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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 眾生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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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實?”

  蕭真武尚且還在面對這完全陌生世界的震撼和迷茫當中,但顧芳塵這句話,稍微將他的思緒拉扯了回來。

  “這就是……那個新世界?”

  雖然蕭真武已經通過顧芳塵之前主動的展示,窺見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冰山一角,但那也僅僅只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日常事物。

  無論是可樂,還是燒烤,亦或者是冰柜,光從外表來看,都并沒有觸及到另外一個世界的底層邏輯。

  而顧芳塵從另外一個世界搬點假成真過來的東西,外人若非身處其中,是無法看透其中原理和構造的。

  蕭真武可以看出來,冰柜使用的是電力。

  但這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修士一樣能夠呼風喚雨,有掌心雷,可凝水成冰。

  因而,蕭真武的心中,另外一個世界,始終只是一個和大魏或者洪爐,并沒有多少巨大差距的世界。

  但因為慣性思維,他忘記了,那是一個并沒有靈力的世界。

  “嘟嘟——”

  而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而尖銳的、足以刺破耳膜的喇叭聲,伴隨著巨大的引擎轟鳴,從街道的拐角處炸響!

  蕭真武下意識地轉過頭。

  一輛如同鋼鐵猛獸般的半掛卡車,似乎發生了什么故障,在司機驚恐的目光下,無視了交通規則,卷起漫天塵囂,朝著他所在的位置……

  ——狠狠地創了過來!

  蕭真武其實見過這東西。

  此前顧芳塵殺李戡時,就惡趣味地用了一輛半掛,短暫地展開了那個世界的一角,將堂堂“兵仙”給變成了減速帶。

  彼時,蕭真武對此的評價,是顧芳塵的能力越來越強了。

  十分輕描淡寫。

  不過是因為他自以為勝券在握,從高處俯瞰那小小一處幻景,自然覺得這手段十分粗糙拙劣。

  這半掛卡車,在他眼里,不過也只是一件一力降十會的“法器”罷了。

  而當他失去了對力量的掌控,真正站在這卡車面前,體會到了李戡的視角,他才知道為何當時李戡會那么驚恐。

  它沒有絲毫靈力波動,沒有什么“道”的加持,其所裹挾的,只是一種純粹的、野蠻的“勢”。

  僅僅是單純地、一往無前地,要將前方的一切障礙物都碾為齏粉。

  對于始古人皇而言,這本該是個笑話。

  在他的世界里,別說這樣一坨凡鐵,哪怕是由天空撞向大地的星辰,也只需他一個念頭,便會自行修正軌道,或是化作宇宙中最溫順的一縷塵埃。

  他即是衡常,他即是規則,萬事萬物都應在他的意志下有序運行。

  任何不受控制的“意外”,都會在他所構建的秩序中消弭于無形。

  然而此刻,他那足以敕令天地、言出法隨的意志,石沉大海。

  他習以為常的衡常之道,在這里,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立足的基點。

  他就像一個被剝去了所有權限的最高管理員,面對著一個全新的、底層代碼完全陌生的操作系統。

  他發出的每一個指令,都變成了無效的亂碼,只能拍打著鍵盤無能狂怒。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蕭真武能清晰地看到卡車頭那斑駁的銹跡,看到司機臉上因驚恐而扭曲的五官,聽到那刺耳喇叭聲在空氣中震出的層層漣漪,聞到輪胎摩擦地面卷起的焦糊與塵土的混合氣息……

  他驚怒交加,因為他發現,即便他知道這一定是顧芳塵針對他的手段,但這一刻,他的本能,竟然開始驅使著他后退避讓!

  當修士由“道”和靈力構建的所謂“道心”崩裂之后,他們也不過只是泥塑的菩薩,自身難保。

  這一份本能,是如此“真實”,沖擊著他那習慣了高高在上,以法則與概念交鋒的神魂。

  不、絕不可能!

  我怎么能后退,我怎么會避讓這一塊凡鐵!

  蕭真武下意識地緊咬牙關,面部肌肉幾近扭曲。

  他試圖調動天地之力,卻發現這片天地并無響應。

  他試圖扭曲空間,卻發現這里的空間堅固得像一塊頑鐵,渾然一體,他那無形的意志,甚至無法在上面留下一絲劃痕。

  眼看那車頭咆哮著,帶起的風已經刮在了他的臉上。

  蕭真武終于破防了。

  他放下了自己堅守的尊嚴,抬起手,大喊一聲:

  “停!!!”

