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那一語,要將趙構趕入大理國。
在場許多人,聰明人自是立馬意會,黃升早已心中一震,抬頭去看,便知道自己差事重起來了……
大理國雖然不遠,但可不算近,且一路去道路難行……
糧草,民夫,輔兵……
天子此番來,必然準備得都不算多,那自就要倚仗當地,倚仗廣南西路與廣南東路。
又想廣州,天子從北來得這么快,必然走的是海路,廣州大船之多,黃升倒是知曉的,那糧草之事許不一定會缺,但陸路運力就是最大的問題。
今日事情也就如此而畢,眾人各自再去休息,但黃升不睡了,他連夜提筆在寫……
寫什么?
寫天子若是帶兵入大理,這糧草運送之事如何安排,還寫個上中下策。
下策,那就是當地直接徭役民夫,沿路運送,但這件事會有其難,這要說到一個地方,那就是邕州,邕州極大,邕州之下,分諸多“州”,也是這個“州”字,便是朝廷在西南羈縻少數民族的行政單位。
邕州境內,羈縻州極多,其實就是少數民族極多,各種蠻,在這個時代,這些“蠻”是沒有什么統一名字的,甚至也稱不上這個族那個族,都是用地名來命名。
強行征調民夫,定不可取,昔日狄青平的儂智高,就是其中一支名為火峒蠻的頭領,這各種蠻,其實不好惹,自也不那么服從王化……
他們不僅與朝廷打過仗,他們自己之間,各個村寨之間,但有仇怨,那也是互相打得血腥無比……
其實黃升是在提醒天子,這些蠻雖然名義上是大宋的羈縻州,但不能以旁處徭役之法征召這里的民夫,否則必然生亂……
便是黃升生怕蘇武乃北地之人,不知邕州情形,所以一遍一遍把這些事說得事無巨細。
中策,那就是要大量的官吏人員去說服,去好好說,去請幫忙……
自還有上策,上策就直接給錢給糧,雇傭,這么做,必然順暢無比,甚至還可以雇傭這各種蠻來幫襯作戰都不算很難……
黃升顯然主要是想說這上策,是想讓天子舍得花費錢糧來做這件事……
此,便是黃升第一次為天子盡忠!
連夜寫就,天亮之時,黃升就已經帶著自己寫好的奏疏站在了蘇武臥室門口等候。
只待蘇武一覺醒來,推門而出,第一眼自就看到了黃升在見禮,便是一語:“怎不早早把我叫醒?”
黃升連忙答道:“陛下容稟,是臣不愿侍衛們打攪陛下……”
蘇武點著頭,只道:“某先伸展一番筋骨,洗漱一二……你一旁落座,吃些早間茶食……”
黃升恭敬來答:“臣先不吃,且等陛下伸展……”
蘇武也不多言,就在后衙院子里,一番拳腳來去,武松自也出來了,大早開始打熬力氣。
不得片刻,盧俊義也來,那自是槍棒幾番,蘇武也換了槍棒,與盧俊義來去幾趟……
只管把黃升看得是目瞪口呆,這般演練,著實比打斗還要精彩?
為何?因為演練的時候,是為了熟悉器械,更加把器械使用的如臂指使,所以更多花里胡哨的動作……
甚至許多時候,好似把槍棒耍成雜技一般……
豈能不是精彩紛呈?
黃升還在一旁夸贊:“陛下與二位將軍當真神乎其技!”
只待一通來去,蘇武簡單洗漱一下,抬手去招黃升:“黃卿一并吃個茶食!”
四人落座,軍漢自是狼吞虎咽,飯量自也驚人,蘇武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把黃升寫的奏疏飛快來看……
只待差不多了,蘇武用布巾擦了擦手嘴,開口:“寫得好,諸多大小事,一目了然,干臣也!”
黃升連連擺手:“臣只是早來一些時日罷了……”
“來的幾個月,周遭大小事情如數家珍,豈能不是賢臣?”蘇武當真在夸。
黃升心中自喜,但話語還是謙虛:“陛下當真謬贊,這些事,只要是此地之人,隨便尋個來問,皆能比臣說得還要清楚……”
蘇武擺手去:“不一樣,你知道什么才是與事相關之重點,更也知道某要做什么……”
“陛下謬贊……”黃升其實心中是得意的……
卻聽蘇武忽然一語:“但此番大軍既然來了,就當改變許多現狀,羈縻州,四十四個,何為羈縻?籠絡之意也,此非長久之策,諸般之蠻,有好處就要,沒有好處就鬧,成何體統?”
