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117章 可憐蟲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夏南只感覺心煩。

  前世,他一心一意撲在工作上,披星戴月,每天累得像一條狗,也沒有絲毫放棄的念頭。

  因為他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上升途徑。

  而每個月按時打到銀行賬上的工資,也證明著他努力的價值。

  但明明只是想要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將上司派給他的任務認真完成。

  一步一步,踏實地往上走。

  卻總有那么幾個人,因為一些可有可無的利益,或者再微小不過的矛盾。

  在夏南并不知情的情況下,莫名其妙地將其卷入所謂“辦公室斗爭”,陷入人情世故的漩渦。

  違背意愿,裹挾著做許多怪事。

  他也曾想要反抗。

  但內心深處的執著與堅持,相比起月末郵箱里堆積的賬單,和父母臉上愈發增多的皺紋。

  卻又是那么可笑。

  現在,夏南只想殺幾只哥布林。

  刷一些熟練度,順便攢點錢。

  如果有人擋路。

  這一世,他沒有那么多牽掛。

  “莎莎……”

  枝葉輕輕搖晃。

  內心與林間微風同樣冰冷。

  他緩緩抬頭,漆黑眼眸仿若幽潭般沉靜。

  “六個人。”

  夏南判斷著場上的局勢。

  對方的條件是三分之二的戰利品,和自己身上的裝備。

  結合之前從艾德琳口中打聽到的“豁牙”的性格作風。

  他不相信對方會遵守承諾,在將東西拿到手后放他們走。

  而失去了以之戰斗的護甲和武器,他也將失去反抗的能力。

  夏南不可能將自己的性命交到這種爛人手上。

  戰斗,不可避免。

  毫不遮掩,一個接著一個。

  他的視線在周圍幾人身上仔細掃過,判斷著這些冒險者的實力,在輪到“豁牙”貝內特時額外停留。

  “沒有職業者。”

  本就擁有人數優勢,如果還有職業者存在的話,對方根本不用在這里和自己等人廢話,直接就動手了。

  “二、一、三。”

  為了阻擊巢穴之中的“綠血”小隊,六個人的站位很分散。

  眼下,自己前面擋著兩個。

  伯格則和他的老熟人“克格爾”站在一起。

  阿比躲到艾德琳身后,原本負責他逃跑方向的冒險者,也跟著回到了豁牙身旁,一共是三個人。

  心中稍微思忖,已然有了決定。

  既然戰斗已經成為必然,自然便也不需要猶豫。

  “該殺就殺,利落一點。”

  傾盡全力,在最短的時間,給予對方最沉重的打擊。

  夏南忽地抬頭,目光和看向自己的艾德琳對視。

  微微點頭。

  他當然感受到了對方眼神中的勸阻和遲疑。

  無所謂。

  因為這也意味著對方知曉,向“豁牙”妥協是死路一條。

  呼——

  緩緩吐出口氣。

  夏南輕穩邁步,向著“豁牙”的方向走去。

  記憶,就像海洋。

  海浪起伏,波光粼粼的表面奪目刺眼;

  水面之下,明媚陽光折射衍散,將每一點氣泡,每一縷海流涌過的波紋都照得透亮,同樣清晰。

  但再往下,直到海底。

  便只剩一片深邃無光,死寂昏沉的黑暗。

  很少有人能夠記清曾經所發生的一切。

  特別是大腦尚未發育完全的孩童時期,記憶更是如碎玻璃般,僅剩下斷續的畫面片段。

  可能是嬰兒床上輕蕩的捕夢網,亦或者一條曲折而找不到出口的小巷……

  貝內特,對于這個世界最早的印象,是一片吹拂清風的草原。

  幼時的他,總是帶著家里那條有著黑白花斑的牧羊犬,坐在山坡上,望著下面擁擠在一起的羊群。

  他也曾疑惑過,為什么放牧的人只有自己和一條狗,這上百只比他還大的綿羊,卻從未想過逃離。

  仿佛有某種無形的邊界,束縛著它們,讓其只愿低頭吃草,而從不敢抬頭看一眼,前方那浩瀚天空與無垠草原。

  “或許是害怕外面的狼群?”