  蕭真武試圖讓時間停止,但那半掛依舊在以不可阻擋的速度逼近。

  時間,在這里似乎擁有著至高無上的、不容任何個體意志所干涉的權威。

  而在不久之前,他還能夠輕輕一聲“停”,就將顧芳塵留在自己面前。

  若非寧采庸以“天”道相救,也許此際結局已經大不相同。

  然而此時此刻,他這一聲“停”,卻像是被嚇得腦子抽風的傻子,引來了四周路人驚恐之余的呆滯目光。

  蕭真武,或者說始古人皇,亦或是衡常道主,第一次體會到了那些凡人螻蟻面對天災時的感覺——渺小,無力,以及……荒誕。

  李戡的恐懼……他的恐懼,并非是對于這樣一坨凡鐵本身。

  而是在這一刻,發現就連一坨凡鐵,都可以殺死自己!

  對他們這樣早已習慣了生殺予的修士而言,失去力量,這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是內心最大的恐懼。

  因為他們的根基,他們的“道”,打從一開始,就是先有力量,再有“武膽”、“道心”。

  而將力量抽離,那么一切才是真正的空中樓閣,一觸即潰。

  “轟——!”

  半掛帶著揚起的灰塵和粗糙的風,呼嘯著和面目扭曲的蕭真武擦肩而過。

  并非他找回了力量,而是在那千鈞一發之際,蕭真武終于被本能戰勝了。

  他猛地后撤了一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人行道上,砰地撞上了墻壁,手掌和后腦勺,同時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屬于凡俗肉體的痛感。

  而那輛半掛卡車,則帶著一陣狂風,貼著他原先站立的位置呼嘯而過。

  最終在一個刺耳的剎車聲中,停在了不遠處的路口。

  司機驚魂未定地探出頭,用一種方言咒罵了幾句,便又轟鳴著離去。

  倒是旁邊的路人拿出手機報警了,還有幾個人圍上來瞅了兩眼,發現蕭真武并沒有什么事,就又走開了。

  周圍的人群只是短暫地騷動了一下,便又恢復了那種麻木而匆忙的流動。

  沒有人敬畏他。

  沒有人審視他。

  沒有人……在意他。

  蕭真武緩緩地僵硬地站穩了,拍了拍身上那件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古樸長袍上沾染的灰塵,繼而抬起手,摸到了后腦勺滲出的血跡。

  他微微顫抖地將手放下來,低頭看著自己被擦破皮、滲出血絲的手掌。

  那雙漠然了百萬年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現出一種深刻的、混雜著屈辱與茫然的震動。

  這是肉體的痛楚,一種低劣、原始,卻又無比清晰的感覺。

  在屬于他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肉身早已是道與法則的聚合體,水火不侵,萬劫不磨。

  但在這個世界,他脆弱得就像一張紙!

  他……竟然受傷了。

  被一面最普通的墻壁,擦傷了。

  甚至——是為了躲避一坨往日里一個念頭就能撕裂的凡鐵!

  這些想法,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的識海中反復炸開,一遍又一遍,將他的認知碾得粉碎。

  這種感覺,他已經有太久太久沒有體會過了……

  蕭真武抬起頭,環顧四周,面無表情,緩緩地往前走。

  這是一個何等光怪陸離、何等“失序”的世界。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無比的清晰,也無比的……刺眼。

  他不再去試圖用神魂理解這個世界,因為他發現那毫無用處。

  蕭真武開始被迫用他已經遺忘了百萬年的,屬于最初“蕭真武”這個人類的感官,去重新接收信息。

  耳朵里,是持續不斷的、毫無規律的噪音。

  汽車的轟鳴,人群的嘈雜,商鋪的音樂……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混沌的聲浪,沖擊著他的耳膜。

  鼻子里,是污濁不堪的氣味。

  塵土、廢氣、食物的油膩、汗水的酸腐……這些氣味,是生命最原始、最不加修飾的味道。

  眼睛里,是光怪陸離的色彩。

  閃爍的霓虹燈,巨大的廣告牌,人群身上五顏六色的衣物,那些絕非自然的產物……他感到一陣陣的眩暈。

  這……就是顧芳塵所說的“真實”?