黃升聽得一驚:“陛下莫不是要與諸多蠻人動刀兵?”
蘇武笑著擺手:“非也,若是如此,那得花多大力氣去?此番動兵而來,花費之事,我自舍得,總比來日還要大軍再來要好,但既然來了,那這錢糧就得花得值當,一次花出去,不論多少,都要把事情徹底解決!”
“陛下意欲如何?”黃升就問。
“這不你說的嗎?只要花錢糧,自就能調動諸般之蠻,那就花,花大價錢,著他們來當民夫,來當輔兵,若是愿意賺更多,來當戰兵也無妨,而今你是廣南西路經略使,皆交給你來籌備,諸多之蠻,那些青壯,都弄下山來看看,看看我大燕兵威,讓他們親眼跟著來瞧!”
蘇武輕松在言。
“陛下是要讓他們皆見識一番天子威嚴,那如此再好不過!”黃升明白了。
“嗯,只待破了大理,轉頭來,趁著兵威駭人,羈縻州,皆改為州縣與鄉,往后啊,別這個蠻那個蠻,聽起來不親近,都用縣鄉,山間貧瘠,賦稅可少,賦稅也不是重點,甚至可有可無,但名義必須如此,該建學堂建學堂,該入學要入學,特別是諸般縣鄉頭領人家的兒孫,那是必要入學的……諸蠻之青壯,百取其五,要來當兵……但有不敬,朝廷大軍必然來剿!”
蘇武知道,只有一道,長久之下才能真正解決這些事情,那就是教育,意識形態,歸屬感。
這里本是貧瘠之地,此時此刻,榨不出什么油水來,也指望不上,但教育這件事,定要執行下去,不能到得幾百年后,還是要花費錢糧來打。
倒也不是說此地沒有漢人,漢人也多,但凡平坦之地,城鎮之地,自就多漢人。
也是蘇武所言:“大理境內,與邕州情況一般無二,來日治理大理之法,也是如此!”
這說的是人口情況,不是說經濟情況,大理國的經濟情況那是好許多的,甚至也有繁華繁盛,特別是善闡府等地,物資出產也很豐富,善闡府就是昆明,甚至其達官顯貴生活的奢靡,絲毫不讓中原。
黃升點頭在聽,卻也還有擔憂:“此番錢糧開路,征召青壯,倒是不難,只是往后強行之事,許多蠻人,難通道理,更不知陛下愛民之心,只怕來日,大亂興許沒有,小亂定是還有……”
“那自去打!你雖是個文官,但你不要怕,往后,在廣州與桂州,都會駐扎一支精銳,但有亂事,你只管上書朝廷就是,引兵來打!”
蘇武說得認真,該打打,該教育教育,雙管齊下,總要解決了去,不能真像歷史一樣,明朝也得打,清朝也得打……
總是要解決的,解決了這里,也是為了更好的輻射來日中南半島等地,這諸般大海,總是要見得到的……
這事,拖沓沒什么意義,早解決早享好處……
黃升陡然也起了幾分自信:“陛下放心,臣在此處,定是極盡所能,斡旋平衡也好,離間分化也罷,定把此差辦妥!將陛下今日之語,辦成朝廷往后西南之制例!”
蘇武直接一語:“此差若成,便是你入京拜相之時!”
蘇武話語絲毫不假,若是這件事都真的能處理得還算可以,那真有拜相之能!
“謝陛下隆恩浩蕩!”黃升心中,豈能不激動?
自古,會有皇帝這么說話嗎?會有皇帝這么許諾嗎?