  年幼的貝內特如此猜測道。

  他當然見過那些通體灰黑,有著厚實毛皮,牙齒鋒利的畜牲。

  當然,首先發現它們的,絕大部分時候都不是自己。

  甚至就連山坡下只知道吃草的綿羊,都比他反應快一些。

  時間往往在某個光線昏暗的下午,亦或者霧氣彌漫的清晨。

  懶洋洋躺在身邊的牧羊犬,會突然豎起它那雙尖長的耳朵,警惕坐起身,然后“咻”的一聲竄出去。

  羊群傳來一陣騷亂,哀叫著如毛線團般縮在一起。

  然后,才是自遠方草原深處隱隱浮現,快速靠近的幾個黑點。

  那條有著奶牛相同黑白色花斑的牧羊犬非常可靠,甚至可以說是勇猛。

  哪怕同時面對三只兇惡的野狼,也從不退縮,低吼著將主人家的財產與子嗣護在身后。

  有些時候甚至能將那些野狼,驅逐到看不見的山坡之后。

  然后才又搖晃尾巴,吐著舌頭,顛顛地邁著小碎步跑回來。

  貝內特本以為這樣的生活,將一直持續到長大,結婚生子,然后讓他的兒子,接替自己現在的位置。

  直到那天正午,陽光最為猛烈的時候。

  同樣是從身邊竄出的牧羊犬,擁擠在一起的羊群,被驅逐到山后的野狼。

  它卻再沒有回來。

  取而代之的,是搖晃震動的大地、頻密而雜亂的龐大噪響……

  以及山丘之后,身披黑甲,如潮水般涌現的士兵。

  流浪的生活,從不好過。

  與野狗搶食,為了一小塊面包與人廝打得頭破血流……

  貝內特覺得自己就像是草原上那些“可憐”的狼類,哪怕表現得再如何兇惡,令人望而生畏,卻總也觸碰不到牧羊犬保護下的羊群。

  他也曾想要成為那只英勇的牧羊犬。

  當然,應該要更帥一些,至少不再是那種奶牛般的黑白花色。

  不然他也不會用鑿子敲碎那個試圖侵犯村里姑娘的痞子的腦袋。

  但隨后繼續的流浪生涯,為了活下去,他還是不得不再一次披上了狼皮。

  或許,貝內特本性就是如此。

  也可能是冒險者與其野獸般的作風過于契合。

  隨著他的歲數增長,身體逐漸強壯。

  仿佛也真就與那身狼皮融為了一體,闖出了點名堂。

  集結其他饑腸轆轆的野狼,用最骯臟、最受人唾棄的手段,殺死牧羊犬,用鮮美肥嫩的羊肉填飽肚子。

  “綠血”艾德琳在鎮上算是有點名氣,貝內特也大致清楚對方的實力。

  會兩門戰技,接近獲得職業等級,和自己差不多。

  但癖好古怪,接的任務基本都與哥布林相關。

  賺不了幾個錢,窮得叮當響。

  他以前也通過渠道聯系過對方,邀請這個強壯的女人加入自己的小隊。

  卻連回應都沒有。

  不是一路人。

  在正常情況下,他基本不可能將其當作目標。

  收益和風險不成正比。

  但前幾天,新加入團隊的“狼崽”克格爾,向他透露了艾德琳團隊的現狀。

  曾經還算出色的隊友忍受不了她的癖好,已經離隊。

  整個小隊里的老手,除了艾德琳自己,就只剩下伯格。

  新加入的兩個新人冒險者,都是正兒八經連人都沒殺過的菜鳥。

  只能砍砍哥布林罷了。

  與他們相比,毫無戰力可言。

  貝內特動了念想。

  草原上的狼群,從來不會嫌棄獵物太瘦。

  失去了護衛的牧羊犬,稍微小心一些,不要被那對尖銳的羊角頂到。

  從側面將它掀翻在地上,咬碎喉嚨,撕開肚腸。

  便又是一頓美滋滋的晚餐。

  只可惜,畢竟是在河谷鎮混出了外號的冒險者。

  艾德琳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聰明一些。

  竟然發現了自己的布置,使得計劃被打亂,提前設好的幾個陷阱也沒有用上。

  讓他不得不啟用后備方案。

  先用言語誘導,讓對方的手下交出護甲武器,大幅削弱戰力。

  然后……他自然不可能像承諾的那樣,放幾人離開。

  失去了裝備的冒險者,和待宰羔羊沒有任何區別。

  屆時“狼群”一擁而上,唯剩還有點戰力的艾德琳,也不可能撐上多久。

  當然,這只是最理想的情況。

  貝內特心中其實并不抱太多期待。

  如果艾德琳的性格如冒險者中流傳的那樣,她肯定不會答應。

  也沒什么大不了。

  六對四,

  自己隊伍中全是有著豐富狩獵經驗的“惡狼”,而對方那邊擁有戰力的只有艾德琳和伯格。

  頂多費點功夫,依然有肉吃。

  兇厲視線越過艾德琳,看向她身后,提著木盾的阿比。

  目光只是稍稍停頓。

  那個臉色蒼白的菜鳥,便仿佛受到了什么驚嚇般,忽地哆嗦了一下。

  差點連手里的木盾都握不住,掉到地上。

  就像是那些縮在羊群最里面,把頭埋在成年同類身下,仿佛這樣就能夠躲避來自外界危險的怯懦羔羊。

  “老大,這小子怕不是要給你嚇得尿出來了。”