  一個沒有了天地法則的指引,任由無數凡俗意志相互碰撞、相互摩擦,從而產生出另外一個可能性的世界?

  他想象過沒有靈氣的世界會是什么樣子。

  在他的構想中,那應當是一個停滯的、寂靜的、宛如一潭死水的世界。

  萬物遵循著最古老的規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都緩慢而有序。

  可眼前的景象,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這個世界,非但不寂靜,反而無比的喧鬧,非但不死寂,反而充滿了某種……病態的、畸形的“生命力”。

  更可怕的是,它即便失去了靈力,失去了“道”,卻有一套屬于自己的、能夠自洽的邏輯。

  一套……完全不需要他所構建的衡常之道的邏輯。

  這才是最令他恐懼的!

  他的存在,他的道,他的一切,對于這個世界而言,是不必要的。

  這個認知一出現,就讓蕭真武陷入了徹底的迷茫之中。

  他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在太陽的暴曬下,他后腦勺的傷口傳來的疼痛愈發尖銳,大腦一陣陣地眩暈,讓他開始搖晃。

  蕭真武那屬于凡人的感官正在被無限放大,他開始感到饑餓,感到疲憊,感到……無力。

  蕭真武的身形一頓,再抬起頭時,目露寒芒,面無表情。

  “顧芳塵!你想釜底抽薪,以牙還牙,摧毀我的‘不滅道心’,讓我迷失、沉淪在這個世界?”

  蕭真武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他環顧四周,卻找不到顧芳塵的身影,只有一望無際,一圈一圈將他包圍起來的高樓大廈,就像是一座迷宮當中的高墻。

  “荒謬!可笑!”

  這里的“秩序”,不是他所理解的那種源于天地法則、等級森嚴的絕對秩序。

  “道”不由個人掌控,也不曾聽從誰的指揮。

  因而,這里不存在靈力,不存在修士,只有一個個在他看來無邊渺小的凡人。

  然而,這里的凡人,竟然能夠利用“道”!

  這是一種……他從未設想過的“道”。

  一種屬于凡人的、由凡人創造并由凡人維護的“道”。

  “可笑……”

  蕭真武低聲自語。

  “你不會以為,真仙境的‘不滅道心’就只有這種程度吧?”

  “還是說,你以為‘衡常’二字,所代表著的‘道’,就僅僅只是有無靈氣……”

  “靈氣和被修行者所掌握的‘道’,固然是‘衡常’之道的根基,可也僅僅只是一部分罷了。”

  他猛地抬頭,瞇起眼睛,不再去看那些擾亂他心神的混亂景象。

  他的目光,穿透了高樓的縫隙,穿透了城市的煙塵,望向了那片永恒不變的天空。

  這兩個世界,固然看似完全不同,可……當真完全不同嗎?

  誕生世界的根基是相同的,生出什么樣的枝丫不同,又有什么關系呢?

  一樣由“真”與“假”所誕生的世界,一定會有共同的地方。

  他需要找到一個錨點。

  一個能讓他在這片“真實”的汪洋大海中不至于沉沒的錨點。

  立足于兩個世界之間,屬于“衡常”的錨點。

  顧芳塵釜底抽薪,想要直接抽走“衡常”的根基,亂他道心,讓他迷失在這個新世界。

  不得不說,的確是相當狠。

  而且……差一點就成功了。

  “但是,你沒能直接殺了我,就是最大的失誤!”

  蕭真武抬起頭,目光穿過天空。

  然后,他看到了——太陽。

  那顆燃燒的、巨大的恒星,依舊懸掛在高天之上。

  它的光芒,公平地灑落在每一寸土地,無論是仙山神域,還是這鋼鐵叢林。

  它的東升西落,依舊定義著這個世界的“白晝”與“黑夜”。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衡常!

  蕭真武感受到了一絲“衡常”的力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里。

  這具沉重無力,如同溺水的身軀,忽然受到了托舉,向上浮起……

  他的意識跟著升騰而起,又仿佛看到了這顆星球的另一面,看到了那輪清冷的明月,看到了漫天的星辰。

  它們與太陽一起,構成了“陰”與“陽”的交替。

  日與月。

  光明與黑暗。

  白晝與黑夜。

  這些最古老、最本源的對立統一,在這個世界,依然存在!