蘇武就這么干了,這么干是有隱患的,但此時此刻,蘇武說出這許諾,好處更多。
若真成了,那黃升來日,定是處理諸般邊境民族問題的專家,往后有的是用處。
因為大燕,定然會急劇擴張,這般的人才,多多益善。
“好了,此事先說到這里,往后再來詳談,過得兩日,自有錢糧到此,你只管造個要花銷之賬冊來,按照你所想去造,撥給你就是,諸般民夫輔兵,你速速去招,對了,城外賊寇如何了?”蘇武在問。
“回陛下,適才剛剛天亮的時候,還不見什么動靜……”黃升答著。
蘇武微微皺眉:“那此時此刻,當差不多要有點動靜了……走吧,一起去看看……”
眾人自是起身隨著蘇武去看……
只待蘇武剛上到城墻之上,果然動靜就開始了,好似就在炸營,諸般門都在打開,眾多賊寇四門在出,四處在奔……
曹成這是要跑了,也得跑了,楊再興如此犯險而來,那就是曹成無計可施了,此時梧州一點都不亂,天子龍纛依舊高聳,城池諸門,連快騎快馬都沒往廣州去,自就是楊再興事情不成,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也看還有一彪賊寇,并不散亂,正往西北而去,這一彪自是曹成親信心腹,還攏得住……
武松就問:“哥哥,打馬去追一追?”
蘇武擺擺手:“不追,那趙構膽小,若是如此追擊掩殺,殺得個人人膽寒,那趙構怕是當真不就不敢大道去走了,那到時候,不知拖沓多久去……”
蘇武怕就怕趙構嚇壞了之后,往深山老林里一鉆,也不知什么時候還能鉆得出來,哪輩子能跑得到大理,更怕萬一趙構在深山老林里鉆不出來了可怎么辦?
還是得讓趙構安心一點,沿著大道趕緊走,越快越好,越順利越好。
若問趙構萬一不去大理,去別的地方怎么辦?
這里沒有別的地方能去,只有大理能去,趙構總不能真到林子里當蠻人吧?蠻人也不會要他……
再說,真當蠻人,拿錢糧開路,自有出賣……
當野人?汴京生養的皇子趙構,他也沒這能耐……
趙構,是要人類文明社會過日子的,不可能不去大理。
眾人只在城頭上看著,看著諸多賊寇到處去奔去逃,林子到處去鉆……
蘇武倒也打馬出城了,追擊的動作還是要做一做的,嚇唬一下,好讓賊寇們跑得更快更遠……
大理,是大宋不征之國,是宋太祖趙匡引著大軍在大渡河旁,親口而言的話語:“此外非吾所有也”。
就是說大渡河另外一邊的大理,不是宋地。
所以,大理偏安一隅,與大宋關系,在大多時候,都極為的好。
兩國之間,政治、文化、經濟上的交流,那更是極多,親近非常。
這也是趙構愿往大理去的主要原因……
大理的文化,自與大宋,與中原,一脈相承,也開科取士,但又略有不同,人家科舉,取的是“釋儒”,大理是佛國之國。
所以,能考科舉的人,顯得是個“釋”,顯得是個和尚,然后呢,這和尚還得讀儒家經典,這么去考……
當然,這個政策,其實開始得也并不很久。
大理國的政治,那是很亂的,皇位許多時候甚至是個笑話,大理國內有諸般大族豪強,這皇位是這個來踹一腳,那個來砍一刀,其中以高氏與楊氏為最,還有一個董氏也強。
這些家族,一旦得勢,皇位就會立馬更迭,大多數時候還是選段氏為王,也有少數時候,自己來當,當然也不得長久,其他豪強也會再把他趕下去,把段氏又換上來……
大理國歷史上的這種事情,不是說偶爾如此,那是代代如此,幾乎沒有例外。
二十多年前,大理國王還姓高,如今又姓段了,如今國王叫作段和譽,他的爸爸在一個故事里,是個狠人,他爸爸叫作段正淳!
還有一事,段和譽的國王之位,那可是宋徽宗親自封的,趙佶封段和譽為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上柱國,云南節度使,大理國王!