  身旁,傳來隊友戲謔的笑聲。

  貝內特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

  在惡狼的咆哮聲中,孱弱而窩囊的羊崽子,理應如此。

  目光再往后。

  看向那個筆直朝他們走來的黑發青年。

  忽地皺眉。

  對方沒有躲避他的視線。

  只是平靜地望著自己,和其對視。

  貝內特沒有在其中發現任何,那理應出現的恐懼與故作鎮定。

  霎那間,不知道為什么。

  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眸,那抹深邃的漆黑。

  卻突然讓他想起了,那支摧毀了其原本生活的黑甲軍隊。

  無形火焰自心頭迸涌,意念與思緒在其灼烤下變得扭曲而畸形。

  過于年輕的面容,在底層冒險者當中,也就意味著淺薄的經驗與弱小的戰力。

  價值不菲的精良護甲,表面卻只有一些微弱的劃痕,顯然并沒有經歷過多么激烈的戰斗。

  兩柄劍刃一長一短,其中甚至還有一把木劍。

  花哨無用。

  估計是從哪個蹩腳的吟游詩人嘴里聽來的英雄傳記,覺得這樣很酷。

  實際戰斗,屁用沒有。

  應該是城里來的“小少爺”。

  想到這,似乎回憶起了曾經流浪時的記憶。

  貝內特的心情更是瞬間陰沉幾分。

  向左右咧開的嘴角無聲下垂,參差不齊的黃牙上下碰了碰。

  笑容變得更加猙獰。

  他打算過會動手的時候,先不急著將對方開膛破肚。

  畢竟草原上的狼群,也不總是等獵物咽氣才下口。

  折磨著,從那小子嘴里逼問出他家里的信息。

  然后再吃干抹凈。

  把他的家人一起送……

  “昂——”

  耳膜振動,穿透空氣的昂亮狼鳴,忽地自空氣中傳來。

  打斷了貝內特的思緒。

  那是以精妙技巧驅動肉體,讓全身力量在剎那間爆發,空氣高度壓縮發出的凄厲哀嚎。

  沒有眨眼,也并無分神。

  視線當中,原本正緩步朝他靠近的青年,卻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空氣中,只剩下飛舞的草籽與破碎的葉片。

  心中驟然響起預示著危險的警報,死亡氣息縈繞鼻尖。

  已然意識到不對勁。

  貝內特臉上是來不及收起的猙獰笑容,求生意念在腦中一閃而過,刺激大腦皮層,由神經元傳導。

  一路向下,試圖驅動著他抬起手臂,將手中的鐵劍擋在身前。

  卻又在某個瞬間,戛然而止。

  一抹鐵灰色的鋒銳弧光,不知何時,已經嵌入了他的脖頸。

  意念與軀體,就像是被分離的骨骼和血肉,在物理意義上被隔斷而開。

  世界開始旋轉,天空似乎落下了血雨。

  貝內特看到了自己的身體,看到了他肩膀上的空空蕩蕩。

  以及一小截自視野死角探出的鐵灰劍尖。

  眩暈。

  他下意識想要扭動脖子,順著劍身向里望去。

  然后才又渾渾噩噩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

  黑暗如潮水般將眼前的世界吞沒。

  好似裹挾寒風的凌冽狼嘯,在顱腔內不斷回蕩。

  粗壯的樹根自泥土天穹倒長而出,隨風搖曳的茂密樹冠,就像是幼時蕩漾清風的草原。

  也直到這一刻,貝內特才放下了被埋藏在內心深處,從來不敢向外袒露的固執。

  不再偽裝,坦誠地面對自己。

  從不是什么草原上的兇惡野狼,也不是懦弱但團結的綿羊,更不是想象中英勇無畏的牧羊犬。

  他只是一個被戰爭毀掉一生,

  不值得可憐的可憐蟲。

  請:m.xvipxs.net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