  它們沒有因為靈氣的有無而改變,沒有因為文明形態的不同而動搖——

  蕭真武的腦海中,仿佛有億萬道雷霆同時炸響。

  他那即將崩潰的道心,在這最關鍵的時刻,找到了那根救命的稻草,那塊堅不可摧的基石!

  “我找到了……顧芳塵,這場道爭,是我贏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站在街頭,旁若無人地低聲笑著,那笑聲中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狂喜與大徹大悟的清明。

  蕭真武的神態,再度變得淡漠而篤定。

  他那動搖的道心,仿佛找到了第一塊堅實的基石,開始重新穩定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向著面前人來人往的街道,道:

  “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降本流末,而生萬物,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

  這……才是衡常的體現。

  “衡常”之道,并非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專屬法則。

  或許靈氣運轉、因果輪回、兩界生滅,是屬于洪爐的“特殊規則”。

  所以當他來到這個沒有靈氣、法則迥異的世界時,他的大部分“道”便失效了。

  但那部分“衡常”之道,不過是在一個特定世界里的“顯化”和“應用”而已。

  以修行者的視角來看,那本質上,是“術”,而非“道”的本身。

  “衡常”之道的真正核心,并非某一套具體的規則,而是一種更加本源、更加普適的公理。

  那就是——對立與統一。

  是陰與陽的相互依存與制衡。

  這個世界看似混亂無序,充滿了“變”,但它的底層,依舊被一張無形的大網所籠罩。

  這張網,便是由無數個“對立統一”的基本法則所編織而成。

  萬事萬物,皆在平衡之中。

  無非是平衡的形式不同罷了。

  本質,是相通的!

  這,便是“不變”的衡常。

  “哈哈……哈哈哈哈……”

  蕭真武站在嘈雜的街頭,旁若無人地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周圍的路人紛紛投來怪異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瘋子,迅速避開,而遠處,已經傳來了警車的鳴笛聲。

  他的笑聲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以及找回力量的自信。

  他不再迷茫,不再動搖。

  他的道心,在經歷了崩潰的邊緣后,非但沒有破碎,反而破而后立,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堅固,更加圓融。

  蕭真武高興的并非這些他早就明白的道理,而是高興,自己躲開了顧芳塵最猝不及防也最兇險的陷阱!

  如果他剛才因為慌亂失了分寸,糾結于散失的靈力和修為,道心破滅,沒有抓到這個錨點,就真的被顧芳塵給陰了!

  但很可惜,他反映了過來!

  “可惜啊,顧芳塵……你真的只差一步了。”

  蕭真武冷笑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重新輕盈起來的神魂,沉入到這個世界當中,尋找那些千絲萬縷,屬于“衡常”之道的共同聯系。

  他不再試圖用自己過去的“術”去強行干涉這個世界,而是開始將自己的存在,與這個世界最底層的“衡常”之道進行“共鳴”!

  他感應到了日夜的交替,感應到了四季的輪轉,感應到了這顆星球在宇宙中穩定運行的引力平衡,感應到了每一個生命從出生到死亡的必然循環,感應到了社會中財富的流動與權力的更迭……

  一股全新的,更加宏大、更加本源的力量,開始在他的神魂深處,重新凝聚。

  這股力量不再依賴于外界的靈氣,不再局限于某個特定世界的法則。

  它源于“理”,源于宇宙中最根本的“對立與統一”之理。

  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著“陰”與“陽”,“正”與“反”的概念,他的力量,便永不枯竭。

  他,依舊是衡常之道的主宰者。

  只不過,這一次,他所攫取的,是跨越了無數世界維度的,真正意義上的“天道”。

  當蕭真武再次睜開雙眼時,道心重塑,整個世界在他的眼中,已經變得截然不同。

  那嘈雜的噪音,不再是煩擾,而是無數交織的“動”與“靜”。

  那無數正在建設的高樓,不再是單純的空殼,而是一座座“存”與“滅”相互抗衡的紀念碑。

  那擁擠的人潮,不再是麻木的螻蟻,而是一個個“生”與“死”、“得”與“失”的,鮮活的道之載體。

  蕭真武依舊不喜歡這個沒有靈氣的陌生世界,但他已經理解了這個世界。

  他的目光,穿過車水馬龍,穿過無數行色匆匆的身影,再次落在了馬路對面的顧芳塵身上。

  剛才的一切,似乎只是瞬間神識火花的閃爍和熄滅。

  如此兇險的道爭,不過是瞬息之間發生的念頭交鋒……而現實之中,蕭真武與顧芳塵,依舊面對而立,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從兩人身邊走過的人們,絲毫沒有意識到,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世界的未來被輕輕拋擲。