這些事,自都是蘇武需要特別向諸多廣西官吏去了解的詳細情況,更也了解到,就在不久前,大理國也遭受了一場叛亂之事。
早先是一些部落反叛,自就是所謂各種蠻,其中有慕寧,威遠、破、馬籠等部落,后來一發不可收拾,三十七個部蠻一起叛亂,連善闡府都打破了去……
這還就是最近五六年到一二年之間陸續的事情……
蘇武在聽到諸般官吏說這些事的時候,立馬敏銳的察覺到了什么……
這事情里,有文章可以做……
但還得等一等,先讓趙構再跑一跑,也把梧州周邊肅清一番,把道州賀州都再收復了去,這事自不用蘇武來干了,梧州的軍漢,自也真用上了心。
等來王荀……再等后續萬數京東步卒,此時此刻,天氣不熱,蘇武卻也著急,這些事,一定要在真正炎熱季節來臨之前全部搞定……
只待等上十幾天去,大軍齊聚,三萬步卒,一千五百騎,還有一些虎蹲炮之物。
大軍正是往西北開拔……
前后民夫,先招了七八千,前后還帶黃升派人工作,至少可聚民夫數萬。
軍中也來了一些輔兵在隨,有梧州桂州等地來的舊軍,也有一些山林之蠻,只看這些人的裝扮,千奇百怪,還有諸多紋繡在臉……
還有許多通譯漢人,皆在隨軍。
大軍真入邕州,就開始要往大理過去了。
道理實在不好走,卻也通暢,大理與大宋這么些年關系甚篤,這些道路,其實都是昔日商貿之路,走大車不算容易,走馬不在話下,若走小板車,甚至獨輪車,那自通暢……
其實還有一個方向的路可走,那就是從蜀地入大理,但那邊的路,也是如此。
這路,在而今蘇武看來,雖然堪用,但是往后定是要修的……
卻說大理國,羊苴咩城,其實就是后世大理之處,趙構當真日夜兼程二十日左右就趕到了此處。
大理有兩個都城,一個是善闡府,便是昆明,一個就是羊苴咩城,就是大理。
此時此刻,善闡府剛剛被三十七部蠻之叛軍肆虐了一番,死傷無數,蕭條非常,國王段和譽自就住在羊苴咩城。
其實兩地相隔不算近,五六百里之遙,但若要去羊苴咩城,趙構必然已經路過到了善闡府。
所以此時此刻,趙構滿心是憂,他來的時候,不知道大理國突然遭逢這般亂事,便是曹成這般的江湖大佬,竟是也不知道大理國的近況……
只待當真見到段和譽,趙構正在行禮,段和譽竟還先行一禮:“見過上國大王!”
趙構愣了愣,心中是大喜,躬身也道:“見過大理國王!”
兩人相見之處,不是什么朝堂,就是段和譽的住處。
趙構也把段和譽打量了一番,竟是一時看不出年歲,說他年輕,卻也有皺紋在眉眼,且看起來氣質不像,說他年長,他又一臉清秀,看起來像個少年公子……
段和譽正式登基的名字,叫作段正嚴,這人非常能活,能活九十幾歲……
此時此刻,他已然也有四十四五,許也是保養得當,深研佛法,所以才讓趙構捉摸不到他的年歲。
兩人落座在前,趙構早已也打量過四周建筑造型,雖有一些別樣,竟也與中原樣式差不多……
便是家具用具之類,也是差不多模樣……
趙構也是第一次到大理來,落座太師椅上,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畢竟是頭前不久剛看到了善闡府之慘狀。
寒暄好幾番之后,段和譽卻主動開口一語來:“中原之事,我也有聽聞一二,亂賊篡奪而已,總有一日,定能歸于正朔!”
段和譽之言,那不是客氣,是他真這么想。
他這皇位就是這么來的,他爸爸之前,就是高家人篡奪去了國王之位,如何?
高升泰當皇帝不過兩年,身體不好了,擔心死后被清算,又把國王之位還給了段家段正淳……
段和譽是什么人?無欲無求,不掙不搶之人。
他的經驗,真是如此,所以這么來說,是他的,必然就是他的……
來日,段和譽還要出家為僧……
趙構聽來,只當段和譽是客氣,一臉愁容說道:“此番,是我無處可去也,所以想到大理來暫避一二……”
只道段和譽說什么?只管淺淺一笑,微微點頭:“無妨,再如何,那篡逆之賊,也不會到得這天涯海角之處來……只待來日,撥亂反正之時,大王再歸就是!”
“那再好不過,拜謝國王收留之恩!”趙構高興不已,起身大禮。
段和譽更是起身來扶:“不敢受上國大王如此大禮,大宋與大理,百年之好,本是千古美談,再加今日一樁,那更是錦上添花,可為子孫楷模也!只待來日,大王歸京,我自派人禮送而回!”
卻看門口之處,一個年輕儒生模樣的人不等通傳就直入屋內,一語來說:“國主,此事還當從長計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