛,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著眼前人,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
“等著。”
秦淮思忖再三,終究沒有絕對把握確定她口中所說的女媧庇護是否存在,只得走出囚室,將本就來平丘有所圖謀的烏絲瑪和波母叫了過來。
“你們來平丘打的什么算盤,我不管。但我要你們從她嘴里,得到伏羲石讖的消息。”
“沒想到,梼杌前輩竟跟燭老妖一樣,也是為了伏羲石讖而來,恰好,我這里正好有些秘聞,或許能幫到您。”
見秦淮無功而返,最后還是求到了自己的頭上,烏絲瑪眼中異彩連連,順勢就接上了話頭。
“哦?說來聽聽。”
秦淮心中一動,突然感覺眼前的烏絲瑪似乎知道不少內情。
“是這樣,前些日子燭真神從皮母地丘回返章尾山,返程時不知跟何方高手做過一場,傷勢極重,連巫醫都束手無策。七日前,長老會便暗遣十八名巫使前往靈山,想請十巫前來北海相救。豈料那十個老妖精已經被神后請往東海,山上空無一人。十八巫使便四處搜尋,想找些仙丹妙藥回北海為真神療傷,不想卻在長生樹下挖掘到一個數千年前的石碑,全是蛇文古字,巫使都認定了是了不得的寶貝,就急忙帶回北海”
“難道這石碑就是伏羲大神所刻?”
秦淮想著靈山傳聞,確實感覺合情合理。
畢竟伏羲死后所化的靈山數千年來一直是大荒圣山,常人不敢妄入,就連當年蛇族王朝鼎盛之時,八大蛇裔長老經過靈山,也必須七步一叩,十步一拜,繞道而行。而十八巫使發掘出的石碑既是蛇族古文,少說也有數千年歷史,試想除了伏羲本人,又有誰敢在山上埋入此碑?
加上之前閻浮事件的要求,秦淮不疑有他,點點頭示意烏絲瑪繼續。
“不錯,十八巫使將石碑取回之后,長老會召集通擅古文的巫祝徹夜研譯,卻只能認出小半文字,但碑上的一個蛇形契印卻分明是伏羲大神的璽印,絕無半點可疑。”
烏絲瑪頓了頓,繼續說道:“燭真神對伏羲大神最是拜服,得此古碑,如得神助,于是急忙又召集了二十五國蛇裔,趕往北海,一齊研究。過了三日,才將碑文大致譯出。長老會雖然將之封為絕密,禁止散布,但消息早已不脛而走,連木、火兩族敵寇都聽說啦”
“所以,你們來平丘,也是為了這伏羲石讖?”
想著北極雙尊對烏絲瑪馬首是瞻的樣子,秦淮若有所思道。
“是也,非也。極圣宮中雖確有長老將那石讖拓印了一份,送回天柜山,卻不是我與波母姐姐來平丘的目的。”
烏絲瑪從衣袖中抽出一卷青褐色的鹿皮紙來,遞給秦淮,繼續道:“我們來此,一是為了救出蛇姥,解封朱卷玄蛇,對抗燭老妖,二是為了求取蛇姥遺蛻,配合波母姐姐的不老藥,調配出重生之藥,復活黑帝,撥亂反正,徹底消弭大荒戰亂。”
“不老藥?難道你有女媧不死藥的配方?”
秦淮望著一言不發的波母,奇道。
“我數十年來在皮母地丘采毒煉藥,也算小有成果。只要能拿到朱卷氏這女媧嫡孫的遺蛻,到時即便沒有你,我也能制出重生之藥,將亡兄復活。”
波母汁玄青摸著自己姣好的臉龐,自信道。
“你們兩個,倒是有心了。”
瞥了眼滿臉悲天憫人,仿佛諸般謀劃都為了天下蒼生的烏絲瑪,秦淮點點頭,展開鹿皮紙,發現上面用朱砂筆彎彎曲曲的寫了幾行蛇族古篆。
“那碑文寫的是: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平丘合。九碑現,鯤魚活,伏羲女媧轉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復分八極”
這讖語似是簡單,卻又含糊不清,秦淮看完全文,等了許久,卻遲遲沒有得到閻浮事件的進度提示。
‘嗯?這讖語沒用?還是說這只是拓本,得找到原刻才行?’
秦淮皺了皺眉,余光瞥向烏絲瑪,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算你識大體,知進退,進去吧,我允你二人跟那無晵蛇姥好好聊聊。”
擺了擺手,秦淮便眼瞅著烏絲瑪兩女押著一個盛裝威儀的美貌少女進了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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