  此刻的顧芳塵,臉上那份回到故鄉的懷念已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

  他顯然也察覺到了蕭真武身上發生的變化。

  那個剛剛還狼狽如喪家之犬的蕭真武,此刻雖然依舊穿著那身不合時宜的長袍,但其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已經與整個世界隱隱合一。

  顧芳塵暗嘆。

  想要取巧把蕭真武陰死,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得承認,你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

  蕭真武開口了,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了人潮,直接送入顧芳塵的耳中。

  語氣又恢復了那高高在上的淡漠。

  “這個世界,的確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包括,《塵中鏡》這個游戲。”

  蕭真武的目光平靜:

  “我才知道,原來在你眼中,我,以及整個世界的存在,在你看來,原來真的只是一個隨意施為的游戲。”

  “不過……想來,這也是本源之道的體現。”

  顧芳塵眉頭微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你將我拖入這里,無非是想用一個更高維度的‘真實’,來擊潰我的道心,證明我的‘衡常’是‘虛假’。”

  蕭真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但你似乎算錯了一件事——任何‘真實’的世界,其存在的根基,必然是‘衡常’。”

  “沒有秩序的宇宙,只是一片混沌的虛無,這個世界也不例外。”

  “這兩個世界,無非是枝杈不同,可‘真’‘假’是本源,‘衡常’難道就不是?”

  他向前踏出一步,這一步,他看似走在水泥地面上,實際上,卻仿佛踩在了兩個世界交迭的界線上。

  他的身影,在真實與虛幻之間,微微晃動。

  身邊的景象,變得十分不穩定,在現代和大魏之間來回變幻。

  “現在,我已經找到了此界的‘衡常’之錨,連通了兩個世界,這應該也是你想要的吧?”

  “兩個世界的因果,在你手中,而連接兩個世界的錨點,卻在我的手上。”

  “如今,我們誰也奈何不了誰了。”

  他緩緩抬起手,周圍的光線似乎都向他的掌心匯聚。

  “但是,顧芳塵,這場棋局,總該有個輸贏結果。”

  “你想做什么?”

  顧芳塵終于開口,聲音十分平靜,并無意外。

  “我想讓你看看,你自以為是的‘救世’,究竟有多么天真。”

  蕭真武的聲音變得幽幽,看著顧芳塵,帶著一絲憐憫與嘲弄:

  “你以為,摧毀舊的秩序,建立新的世界,所有人都會對你感恩戴德嗎?你以為,你所給予的‘選擇’,就是他們真正想要的嗎?”

  “你對秩序的摧毀,對力量的剝奪,根本不會有人認同!”

  “我們來賭一把吧,顧芳塵。”

  話音落下的瞬間,蕭真武猛地握緊拳頭,攥緊“衡常”的錨點,狠狠地插入了面前的虛空!

  “既然我們無法決出勝負,就讓此界眾生,來決定自己的去留。”

  嗡——!!!!

  整個世界,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不僅僅是這個現代都市,在另一個維度,那個短暫凝滯的洪爐,也同時發出了悲鳴。

  一道橫跨了兩個世界的巨大裂隙,被蕭真武以無上偉力強行撕開!

  一個連通兩界的“通道”霍然展開!

  通道的這一頭,是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的現代都市。

  通道的另一頭,是天地變色的仙門王朝。

  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這一刻,被強行拼接在了一起。

  晝夜不斷變換,現代都市的霓虹燈光,照亮了皇天城的斷壁殘垣。

  緊接著,一個巨大到無法想象的、由“道”構成的宏偉天平,緩緩地從那裂隙中升起,懸浮于兩個世界的上空。

  天平的一端,站著顧芳塵,代表著這個全新的、沒有超凡之力的“現實世界”。

  天平的另一端,則浮現出蕭真武的身影,代表著那個舊有的、力量至上的“修行世界”。

  “選擇的權利,應當交予眾生。”

  蕭真武的聲音,如同天憲,同時回蕩在洪爐所有生靈的腦海之中:

  “現在,我將兩個世界呈現在你們面前,你們想要活在哪一個世界,便將你們的意志,投入這桿秤中。”

  “是選擇成為一個力量被剝奪、泯然眾人的凡人,在一個所謂的‘平等’世界里,像螻蟻一樣庸碌地活下去?”

  “還是選擇留在原本這個,能讓你們追求大道、掌握自身命運的修行世界里?”

  他話里話外,充滿了蠱惑,演都不演了。

  而為了讓這個選擇變得更加“真實”,蕭真武露出了一個笑容,負手而立,淡淡道:

  “當然,單純只是這么說,你們又如何能夠知道孰優孰劣?”

  “不如親自去體驗一番吧——”

  他對著天平屬于自己的那一端,輕輕一點。

  一瞬間,在那個玄幻世界里,所有幸存的修行者,無論他是高高在上的二品大圣,還是剛剛入門的九品修士,都駭然發現,自己體內的靈力、道法、神通……一切超凡力量,都在以一種無可抗拒的方式,飛速流逝!

  他們的力量,并沒有消失,而是被蕭真武暫時“剝奪”,作為砝碼,盡數投入了天平之上。

  皇天城廢墟之中,一位剛剛還在施展神通、試圖療愈弟子的宗主,突然渾身一軟,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跌得頭破血流。

  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里空空如也,再也凝聚不出一絲一毫的法力。

  一位容顏不老的絕世仙子,臉上的光華迅速褪去,短短幾個呼吸間,便顯露出符合她真實年齡的蒼老與皺紋。

  她發瘋似的尖叫著,無法接受自己變成一個普通的老嫗。

  無數類似的畫面,在整個世界各處上演。

  而后,他們被投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之中,經歷生死輪回,作為一個凡人,過上平凡的一生。

  無數曾經呼風喚雨、移山填海的強者,在這一刻,都被打落凡塵。

  他們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虛弱與恐慌。

  他們第一次發現,沒有了力量,自己與那些他們平日里視若草芥的凡人,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連一個身強力壯的凡俗武夫都打不過。

  這種從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足以讓任何一個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徹底瘋狂。

  而蕭真武的聲音,就在他們最絕望、最憤怒的時候,再次響起:

  “看到了嗎?這,就是顧芳塵想要給予你們的世界!一個沒有力量,沒有尊嚴,沒有希望,所有人都一般無二的世界!你們……還想要嗎?”

  這句話,如同點燃了火藥桶的引線。

  “不!我不要!”

  “把力量還給我!我修煉了千年,才換來這一身修為!憑什么要被剝奪!”

  “這樣的世界,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寧可死!”

  “殺了顧芳塵!是他要毀了我們的一切!”

  憤怒、怨恨、不甘、恐懼……無數負面的、卻又無比強大的意志,從那些被剝奪了力量的修行者心中爆發出來。

  這些意志化作一道道刺目的、充滿了欲望與執念的金色洪流,瘋狂地涌向了天空中的巨大天平!

  嘩啦啦啦——!

  金色的眾生愿力,如同決堤的洪水,盡數灌入了代表著蕭真武的那一端秤盤。

  那巨大的天平,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后,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蕭真武的一方,急劇傾斜!

  代表著顧芳塵的“現實世界”那一端,被高高地翹起,顯得那么的單薄與無力。

  蕭真武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淡然,卻充滿了得意的笑容。

  他看著對面的顧芳塵,眼神中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宣判意味。

  “看,這就是答案,顧芳塵。這就是‘人心’。你永遠無法理解,對于擁有過力量的人來說,失去力量,比死亡更加可怕。你的世界,對他們而言,是最惡毒的詛咒。”

  “你想用一個世界來否定我,而現在,這個世界的眾生,用他們的意志,否定了你。”

  “這場賭局,是我贏了。”

  他坦然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自己的勝利:“世界的未來,該走向何方,自然是由人來選擇,而現在,他們做出了選擇。”

  天平的傾斜,已經達到了極致。

  屬于蕭真武的那一端,重重地落下,發出一聲仿佛宣告最終裁決的巨響。

  然而,面對這已成定局的“審判”,顧芳塵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失敗與沮喪。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傾斜的天平,看著對面意氣風發的蕭真武,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憐憫與嘲諷的表情。

  “是嗎?”

  他淡淡道:

  “不如……你再看看?”

  蕭真武的笑容,猛地一滯。

  一種不祥的預感,毫無征兆地從他心底升起。

  他下意識地,再次將目光投向了那座天平。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從那被撕開的世界通道另一端,從那個破敗的、被修行者們所主宰的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里,突然升起了點點滴滴的、微弱卻又無比純凈的光芒。

  這些光芒,來自于那些在修行者傾軋之下,朝不保夕的平民百姓。

  來自于那些被宗門強征為奴仆,世代不得翻身的凡人家族。

  來自于那些辛苦耕種一年,卻要將九成收成交給“仙師”換取虛無庇佑的農夫。

  來自于那些女兒被修士強行擄走,卻狀告無門、只能夜夜垂淚的父母。

  來自于那些僅僅因為擋了某個大人物的坐騎,就被當街碾死,連一口薄棺都換不來的小販……

  他們,是那個世界里,沉默的大多數。

  是金字塔最底層的、被忽略、被漠視、被當做資源和背景板的……真正的“眾生”。

  被投入另一個世界輪回新生的,又怎么會只有修行者?

  他們抬起頭,看到了那個全新的世界。

  那個世界里,沒有可以憑虛御風、視凡人如螻蟻的仙師。

  那個世界里,有被稱為“法律”的東西,在約束著每一個人,不可濫殺無辜。

  那個世界里,一個普通的農夫,也可以通過努力,讓自己的孩子坐進寬敞明亮的“學校”,去學習知識,改變命運。

  那個世界里,生命,似乎被賦予了前所未有的“尊嚴”。

  他們不懂什么大道,不懂什么法則,他們只知道,在那個世界里,他們或許……可以活得更像一個“人”。

  于是,一種最質樸、最真誠的“向往”,從他們的心底里,升騰而起。

  這一點點的向往,匯聚成了銀白色的光點。

  無數的光點,匯聚成了一條條涓涓的細流。

  億萬的細流,最終匯聚成了一片……比之前那金色洪流要浩瀚千百倍的、席卷天地的、銀白色的汪洋!

  螢火之光,凝聚而起,便敢與日月爭輝。

  轟隆隆隆隆——!!!!

  這片由最底層凡人的希望所匯聚成的銀色愿力海洋,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排山倒海的磅礴氣勢,狠狠地撞在了那座巨大天平之上!

  那銀色的海洋在撞擊了天平之后,化作一道橫貫天地的璀璨星河,盡數涌入了代表著顧芳塵的、那個被高高翹起的秤盤之中!

  咔——咔嚓——!

  那座象征著兩個世界命運的天平,發出了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在蕭真武那驟然收縮的、寫滿了難以置信的瞳孔中,那原本已經沉到谷底的、代表著他的秤盤,被一股無法想象的、溫柔卻又無可匹敵的巨力,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重新托起!

  而后,代表著顧芳塵的那一端,攜帶著億萬凡俗生靈的希望,以一種雷霆萬鈞之勢,轟然墜落!

  轟——!!!!

  天平,以一種比之前更加夸張、更加徹底的角度,向著顧芳呈的一方,轟然傾斜!

  那根作為支柱的“衡常”之道錨點,在這股浩瀚無邊的偉力面前,寸寸崩裂!

  蕭真武臉上的得意與勝券在握,盡數隨著他的笑容凝固,化作了純粹的、發自靈魂深處的震驚與錯愕。

  他輸了。

  他竟然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眾生……從來不止有修行者。”

  顧芳塵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像是在給這場賭局,定下最后的結果。

  也像是在給蕭真武蓋上棺材板……

  他微微一笑,看向蕭真武:

  “你知道你的修行者們,他們有多少人嗎?從古至今,天資卓越、踏上修行之路的,能有一千萬嗎?”

  “可現在,你再看看……”

  他的目光,越過蕭真武,望向了那片正在用最卑微的姿態,爆發出最偉大力量的銀色海洋。

  “……這里,有百億眾生。”

當然,現實里哪有寫得那么美好,不過這里的“現代社會”,是屬于顧芳塵的烏托邦,可以允許做一個美好的夢,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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